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远明从没这么狼狈过。
他活这么写年，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丢脸，太阳火辣辣的，他的脸皮仿佛龟裂成了干涸的大地，纷纷掉落。
地上那坨牛粪格外刺目。
方远明趔趄，后退几步，干笑：“说着玩的，闹话而已，咋能当真呢。”
李来福一个迈步，挡住了他去路：“说话都不当真，那不成了放屁？”
众人再次哄笑，落在方远明耳中，刺得生疼。
他恨恨地盯着李来福，眼神犹如毒蛇，恶狠狠地试图警告对方，不要多事。
哪知，这位正值壮年的汉子，根本就不知这一套，本来还只是看个热闹，被他这一激，冷笑一声，伸臂捉人，像拎小鸡仔般，将方远明摁在那坨牛粪前。
方远明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三队队长那双常年务农练就的铁壁纹丝不动，反倒是，他的脸离牛粪越来越近。
面色涨紫，瞠目欲裂。
方远明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羞辱，他心里默念，好汉不吃眼前亏，一个深呼吸后，换了副神色，裂开嘴角，干笑求饶：“别别别！哥，你就当我是放屁，啊，别闹了，没意思。”
“呵！”
李来福单手扣住他脖颈，将人又往下按了几分：“声太小，说的啥，听不见！”
那坨新鲜牛粪离脸越来越近，方远明觉得它的湿气直熏在脸上，睫毛都快要沾上了。
他怕脸被埋进粪了，他是真的怕了，实在克制不住恐惧，方远明使劲大吼：“是我，说话就和放屁一样！”
“听不见。”
……
方远明又扯着嗓子，喊了好几遍。
喊到嗓子沙哑，扣住他脖颈的人只凉凉一句：“听不见。”
到这会儿，方远明再傻也知道自个此刻碰到了硬茬，只是，他不知道何时得罪了这人。
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为了不吃牛粪，方远明把那句话喊到震天响，比以往喊口号时，更卖力数十倍，直到喊得喉头冒出腥甜，嘶哑到快要说不出话，这才听到头顶一声轻笑。
李来福撇道：“行了，都听到了，连柳沟的牛都知道你说话是放屁了。”
四周笑声此起彼伏。
方远明已顾不上，一察觉对方有松口的架势，方远明赶紧求饶：“是，是，是！我就是个屁，哥你别和我一般见识，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行。”
头顶上的人痛快答应。
方远明紧绷的肩背松了几分，冷汗大颗大颗从额头底下，他长长舒了口气，大口喘息着，暗道以后绕着这阎王走。
哪知，下一秒眼前一黑。
怪味充满口腔，呛得他喘不上气。
李来福竟趁着他张大口喘气，直径把他下半张脸摁在了牛粪上……
*
当天，方知青吃牛粪的事，就在柳沟传开了。
“活该！”
多数社员愤愤道：“前两天还听说他偷林知青的教案，这不，报应来了！”
自打林向晚一次性带着柳沟十几个孩子进了高中，还给办下了学籍，她的声望在这片山域达到了新高。
现在，在柳沟，若有谁说林知青一句不好，没准儿下一秒，一盆泔水就从天而降，直泼头上。
受感触最深的，还是和她有过节的方远明。
特别是因他前阵子偷东西一事，惹恼了李福全，失去了李家庇护，人们便连最后一点顾忌，都没了。
当然，比起笑话方远明，大家伙儿更多关注点，还是在那些有孩子上高中的人家。
比如三队队长李来福，最近上工喊人嗓门都高了七分，锄头挥的虎虎生威，走路都带风。
他妻子田小娥更是逢人就夸，说做梦也想不到，她还能生个高中生出来！而且，这个高中生还马上要考大学了！
“田嫂子，你家柱子真能考得上大学？”
“能…吧？”
田小娥其实也不太确定，她儿子李大柱前几年大字都不识几个，这才跟着林知青学了两年啊，咋就成了高中生，而且还要考大学，她想想，还觉得做梦似的，“俺家大柱认字晚，没上多久的学，其实俺和来福也不太信他能考上，但林知青说他能。”
前来打听的人嫉妒了：“林知青都说能了，那八成有戏，田嫂子，你以后有福喽！”
田小娥嘴角咧得收不住：“咳，就算考不上，大柱不也成了高中生，听说以后还能招工嘞，这念书还是有大用！从今往后啊，得好好盯着俺家小柱子，让他也好好念书！哎唷，他可没他哥让人省心……”
“要俺说，还是李丙松有眼光，他家俩闺女这回都成了高中生！这要是能考上大学，有了大出息，那老李可就风光了。”
家里能有出一个高中生，已经成了让人羡慕的对象，李丙松家一下子出了两位，大女儿李清和小女儿李秀秀一同去了县高中，瞬间，柳沟人们看他家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原本，多数人家暗地笑话他家只生了俩闺女，早晚要绝户。现今，人们见到李丙松，纷纷投去羡慕的眼神，已经有部分人转变观念：人家老李虽没儿子，可闺女有本事呐！
*
林向晚安顿好学校的事，把日常管理和教学的活计托付给何奶奶、李翠翠之后，她带着背负行囊的突击小队，前往县中。
学校答应了她的要求。
给落学籍，给安排高中宿舍，并且以后还发高中毕业证，这不过有个条件，就是必须达到入学年纪。
这批人中，唯有小豆子年纪不够，不过，校方也说了，他若今年考不上，明年可以安排他去初中插班。
林向晚试图和郭婶子说，她对小豆子有信心，她觉得以小豆子目前的知识基础，只要别发挥太过失常，考上还是没问题的……只是，还没等她开口，郭玉珍已激动地上前，抓住她手，连胜感激：“豆子能有初中上，就是他崔家祖宗在天保佑了，向晚呐，婶子是打心底的感激你。”
小豆子：“娘，我不去初中，我能考上大学。”
郭婶子一巴掌拍在了他后脑勺：“尽说胡话，去了好好听话，别给你老师们找麻烦！”
林向晚干笑：“呃，婶儿，我也觉得，他能考上。”
郭婶子压根儿就不信。
在她印象中，十三岁的孩子还能上大学，这种天方夜谭简直闻所未闻，想都不敢想。能上初中，在她看来已是顶好的事，她把行囊塞得满当当，目送孩子们离开。
众人走了后，校舍空了一半，虽说还有小学部那些人，可住在附近的社员们总觉得，这里少了些什么，怪别扭的。
那些借调过来蹭教材的知青们也相继离开了，多数请假回了原籍去备考。
浓郁的备考氛围陡然消散。
方远明看着柳沟空旷的土地，陷入了沉思……这样下去可不成，他也得想个法子，去高中。
横竖柳沟这破地方，他是待不下去了，方远明把脑海中有印象的人，全过了一遍，主意打到了李小慧父亲的头上。
*
方远明想走李福军的路子，托他关系混进县高中里。
他瞒着李翠翠，用仅剩的粮票换了两包点心蜜果，趁着夜色，寻去李福军家。
一路上，方远明强压下忐忑，自我安慰：任李福军职位再高，不也是李翠翠的亲叔？怎么着，也该给他这侄女婿几分面子。
李福军住的是一栋四层小楼，环境好得不像在县城，外面还有门卫看守。
方远明一边走，一边在心底埋怨，觉得李翠翠实在太蠢，有这种有本事的亲戚，也不晓得早点来巴结。
搞得他和她结婚两年多，竟从没来过这亲戚家。
“山沟里的丫头，能有多大出息，这不是现成的门路摆着，都不知道利用，傻不拉叽……”
随着走近，方远明呼吸屏住，下意识脚步放轻，在他看来，能否去高中，成败在此一举。
在敲开门前，无数场景在他脑子里闪过预演，方远明脸上挂上谄媚的笑意，把两大包点心抱在怀里，抬手在门板上轻轻叩击三下。
门开。
他看到屋里的人，笑意瞬间僵在脸上：
“你怎么在这？！”
来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林向晚，两人对视的一瞬，方远明从她眼里看见了了然和讥讽。
那双形状漂亮的杏眼中，明晃晃的写满嘲笑和讽刺。
显然，她知道他来做什么。
一声轻嗤在他耳旁炸响，方远明如被踩了尾巴的猫，面皮涨红，恼羞成怒，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斥责：“哪里都有你，咋就阴魂不散了！晦气！”
“谁啊？晚晚，你帮阿姨看一下，是谁来了？”
厨房里传出一道声音，袁淑仪端着刚洗好的果盘出来，走到林向晚身后，视线在二人身上一扫，觉察到了什么，侧头：“晚晚，你认识他？”
“不熟。”
林向晚眉梢一抬，赶前答道。
袁淑仪把新鲜的果盘塞到她手里，笑眯眯道：“阿姨洗了葡萄，上回你说慧慧她姥爷家的葡萄好吃，姥爷特意给你留着的，你不来他谁都不让摘……晚晚，你先去沙发上坐着，看会儿电视。”
说完，转头看向方远明时，袁淑仪脸上那股子亲切的笑意已消失，换上疏离：“这位同志，你有什么事？”
他活这么写年，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丢脸，太阳火辣辣的，他的脸皮仿佛龟裂成了干涸的大地，纷纷掉落。
地上那坨牛粪格外刺目。
方远明趔趄，后退几步，干笑：“说着玩的，闹话而已，咋能当真呢。”
李来福一个迈步，挡住了他去路：“说话都不当真，那不成了放屁？”
众人再次哄笑，落在方远明耳中，刺得生疼。
他恨恨地盯着李来福，眼神犹如毒蛇，恶狠狠地试图警告对方，不要多事。
哪知，这位正值壮年的汉子，根本就不知这一套，本来还只是看个热闹，被他这一激，冷笑一声，伸臂捉人，像拎小鸡仔般，将方远明摁在那坨牛粪前。
方远明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三队队长那双常年务农练就的铁壁纹丝不动，反倒是，他的脸离牛粪越来越近。
面色涨紫，瞠目欲裂。
方远明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羞辱，他心里默念，好汉不吃眼前亏，一个深呼吸后，换了副神色，裂开嘴角，干笑求饶：“别别别！哥，你就当我是放屁，啊，别闹了，没意思。”
“呵！”
李来福单手扣住他脖颈，将人又往下按了几分：“声太小，说的啥，听不见！”
那坨新鲜牛粪离脸越来越近，方远明觉得它的湿气直熏在脸上，睫毛都快要沾上了。
他怕脸被埋进粪了，他是真的怕了，实在克制不住恐惧，方远明使劲大吼：“是我，说话就和放屁一样！”
“听不见。”
……
方远明又扯着嗓子，喊了好几遍。
喊到嗓子沙哑，扣住他脖颈的人只凉凉一句：“听不见。”
到这会儿，方远明再傻也知道自个此刻碰到了硬茬，只是，他不知道何时得罪了这人。
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为了不吃牛粪，方远明把那句话喊到震天响，比以往喊口号时，更卖力数十倍，直到喊得喉头冒出腥甜，嘶哑到快要说不出话，这才听到头顶一声轻笑。
李来福撇道：“行了，都听到了，连柳沟的牛都知道你说话是放屁了。”
四周笑声此起彼伏。
方远明已顾不上，一察觉对方有松口的架势，方远明赶紧求饶：“是，是，是！我就是个屁，哥你别和我一般见识，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行。”
头顶上的人痛快答应。
方远明紧绷的肩背松了几分，冷汗大颗大颗从额头底下，他长长舒了口气，大口喘息着，暗道以后绕着这阎王走。
哪知，下一秒眼前一黑。
怪味充满口腔，呛得他喘不上气。
李来福竟趁着他张大口喘气，直径把他下半张脸摁在了牛粪上……
*
当天，方知青吃牛粪的事，就在柳沟传开了。
“活该！”
多数社员愤愤道：“前两天还听说他偷林知青的教案，这不，报应来了！”
自打林向晚一次性带着柳沟十几个孩子进了高中，还给办下了学籍，她的声望在这片山域达到了新高。
现在，在柳沟，若有谁说林知青一句不好，没准儿下一秒，一盆泔水就从天而降，直泼头上。
受感触最深的，还是和她有过节的方远明。
特别是因他前阵子偷东西一事，惹恼了李福全，失去了李家庇护，人们便连最后一点顾忌，都没了。
当然，比起笑话方远明，大家伙儿更多关注点，还是在那些有孩子上高中的人家。
比如三队队长李来福，最近上工喊人嗓门都高了七分，锄头挥的虎虎生威，走路都带风。
他妻子田小娥更是逢人就夸，说做梦也想不到，她还能生个高中生出来！而且，这个高中生还马上要考大学了！
“田嫂子，你家柱子真能考得上大学？”
“能…吧？”
田小娥其实也不太确定，她儿子李大柱前几年大字都不识几个，这才跟着林知青学了两年啊，咋就成了高中生，而且还要考大学，她想想，还觉得做梦似的，“俺家大柱认字晚，没上多久的学，其实俺和来福也不太信他能考上，但林知青说他能。”
前来打听的人嫉妒了：“林知青都说能了，那八成有戏，田嫂子，你以后有福喽！”
田小娥嘴角咧得收不住：“咳，就算考不上，大柱不也成了高中生，听说以后还能招工嘞，这念书还是有大用！从今往后啊，得好好盯着俺家小柱子，让他也好好念书！哎唷，他可没他哥让人省心……”
“要俺说，还是李丙松有眼光，他家俩闺女这回都成了高中生！这要是能考上大学，有了大出息，那老李可就风光了。”
家里能有出一个高中生，已经成了让人羡慕的对象，李丙松家一下子出了两位，大女儿李清和小女儿李秀秀一同去了县高中，瞬间，柳沟人们看他家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原本，多数人家暗地笑话他家只生了俩闺女，早晚要绝户。现今，人们见到李丙松，纷纷投去羡慕的眼神，已经有部分人转变观念：人家老李虽没儿子，可闺女有本事呐！
*
林向晚安顿好学校的事，把日常管理和教学的活计托付给何奶奶、李翠翠之后，她带着背负行囊的突击小队，前往县中。
学校答应了她的要求。
给落学籍，给安排高中宿舍，并且以后还发高中毕业证，这不过有个条件，就是必须达到入学年纪。
这批人中，唯有小豆子年纪不够，不过，校方也说了，他若今年考不上，明年可以安排他去初中插班。
林向晚试图和郭婶子说，她对小豆子有信心，她觉得以小豆子目前的知识基础，只要别发挥太过失常，考上还是没问题的……只是，还没等她开口，郭玉珍已激动地上前，抓住她手，连胜感激：“豆子能有初中上，就是他崔家祖宗在天保佑了，向晚呐，婶子是打心底的感激你。”
小豆子：“娘，我不去初中，我能考上大学。”
郭婶子一巴掌拍在了他后脑勺：“尽说胡话，去了好好听话，别给你老师们找麻烦！”
林向晚干笑：“呃，婶儿，我也觉得，他能考上。”
郭婶子压根儿就不信。
在她印象中，十三岁的孩子还能上大学，这种天方夜谭简直闻所未闻，想都不敢想。能上初中，在她看来已是顶好的事，她把行囊塞得满当当，目送孩子们离开。
众人走了后，校舍空了一半，虽说还有小学部那些人，可住在附近的社员们总觉得，这里少了些什么，怪别扭的。
那些借调过来蹭教材的知青们也相继离开了，多数请假回了原籍去备考。
浓郁的备考氛围陡然消散。
方远明看着柳沟空旷的土地，陷入了沉思……这样下去可不成，他也得想个法子，去高中。
横竖柳沟这破地方，他是待不下去了，方远明把脑海中有印象的人，全过了一遍，主意打到了李小慧父亲的头上。
*
方远明想走李福军的路子，托他关系混进县高中里。
他瞒着李翠翠，用仅剩的粮票换了两包点心蜜果，趁着夜色，寻去李福军家。
一路上，方远明强压下忐忑，自我安慰：任李福军职位再高，不也是李翠翠的亲叔？怎么着，也该给他这侄女婿几分面子。
李福军住的是一栋四层小楼，环境好得不像在县城，外面还有门卫看守。
方远明一边走，一边在心底埋怨，觉得李翠翠实在太蠢，有这种有本事的亲戚，也不晓得早点来巴结。
搞得他和她结婚两年多，竟从没来过这亲戚家。
“山沟里的丫头，能有多大出息，这不是现成的门路摆着，都不知道利用，傻不拉叽……”
随着走近，方远明呼吸屏住，下意识脚步放轻，在他看来，能否去高中，成败在此一举。
在敲开门前，无数场景在他脑子里闪过预演，方远明脸上挂上谄媚的笑意，把两大包点心抱在怀里，抬手在门板上轻轻叩击三下。
门开。
他看到屋里的人，笑意瞬间僵在脸上：
“你怎么在这？！”
来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林向晚，两人对视的一瞬，方远明从她眼里看见了了然和讥讽。
那双形状漂亮的杏眼中，明晃晃的写满嘲笑和讽刺。
显然，她知道他来做什么。
一声轻嗤在他耳旁炸响，方远明如被踩了尾巴的猫，面皮涨红，恼羞成怒，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斥责：“哪里都有你，咋就阴魂不散了！晦气！”
“谁啊？晚晚，你帮阿姨看一下，是谁来了？”
厨房里传出一道声音，袁淑仪端着刚洗好的果盘出来，走到林向晚身后，视线在二人身上一扫，觉察到了什么，侧头：“晚晚，你认识他？”
“不熟。”
林向晚眉梢一抬，赶前答道。
袁淑仪把新鲜的果盘塞到她手里，笑眯眯道：“阿姨洗了葡萄，上回你说慧慧她姥爷家的葡萄好吃，姥爷特意给你留着的，你不来他谁都不让摘……晚晚，你先去沙发上坐着，看会儿电视。”
说完，转头看向方远明时，袁淑仪脸上那股子亲切的笑意已消失，换上疏离：“这位同志，你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