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潇瀚洗过澡躺在床上,喝过酒的身体晕晕沉沉,但大脑很兴奋。窗外起了风,树影婆娑,撩拨得吴潇瀚心好似醉了一般。他念起方才在出租车里紧皱眉头的顾衍,不由联想到杨时闻不开心时,也是这般表情。

    杨时闻坐在不远处,低下头不言语,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蹙起的眉头却暴露出他内心的不愉快。吴潇瀚想抬起他的下巴,抚平他拧起来的眉毛,认真地与他对视,说些能让他开心起来的话。

    吴潇瀚问他:“可以给我个机会,让你开心起来吗?”

    他仍旧垂着头,小声回答:“能让你开心,我就很开心。”

    吴潇瀚继续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呀!”说完,这人抬起头深深望着吴潇瀚,赫然出现的却是顾衍那张脸。

    吴潇瀚瞬间惊醒,紊乱的心跳声蔓延至太阳穴,气血翻涌,脑门上全是冷汗。他将双手拿出被窝,手指用力按摩自己的太阳穴,试图平静下来。

    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吴潇瀚觉得自己真的喝醉了,竟然又梦到了杨时闻。他已经很少梦见杨时闻了,好像自从顾衍出现,杨时闻再也没有出现在梦中。他不明白梦里怎么会把杨时闻和顾衍二人弄混,还自行补了个表白的戏码,真是可笑。

    他也曾离杨时闻很近,直到一件事情的发生,让他们的距离瞬间拉远。

    那是在高一下学期,有个女生从开学便疯狂地追求他。每天上放学跟着他回家,课间时间在教室堵着他送情书、送礼物,打篮球时在场边最显眼的地方递水、递毛巾,甚至有时在上课时间还能看见她从后门或者前后门之间的窗户探头看他。不论吴潇瀚拒绝她多少次,都没有用。

    这个女生锲而不舍的精神不仅没有感动到正主,还让吴潇瀚和他的同学很是反感。

    吴潇瀚实在受不了,约这个女生在(8)班走廊摊牌。班里绝大部分同学,还有几位其他班的同学,把走廊围得水泄不通,等着看好戏。

    吴潇瀚开门见山:“同学,我已经告诉你很多次,我不能接受你。”

    “我知道,但我是不会放弃的!”

    “你这样,给我和我的同学带来极大困扰。”吴潇瀚试图和她讲道理:“你还有很长一段人生,不必把心思放在我一个人身上。”

    “可我就是喜欢你呀!”

    “可我并不喜欢你!”吴潇瀚强调。

    “是因为我不够好吗?”

    “不是,是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喜欢的那个女生,可以告诉我,她是什么样的吗?”

    吴潇瀚没有留心她说的话,正透过窗户上的玻璃朝杨时闻的座位方向偷瞄。发现人并不在,他重复道:“我有喜欢的人了,很抱歉。”

    “她是什么样的?”女生不放弃,又问了一遍。

    吴潇瀚在心中勾勒杨时闻的样子:“优秀又好看,闪耀着光芒。”

    至于后来如何开解这个女生、如何解决此事、如何散去看热闹的人群,吴潇瀚已记不深刻。他只知道从那天起,他跟杨时闻的关系仿佛骤然变淡了。

    即使只有他们二人,他向杨时闻打招呼时,对方也不再答话,只沉默着点头离开;微信聊天,除了解答他的问题,其他消息杨时闻一概不回应;哪怕在班里指导他功课,杨时闻也绝对不说一句废话,指导完便示意他离开。

    他百思不得其解,不希望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如此生疏。所以,他在一个晚饭时间约杨时闻,当面询问理由。他还记得杨时闻听到自己的疑问,深深锁眉,望向天边不说话。许久后,杨时闻轻叹一声才将视线投在自己身上,然后,给他的暗恋判了死刑。

    或许不是死刑,只是死缓。

    悄然无声的暗恋,开始时毫不起眼。经年累月,那踏光而来的名字攻城略地,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吴潇瀚还是不由自主地被这个人吸引着:不论大考小考,他记下对方的每一门成绩和排名,比自己的还要清楚;上课时,忍不住偷偷观察,揣摩杨时闻说话的语气和举手投足间的小习惯;下课时,总是搜寻对方的身影,期盼每次刻意为之的不期而遇。

    他揉着头自嘲地笑了笑,别说逗杨时闻开心了,两人说上只言片语都不容易。他们的关系,一直是那样不温不火,直至杨时闻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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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时闻和吴潇瀚互道晚安后,没有立即睡去,他在思考吴潇瀚提出的问题“怎么才能逗你开心”。

    重生前的杨时闻,除了父亲去世那次,似乎没有什么事能使他情绪明显起伏。他没有特别难过的时候,也没有特别高兴的时候。恐怕,上天在赐给他某些天赋的同时,剥夺了他的其他东西。杨时闻的情绪感知力很弱,除了父母,以及后来出现的吴潇瀚,难以与他人共情。小学班主任不止一次跟他的父母谈心,发现杨时闻考试成绩如何出色、老师们再怎么夸奖、同学们再怎么羡慕,他也只是淡淡地回应;别的同学误会他、欺负他、孤立他,他也无动于衷。

    什么是开心?什么是不开心?杨时闻扪心自问。要说开心,应该是初遇吴潇瀚时的感觉吧;而不开心,大概是自己失恋那次。

    高一下学期开学不久,杨时闻注意到有个女生常常来到(8)班,有时候她是一个人来,有时候是和别的女生一起过来,估摸着是她的朋友或者同学。起初,这个女生只是站在后门外的走廊向教室内张望。后来,她开始向很多(8)班的同学打听吴潇瀚的情况,杨时闻也被问过。再后来,她疯狂的追求便开始了,堵人、送情书、送礼物……杨时闻还记得吴潇瀚在校门口第一次收到一大捧玫瑰时,表情是有多糟糕。

    某一天课间,杨时闻被数学老师叫到办公室,商量数学竞赛的事情。待他返回教室,发觉班里的同学们情绪热烈,气氛高涨。

    “时闻,快坐下,有大新闻,重大新闻!”孙玉娟神秘兮兮地催他坐下。

    “怎么了?”

    “瀚哥跟赵晓萍摊牌了!”孙玉娟激动地握拳捶桌子。

    “谁?”

    “哎呀,就是那个学姐,高二的级花,赵晓萍,追瀚哥最凶的那位!”孙玉娟恨铁不成钢地对杨时闻说明。

    “他们说什么?”

    “瀚哥拒绝她了!”孙玉娟激动道。

    “哦。”杨时闻一脸平静。

    “你这是什么表情?”孙玉娟问。

    “他拒绝过很多次。”杨时闻一本正经地望着孙玉娟。

    “不仅拒绝她,瀚哥还说自己有喜欢的女生,有喜欢的类型!”孙玉娟偏头靠近杨时闻,偷偷摸摸地说着,眼眸却泛起极高的兴致。

    “什么?”杨时闻一愣。

    “不知道是哪个女生,瀚哥没提。他只说了类型,是优秀的、好看的,瀚哥喜欢闪耀着光芒的那种人。”孙玉娟补充:“赵晓萍那样的还不够好看吗?到底要多漂亮,瀚哥才会喜欢?级花不行,莫非是校花?”

    “可能吧。”杨时闻默默打开课本,假装准备上课,不再回应情绪激动的同桌。

    当晚回到家,杨时闻站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观察自己。单眼皮、小小的眼睛、薄嘴唇,和“好看”二字八竿子打不着。明明他没做任何表情,却有很多同学说他看起来凶巴巴的,让人不敢靠近。

    “好丑。”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对镜中人说。

    “女生,女生,女生……”杨时闻喃喃道。

    他对吴潇瀚的倾慕,偷偷地开始,偷偷地结束。只好和对方保持在安全地带,单纯地做普普通通的同学,不给自己空留期许。

    约摸两周后,吴潇瀚约杨时闻在晚饭时间谈心,他并未提前说此次的约谈主题。杨时闻心里隐隐有些猜测,答应下来,地点约在自己常去的操场旁观众看台。

    二人一前一后到达约定地点,坐在看台第三排,互相等对方开口。

    吴潇瀚率先打破沉寂:“你最近是不是不开心?”

    “还好。”杨时闻问身边人:“怎么了?”

    “感觉你这段时间,一点也不想理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吗?”吴潇瀚不解。

    “没有。”

    “那是为什么不开心?”吴潇瀚继续问道。

    “没有不开心。”

    “你有!”

    “有吗?”

    “有!我说过的,你开不开心,我都知道。”吴潇瀚语气坚定,专注地看着他。

    杨时闻不敢和他目光相触,视线投向不远处的篮球场。旁边的灯光尚未亮起,那些夕阳下恣意畅快的身影,正随着西沉的太阳,渐渐看不分明。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杨时闻抬头眺望夕阳,脑海中突然蹦出这句诗。

    片刻后,他轻轻叹气,终于看向吴潇瀚:“你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想,跟你走太近。”他急忙跳开视线,静静地远望只剩一线的落日,为自己的暗恋画下一个句点。

    此后,如杨时闻所说的那般,他与吴潇瀚保持适当的距离,说话克制又礼貌,跟对待其他同学无任何差异。

    “多情却似总无情”,表面上恪守同学本分的杨时闻,其实暗地里依然关注着吴潇瀚的一举一动。在吴潇瀚视线以外的地方,望着他、念着他、想着他,继续喝可乐,坚持看他打篮球,经常偷偷画他……直到自己遭遇车祸。

    杨时闻的暗恋,旷日持久。可能并未真正结束,也不会真的结束。

    重生为顾衍后,杨时闻跟从前一样,仍然望着他、念着他、想着他,继续喝可乐,坚持看他打篮球,经常偷偷画他……没有丝毫变化,也许杨时闻永远都不会停止对吴潇瀚的喜欢。

    这场暗恋没有句点,只有逗号,或者顿号,亦或是省略号,宣示着未完待续。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杨时闻默默念叨着。

    在今晚的头脑风暴中,他慢慢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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