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被打开,杨时闻的妈妈步伐迟缓地走出来。她面无光彩,眉眼低垂着,抿紧双唇,头发微微凌乱,颇为憔悴。她没有哭泣,只是眼圈通红。

    这双红色的眼睛,越来越近。

    杨时闻的妈妈蹲在儿子眼前,用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手上的茧子和沟壑剌得杨时闻不太舒服。

    “本想让你看最后一眼的,没想到……别怕,没事了,回去上课吧。”语罢,杨时闻瞧见妈妈对着自己浅浅牵了下嘴角。

    她刚才,是笑了吗?

    是笑了吧。

    她,不难过吗?

    杨时闻顿时汗毛竖立,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油然而生的害怕让他恐慌。为什么?他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难过?不难过?开心?不开心?他分不明确。

    他刻意回避这段过往,但其实杨时闻也不知道为什么回避它。他不害怕自己的妈妈,也不恐惧那个奇奇怪怪的笑。到底在逃避什么呢?他想不明白。

    为了找到答案,自爸爸去世后,他花费大量时间陪伴妈妈。除了上学,他所有的时间都泡在面馆,跟妈妈同吃同住。

    他的妈妈凌晨四点起床,一个人骑着电动三轮,去菜市场买菜备货,风雨无阻;收拾鱼、驮生肉、搬面粉、杠煤气罐、修车、补屋顶、检查电路,什么活儿都能干,什么活儿都会干;晚上11关门后,还要刷碗、擦桌、拖地、洗衣服……她不怕脏,不怕累,不怕辛苦,仿佛什么也不怕。

    杨时闻亲眼看着她劳碌的一天,才明白自己的父母每一天有多么辛苦,晚自习后静谧温馨的晚饭时间,其实是多么难得。

    他还是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哭过,连一年一次他爸爸的忌日,也从未流过一次眼泪。

    初二上学期,面馆的生意突然红火起来,杨时闻的妈妈招了两个帮工,母子二人的生活开始轻松富足起来。

    妈妈不再让杨时闻在店里帮忙,不愿他每天呆在面馆里,常常撵他回家。担心他老闷在店里,缺少玩伴,性格越来越内向孤僻,整天将“多交朋友,找同学聊聊天”挂在嘴边。

    被念叨得再多,杨时闻也无动于衷,不仅不烦,心里还隐隐生出安心和踏实。他依旧泡在面馆里,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的妈妈发现唠叨没用,索性不再啰嗦,改变策略,每日朝着杨时闻唉声叹气。

    杨时闻不想惹妈妈心烦,不再坚持留在面馆里,嘴上答应交朋友,实际还是一个人闷在家里,谁也不找,谁也不理。不晓得是不是习惯有人在身边,每晚独自在家的杨时闻反而感到不舒服。

    他发现洗完手不会有递到眼前的毛巾,形单影只的夜晚安静地可以听到自己手表的嘀嗒声,手划破后从卧室走到客厅的电视柜找创可贴需要23步……

    为了打发独处时间,他用更多的时间画画,加快时间的流速。周末他还和任课老师约好,去学校帮忙批改作业和试卷。

    有一次,语文老师临时有事,杨时闻在4楼的语文教研室等待的功夫,掏出书包里的素描本,随意地画着窗外的景色。

    画完瞄了眼手机,没有老师的电话和消息,正打算翻页画下一张时,耳边忽然传来语文老师的声音:“杨时闻,你画画竟然这么好?”

    “刘老师,”杨时闻从会客的沙发上站起来:“谢谢您的夸奖。”

    “方便给我看看你之前的画作吗?”

    杨时闻点点头,他没有把素描本直接递给老师,而是依然放在自己手上,将本子翻转180度,方便站在对面的老师查看。

    他从扉页开始翻动,刘老师的眼睛越瞪越大,里面闪动着惊喜的光芒。

    刘老师亲切地对杨时闻笑着,问道:“你会画黑板报吗?”

    “会的。”

    “你知道学校车棚那边有一排黑板吗?”

    “知道。”

    “我得到一个消息,初一美术老师小许,原本是她兼职负责那边的黑板报。现在她休产假,其他的美术老师没有过多的时间和精力管理黑板报,学校正打算公开招聘专门负责的人。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推荐你去。虽然有好几块黑板,但黑板报的内容,每个月只需要更换一次。不会有多累,还能赚外快,如何?”

    “我挺感兴趣的,谢谢老师。”杨时闻对刘老师给与的好意很是感激,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哎呀,你这孩子,快起来!我哪能受这么大礼呢,只是举手之劳。”刘老师真心喜欢眼前的这个学生,聪明、内敛、又懂事。她扶起杨时闻,拿出手机继续说:“我能拍几张你的画作吗?想发给负责这事的领导看看。”

    “好的。”杨时闻重新翻到素描本的第一张,他看到刘老师将自己画过的内容都拍了下来,拍的时候意犹未尽,边拍边夸。其中有几幅连拍了好几张,用不同的角度,看得出来是真心喜欢。

    后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杨时闻便从初二上学期画学校的黑板报,每月一次,雷打不动,一直画到自己出车祸去世。

    不知道现在是谁在画车棚那边的黑板报,是找了新的学生,还是公开招聘了负责人?

    杨时闻的头埋在吴潇瀚的怀里,被薰衣草的香味包裹住,思绪越飘越远。脑袋里放飞自我,心里却渐渐平静下来。

    他的呼吸已均匀有节奏,眼前清明,回想起吴潇瀚刚才问自己的问题还没作答。

    “我……”声音沙哑的杨时闻清了清嗓子:“没有害怕医院。”

    “那是在害怕什么?”吴潇瀚终于等到怀中人开口,暗暗松口气。

    “不知道。”

    吴潇瀚耐心十足地问:“怎么连自己害怕什么也不知道?”

    “去医院,会想起一些事,其中有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找不到答案。”杨时闻说道。

    吴潇瀚更加疑惑了:“找不到答案会害怕,那做不出题,你也会害怕?”

    “我没有做不出的题。”

    吴潇瀚反驳他:“你以前不是800名以外,怎么可能没有做不出的题?”

    “……”杨时闻从吴潇瀚的怀抱中探出头,才发现这家伙的唇边正轻漾着俏皮的笑意,他二话不说,伸手作势推开对方。

    吴潇瀚没放他离开,双臂用力将杨时闻锢在怀里,笑出了声:“看来是不害怕了?”

    “嗯。”杨时闻忍不住辩解道:“说不定,我以前就是没有做不出的题,只是懒得写在纸上。”

    “好,好,好,你厉害,行了吧!哈哈哈哈哈……”

    杨时闻不服:“你不信?”

    “信,当然信!”吴潇瀚不再玩笑,认真对杨时闻说道:“真的不需要去医院看看吗?”

    “不用。”

    “好吧,那要不先回学校上晚自习,今晚约的饭先欠着。”吴潇瀚拍拍杨时闻的后背。

    “好。”杨时闻惴惴不安的心可算安定下来。

    吴潇瀚最终松开了他,二人原路返回。耽搁的时间比较久,他们卡着晚自习的上课铃声进的教室。

    周沛悄声对吴潇瀚说:“古志超刚才找过你,让我把这个给你,还留话‘瀚哥,我跑了好几家书店才买到这本。请我喝饮料!不,让衍哥请我喝可乐!’”

    “想得美!”吴潇瀚接过同桌递来的化学竞赛试题辅导书,和桌洞里的数学、物理、生物三门学科的竞赛试题辅导书摞在一起。

    周沛纳闷:“你怎么对竞赛感兴趣了?”

    吴潇瀚瞟了瞟在周沛左边安静上自习的人,没答话。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中午偷录的那段视频,将音量调至静音,按下播放:“你看看,有没有发现什么?”

    周沛仔细查看视频中的内容,画面中的男生腰杆微微弯着坐在吴潇瀚的座位上,一手转笔,一手托腮,专注地审阅试卷。短短的几分钟里,未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吴潇瀚重新播放一遍,提醒道:“注意他的手。”

    手?手怎么了?周沛禁不住扭头去瞧隔了一个过道的杨时闻,又转回身看向视频。

    “他是用右手写字的……”周沛低声说。

    “却用左手转笔。”吴潇瀚接话:“是不是很奇怪?”

    “是有点怪,但能说明什么?”周沛问他。

    “杨时闻是用左手写字和画画的。”

    “……”周沛哑口。

    “我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他们两个人真的很像,习惯、表情、语气,都太像了!你要是觉得我疯了,那便疯了吧!”吴潇瀚收起手机。

    周沛静静地扫视吴潇瀚几秒,继而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我今天脑子一热,想带他去杨时闻家的面馆。结果,还没到地方,他的反应就非常强烈。”吴潇瀚叹口气。

    “什么反应?他抗拒了?”周沛的兴致忽然高涨,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连声音也不自主地提高了。

    “你小点儿声!”吴潇瀚被他吓一跳,环顾四周确保没人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压低嗓门:“倒是没抗拒,只是快到面馆时,他脸色煞白,喘不上气,非常不舒服。”吴潇瀚回答他。

    “你们没去医院吗?”

    “没有,他不愿意去。他似乎抗拒去医院,反应很大,不止一次这样了。”

    周沛思索片刻,斟酌措辞:“不论他是不是你想的那个人,先帮他解决心理问题吧。”

    心理问题?

    吴潇瀚二话没说,快速在浏览器中搜索:“心理问题有哪些”、“常见的心理疾病”、“心理疾病怎么治”……

    心理疏导治疗、药物治疗、物理治疗,什么,要遭受电击?他那个脑袋受得了吗?

    越搜越胆战心惊,没病也要吓出病来。稳妥起见,他准备先咨询咨询专业的心理医生,再想办法套出对方嘴里那想不明白的事儿究竟是什么。

    周沛这边的动静,丝毫没有影响到杨时闻。

    杨时闻正在草稿纸上写写划划,一会儿写下“医院”、“害怕”,一会儿又写下“妈妈和爸爸”、“妈妈和我”,思绪像团乱麻,怎么也缕不顺。

    “吴潇瀚”、“吴潇瀚”、“吴潇瀚”……当杨时闻觉察到自己在写什么时,他拍了拍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赶紧把纸上的人名划去,还欲盖弥彰地把整张纸涂成真正的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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