包裹是从江州寄来的。

    两大捆老课本,涵盖了初高中各种学科,数学、语文、历史、地理、物理、化学等,更有些教案笔记,林向晚喜不自胜,她不知道,林教授是从哪儿挖出的这些宝贝。

    这是她在柳沟、甚至整个清河公社,掘地三尺,也难以寻到的东西。

    县里倒是有高中,但前些年闹运动,旧书大多被焚烧、损毁,即便有剩的,多是深锁在图档馆的仓库发霉,这两年,闹得热腾劲虽已过去,没人再张罗着焚毁,但也鲜少有人留意它们。

    市面上,一本难寻,它们好似被时光掩盖。

    林向晚却知道,这些纸张泛黄、封面破损的老课本现在毫不起眼,等到一年后,将会怎样被人疯抢。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带着她的学生们,在未来一年时间里,将这些内容吃透,深深印在脑子中。

    林向晚又解开另一捆书,这些比第一捆稍微新点,书页还未泛黄,封面也都干净,一看,便知被保存得很好。

    这是些大学教材,有大学物理、数学、化学类,主要是理工类的基础通识课本,另林向晚意外的是,竟还有一本计算机类前沿学科,她大致翻了遍,书中不少林教授的笔记、批注,有些扉页还写着他名字。

    这明显是林教授的书,她仅仅写了封信,表达了对学习的兴趣,林教授这是把家当都给她寄来了?

    眼眶突然有些烫,她吸了下鼻子,翻到最底下,竟还有两本薄册子,是林教师手写的微积分、基础物理入门大纲……

    林向晚心底涌起前所未有的的强烈念头:她一定要做些什么,在那场要命的事故到来前。

    包裹被密封得相当仔细,依然套用的别人姓名,书被层层包裹,外面还有些遮挡用的年货,有两包海米,一包太仓肉松,两罐午餐肉,两包大白兔奶糖。

    林向晚觉得,她“爸”还挺细心,夹在奶糖包之间,有封信,里面告诉她:一切都好,勿要挂怀。

    再次叮嘱她,无事不要写信,也不要让她周围的人知道家中变故,生怕下放之事牵连到女儿……

    太小心、太谨慎了。

    林向晚完全没往心里去,还琢磨,等年后邮局上了班,她就寄信给林教授,约个探望时间。

    她打算去一趟江州,只通信,林向晚担心对未来那场灾祸无济于事,她要去现场。

    林教授来信几乎不提他工作场地,也甚少说起下放情况……这让林向晚难以猜测问题将会出在哪里,最多,也只能从寄来的东西,大致猜测林教授此时处境貌似不差。

    这不,还能买到这些稀罕食物。

    她全然不知,在千里之外的江州,林为谦用光了一年的积蓄,只为给女儿买些过节吃食、支付邮费。

    江州的冬日太过湿冷,就连睡觉的被子也是潮湿阴冷的,周遭尽是阴霾,林为谦的内心也被一日日消磨到麻木,直到,他意外收到了女儿的来信。

    那孩子真长大了!

    信被他小心收入信封,压在枕头下面,每天睡前抚着信纸,连刺骨的阴冷,仿佛都能退去许多。

    林教授再思念孩子,也不敢保持联络、时常通信,生怕女儿被他牵连。

    只是,任凭他再小心翼翼,还是被人从侧面瞧出什么。

    方远明一直暗中关注林向晚动态,近来,觉得不对劲,心生警惕,于是,打发李翠翠前去试探。

    李翠翠不太情愿。

    这本是她嫁给方远明的第一个春节,怎么说,也该带她回京见亲友,她娘更是已提早准备好了让闺女带去婆家的土特产、山里干货。

    李翠翠对城里无比向往,刚进腊月便开始筹备这次出行,还让她爹连介绍信都给开好了……然而,直到小年,方远明才和她说,不回京了。

    因上面提倡知青就地过年,为了表现好,为了几个月后的指标角逐更有把握,他决定不回去。

    李翠翠当即就变了脸色。

    方远明看了眼她手中介绍信上的大红章,眉眼一动,拉住人到炕头坐下:“你这肚子也开始鼓了,路上坐车颠簸,我也是怕你身子难受……”

    “……翠翠,别多想,等我拿着指标去上大学,咱们命运才能改变,不然,难道你想跟我在这深山沟里混一辈子?更何况,眼下最重要的,是你身子……”

    连哄许久,李翠翠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方远明继续:“你去替我打听打听,林知青这会怎么还在柳沟?”

    “她爸就这一亲生女儿,怎么舍得让她在外面过年,不太对劲……”

    李翠翠又从他嘴里听到那个名字,心底醋坛子被打翻,酸意翻滚,酸涩难忍,可方远明说,必须得防着林知青。

    她是柳沟最大的指标竞争敌手,方远明忽悠:“如果让她得手,我就没法带你回城了。”

    李翠翠心里不痛快,最终还是叫着她姑姑李福云去找郭玉珍唠嗑,带上半斤花生,示意姑姑打听消息。

    她们进院时,郭玉珍正蹲在井边收拾鱼,看见福云姑侄俩,熟络地招手叫人过来,手上的活计一刻不停。

    李福云搬了个小木墩做旁边,帮着打下手,郭玉珍将铁剪刀一递:“你只刮鳞就成。”

    “哟,这种鱼好吃,刺少肉肥,集市上好久没见着有人卖了。”

    “可不是,冬天逮这鱼可得要技术,我家孩子们能干,两回就逮来这么些……”

    李翠翠坐在寒风里干等,听她们东拉西扯,越扯越远,脚都冻麻了还没听到想探听的讯息,不由着急地咳了声。

    李福云回过神,看向郭玉珍:“你家知青不回去,要搁着里过年呐?”

    “嗯,咋了?”

    李福云:“她咋不回家去哩,就一个小姑娘远在外边,她家人也放心呐?”

    “有啥不放心?”郭玉珍收拾鱼的动作停顿片刻,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李福云:“她家里……是不是有啥事?”

    “能有啥事?”

    “俺这不是问你嘛,你待她跟亲闺女似的,她咋啥事也不跟你说……”

    李翠翠搓着手,坐在另一侧的小木墩旁,挨了好半天冻,始终没听出个所以然,她见李福云再问不出什么有用东西,站起身:“林知青在家么?”

    “呃,在,不过她在上课,你没啥事先别去打扰她们……唉?”郭玉珍还没说完,已见她打开帘子,推门进了屋。

    厚重的棉布帘子挡在木板门里,将冷冽的空气阻挡在外。

    李翠翠进屋,扑面而来的暖和气将她包裹住,她不似郭婶子和李福云穿着厚实大棉袄。为着出门,李翠翠特意穿上唯一那件毛呢大衣。

    刚在外面蹲了那么久,嘴唇已冻得乌青。

    暖和的室内,她看见林向晚穿着宽松的毛衣,乌黑的头发松散的绑在脑后,有一缕划过脸庞,人带着几分慵懒,倚在土暖包一侧。

    通体透露着一种娴适感。

    她拿了本小说随手翻读,屋里其他人则在誊抄课本,陆砚、小豆子整理数学、物理,吴桂月、李清、李秀秀整齐语文、历史、地理……林向晚不时转一圈查看进度,给完成的人再布置新的温习、抄写内容,好不悠闲自在。

    李翠翠看不出他们在做什么。

    只看着都拿着书,还有好些人在写写画画,又听说自打天冷后,林知青经常叫人到家里上课。

    她回去和方远明说:“林知青的确不回去过年了,她还在上课。”

    “莫非……”方远明屋里踱步,“她想通过这种方式赢得支持率,争抢指标?”

    随即冷笑。

    “小丫头片子,天真的很!呵,都搞不清指标谁说了算,就瞎争抢,能有啥用,等着让人看笑话吧!”

    李翠翠想起屋里那种宁静、和谐氛围,直觉有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可想想人家那一屋子暖和舒适,再对比自家冷屋子四处冻人,她回来更是连杯热乎水都没有,心里发堵:“肚子有些难受。”

    方远明只当没听见,在她第二遍说时,头也不抬:“那你去炕上躺会。”

    她新家不做饭,炕头也是冰凉的,李翠翠撇嘴:“我冷,想喝杯红糖热水。”

    “你去烧吧,我还有事。”

    李翠翠:“家中没柴火了,前天就和你说过,趁着雪不大,咱俩去山里砍一些……”

    “那你昨天咋烧的水?”方远明当然不肯去砍柴。

    李翠翠:“娘家拿的。”

    “那你再去拿些。”

    “……”李翠翠沉默了会,道:“红糖也没了。”

    “直接去你爹娘那里喝,不就得了?”

    李翠翠一口气堵在喉咙,憋得难受,再想起林知青那屋里蒸腾着热气的红枣茶、烤花生,眉头拧作一团,第一次质疑自己的选择:如果他回不来城,跟这么个人,究竟值么?

    *

    林向晚最近伙食大有提升。

    跟着她识字上学的人,有不少在年前给他们送菜,有人抱几颗自家种的大白菜、有人给一兜萝卜,还有给红枣、花生、毛栗子……

    林向晚提早让小豆子、陆砚下山买了十几斤桃酥,除了家人随意吃,过足了瘾,遇上来给她送年货的扫盲班学员,林向晚依次拿些桃酥回赠。

    桃酥、羊角蜜是这里的奢侈物,平日里老百姓舍不得吃,没粮票也很难买到,也只有日子相对殷实的人家,在过年时才舍得买一点撑门面,走亲戚。

    小豆子以前过节时得一块桃酥,要掰成小块,每天只舍得吃一点点,一块桃酥能从小年吃到除夕。

    当他看到整整一箱桃酥,任吃任拿时,惊讶到合不拢嘴,一连兴奋了好些天。

    意外拿到桃酥点心的人们也很不好意思,有人还又回家抱了几颗白菜来答谢,意外的是,林向晚在柳沟的受欢迎度大涨。

    若是有人扯闲话时,说她不好,即刻就会有人反驳,甚至骂回去。

    方远明见状,心下游移不定,猜不出她深浅。

    原本见她不回去过年,怀疑林家是否出了什么事,可又见她分东西这么大方,全然不见败落样子……方远明看不透,只得相信李翠翠的话,以为她也试图争指标。

    他原本没把这种伎俩放在眼中,可过年之际,林向晚大涨的声誉、极好的人缘,让方远明多了几丝危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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