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天将将泛起亮光时,杨时闻醒了。他是被冻醒的,不知何缘故,暖气停了。原本想在床上多赖一会儿的,但实在是太冷,被窝里的热气一点一点地耗散。没法,他只能爬下床,去书桌抽屉中翻找空调调控器。打开空调,迅速回到被窝,补个回笼觉。

    再次醒来,天还是暗沉沉的,杨时闻的脑袋也沉沉的。他按着发胀的太阳穴,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夹雪,最低气温将降至零下2度。冬季下雨,又冷又湿,杨时闻非常不喜欢。卧室中的窗帘只露出一条缝隙,瞧不出外面有没有下雨。

    他翻身下床,快速洗漱,去楼下吃早饭。艰难咽下一个茶叶蛋,便没有胃口了。

    杨时闻索性直接回到三楼,不让早早到来的钢琴老师久等,在九点钟准时开启新一周的钢琴课。鉴于他的学习速度比较快,钢琴老师从这周开始,一边讲解乐理知识,一边教弹顾衍的获奖作品《纪念》。

    曲子有难度,学习过程中手指抽筋了三次,头也昏昏的,杨时闻颇感吃力。一上午的时间,只磕磕绊绊地学会第一小节。

    午饭后,时间很充裕,杨时闻小憩一会儿缓解身体的不适。闹钟响了一会儿,才把他从乱七八糟的梦境中叫醒。

    怎么觉得睡过一觉,更难受了,头也痛,身体也痛,是快要下雨的原因吗?杨时闻把锅甩给天气。

    在顾衍妈妈的叮嘱声中,他换了件很厚的长款羽绒服,才被允许出门。这件羽绒服,色彩艳丽,前卫新潮,背后有一只大大的红色玫瑰。要不是怕成为街上最靓的仔,杨时闻肯定自己坐地铁去市体育馆,而不是让司机送去。

    直到杨时闻到达市体育馆,雨仍未下。西边的乌云翻滚着,巨大的黑幕逐渐向前侵蚀,似乎想把整个天空遮住。四周刮起了大风,光秃秃的树枝乱颤,街上的行人们头发翻飞。

    杨时闻拉开车门,带着刺骨寒意的冷风一吹,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左眼皮突突地跳,揉了两下左眼,又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才迈步下车。

    他一到篮球场馆,便注意到最里面的篮球场地围了一圈人,吵吵嚷嚷,乱成一锅粥。好不容易挤进人群,看到古志超他们与七中的篮球队正在激烈地争执,双方队员你推我搡,大有大打出手的架势。正巧碰见有人针对默默无闻站在一旁的周沛,杨时闻赶紧上前。在对方抬手试图推周沛时,他不假思索地挡在了周沛身前。

    “咚”的一声闷响,杨时闻的头磕到地上,痛得意识有些模糊。闭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周沛半张着嘴,睁大双眼,满是惊恐地盯着自己。

    竟然在周沛的脸上见到如此丰富的表情,杨时闻想着想着,陷入了昏迷。

    “杨时闻!”

    杨时闻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试图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

    “杨时闻!”

    杨时闻:又叫了一声。

    “听见我叫你,怎么不应一下?”

    杨时闻:我连眼都睁不开,怎么回应。

    “别担心,等我说完话,你就能睁眼醒来。”

    杨时闻:什么?他能听见我的心声?等等,他还知道我究竟是谁,莫非读心术?

    “能听见……不是读心术。”

    杨时闻:真的能听见啊!

    “是的。”

    杨时闻:……莫非我这次真的死了?

    “没有死,你还活得好好的。”

    杨时闻:我……您……嗯……

    “想说什么慢慢说。”

    杨时闻:您是谁?

    “还您?我有那么老吗?你这么说话,没人打过你吗?”

    杨时闻:……

    杨时闻:你是谁?

    “天机不可泄露,恕我不能回答。”

    杨时闻:我……那……嗯……

    “我时间不多,还是我来说吧。我来找你,是有一事相求。”

    杨时闻:什么事?

    “你病房外面的走廊座椅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你能帮我问问他,认不认识沈熙瑶?她,现在过得好吗?还有……”

    杨时闻:还有什么?

    “走廊挺冷的,能让他进病房呆着吗?”

    杨时闻:好的。我问到的话,怎么传达给你呢?

    “不用传达。你们只要说话,我都能听见。”

    杨时闻:心里想的也能听见吗?

    “额……这个不行。你这次是特殊情况,维持不了多少时间。”

    杨时闻:哦。

    “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我,最好快些。”

    杨时闻:沈……熙瑶,是谁?

    “天机不可泄露。”

    杨时闻:你为什么要找沈熙瑶?

    “天机不可泄露。”

    杨时闻:那你为什么找的是我?

    “天机不可泄露。”

    杨时闻:……看来这次真把自己的脑子撞坏了。

    “你脑子好好的,放心吧。”

    杨时闻:……莫非在做梦?

    “不是做梦。算了,你醒来出门看看,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杨时闻:那我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

    无人回应杨时闻。

    杨时闻:请问我什么时候……

    正想着,杨时闻便能逐渐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这种感觉很奇妙,意识和身体好似榫和卯,虽然没有咔哒一声,但杨时闻可以清楚分明地觉察到它们刚刚融为一体了。

    重新尝试睁眼,这次顺利得睁开了,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对,没错,熟悉的、单调的、病房的天花板,杨时闻跟它又见面了。

    虽然天花板跟之前住院时的天花板如出一辙,但病房内的布局和家具却截然不同。宽敞的病床、超大的电视机、双开门的冰箱……就连天花板正中央的灯,也不再是普普通通的灯棍,而是富丽堂皇的吊顶灯。

    这住一天,得花多少钱啊,杨时闻情不自禁地心疼。

    他没穿病号服,身上套着的是自己的睡衣,看来是顾衍父母或者保姆帮忙换过了。他的脑袋清明了,但身体软绵绵的,费了会儿功夫才从床上坐起。他找了半天手机,没有找到,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又找了半天拖鞋,也没有找到。

    最后,杨时闻光脚下地,直直走向病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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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连几天,吴潇瀚奔波于本市内的三甲医院和心理咨询工作室,不厌其烦地将杨时闻的情况说过一遍又一遍。甚至托父亲的人脉,约到了一位国内著名的心理学家,周六专门去省城向他咨询。

    17点19分,二人刚聊完没多久,吴潇瀚没来得及离开咖啡馆,就接到了古志超打来的电话。

    “瀚哥!瀚哥!你在哪儿呢?你回来了吗?你快点回来!”

    吴潇瀚听着手机那头焦急万分的声音,心猛地绷紧,不安感油然而生:“别着急,慢慢说,怎么了?”

    “衍哥他……他昏迷住院了!”

    “你说什么?”吴潇瀚陡然间增高的声音,惹得咖啡馆的人纷纷看向他。

    “刚才,我们和七中的人起了争执,有人要对沛哥动手。衍哥替他挡了,然后……然后自己摔倒了,一直昏迷着。我在救护车上,看到他头上的疤,他原来戴的是假发,怎么还受过那么重的伤,我……”

    后面的话语,吴潇瀚根本听不进去。他跟身边的张教授简单说明了情况,马不停蹄地赶去高铁站,连通话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自己罗里吧嗦一大堆,也没见吴潇瀚回应,古志超把刚才说过的话,全部编辑成消息发给吴潇瀚。

    吴潇瀚紧紧握住振动不停的手机,全身也止不住地抖动,他不敢看古志超发来的那些内容。再不快点见到那个人,他怕自己会真的疯掉。

    大雨倾盆而至,雨雾朦胧,什么也看不清。

    求你,不要让我再失去一次。吴潇瀚仰望车窗外面滚滚翻腾的黑云,无声地祈祷着。

    他插上耳机,单曲循环手机里的那首《夜的钢琴曲5》,试图让自己冷静。身体仍在颤抖,他打开相册,习以为常地翻看。每一张照片都是同一个主人公,在同一个地点,做同样的事。

    杨时闻车祸去世后,他不再骑车,步行上下学,一次也没有去过车棚。他不敢经过车棚那边的黑板,他害怕黑板上面留着的是别人的画、别人的字。

    20点07分,高铁抵达Z市时,在照片的安抚下吴潇瀚整个人已经平静下来。他将古志超的消息从头到尾读了很多遍,没了一开始的胆战心惊和慌张无措,已能从中分辨出事情没有太糟糕,人虽然昏迷着,但无生命危险。

    一通新来电,打断了吴潇瀚的思考,是周沛打来的。

    “他怎么样了?”吴潇瀚没等周沛开口,率先问他。

    周沛重重呼出一口气:“各项检查结果都出来了,均正常,只是人还昏迷着。”

    吴潇瀚没说话。

    “你别担心,一定会醒来的。”周沛的安慰中带着自责和内疚。他顿了几秒后,郑重地说:“抱歉。”

    吴潇瀚出站后,小跑着去出租车等客处:“不是你的错,别怪自己。”

    周沛沉沉地“嗯”了一声,问道:“你现在回来了吗?要不要去接你?”

    “回来了,不用接我。”吴潇瀚快速坐上等客处最前面的那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师傅,去人民医院,要快些!”

    “好嘞!”

    周沛听见吴潇瀚已经知道是哪家医院,便只说了病房信息:“病房在住院部12层1208,12层的保安如果拦下你,报你的名字就行,我打好招呼了。”

    “好的。”吴潇瀚默念几遍房号。

    20点46分,吴潇瀚到达12层。他专注地望着走廊中央的数字时钟,红色的光晕晃得眼睛酸痛。隐约听到病房里的人声,古志超的大嗓门尤其明显。

    吴潇瀚没有进去,安静地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闭目养神,洪水般的无力感开始席卷全身。

    21点11分,周沛从病房里出来,瞧见头仰靠在墙壁上、闭着眼、形单影只的吴潇瀚:“你吃饭了吗?”

    吴潇瀚懒得睁眼,摇了摇头:“没胃口,不用管我。”

    “怎么不进去看看?”周沛问道。

    “害怕。”

    “他大脑没事,医生说,只是普通的发热。但,就是不醒,不知道什么原因。”周沛向吴潇瀚解释道。

    “嗯。”

    “去看看吗?”周沛再一次问他。

    “不了,我怕。”

    “他没事的,你怕什么?”周沛不解。

    吴潇瀚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怕他醒不来的样子,也成为我的噩梦。”

    周沛没再言语,静静地陪伴在吴潇瀚身侧。

    22点47分,顾衍父母和篮球队的队员们纷纷从病房里出来。

    “谢谢大家,让你们担心了,快些回家休息吧。”顾衍妈妈稳着语调,送各位同学们,眼里的担忧和疲惫藏也藏不住。

    古志超温声温气地对她和顾衍爸爸说:“叔叔阿姨,顾衍醒来时,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哈!你们别太担心了,也早点休息呢!”

    “好的,真是个乖孩子!”顾衍妈妈欣慰地点点头。

    寒暄几句过后,顾衍父母回病房继续看护了。

    “瀚哥,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消息?”古志超冲着吴潇瀚的胸口假意挥了一拳。

    吴潇瀚声音带着嘶哑:“有一会儿了。”

    古志超:“要进去看看吗?”

    吴潇瀚:“不了,你们先回去吧。”

    古志超:“瀚哥,那你呢?”

    “我……再坐一会儿吧。”吴潇瀚紧闭双目,一个字也不想再说了。

    “好吧,那你也早些回去。”古志超不敢再打搅吴潇瀚,给周沛示意了一个眼神。

    周沛拍了怕吴潇瀚的肩膀,站起身,默默回望了两眼这个阖目坐着的人,跟着其他人一起离开了。

    凌晨1点27分,走廊上忽然传来沉重的皮鞋声。

    吴潇瀚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打量由远及近的那个男人。他的皮鞋一尘不染,灯绒芯西装儒雅笔挺,西装外套搭在右手的手臂上,左手攥着一条蓝色暗纹领带。他衬衣最上方两颗纽扣是解开的,随着大步流星的步伐,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和清晰的颈线。他把短发修剪出鲜明的层次感,衬托出额头的光洁饱满。五官俊美绝伦,淡淡的桃红色嘴唇有些性感,英挺的鼻梁上方,有着一双勾人心魂的大眼睛,柔美得似乎可以滴出水来,可真是……漂亮得雌雄难辨。

    男人一边查看房间号,一边审视着远处盯着自己的吴潇瀚。他越走越近,强大的上位者气息伴随步调的放缓铺天盖地渗透过来,直至停在杨时闻的病房门前。他透过什么也看不见的磨砂玻璃,好像是想向内张望。瞟了一眼座椅上的吴潇瀚,径直坐在了对面。

    男人的眼睛里仿佛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吴潇瀚能够感受到对方强烈的敌意。为了避免尴尬,吴潇瀚移开了目光。

    凌晨2点13分,吴潇瀚听到病房门打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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