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时闻洗漱完毕,躺在病床上,回味今天发生的一切。

    下午,他做检查时,电梯停在6楼位置,一位患者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半掩着脸,从6楼进来,前往8楼。电梯在8楼停了许久,大概七八个人在电梯门外守候,他眼睁睁地看着,不禁联想起他爸爸去世那日的场景。同样的医院,同样的楼层,同样哭泣的人们。不,不是的,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至少那群人全部在哭,哭得非常伤心。不像他的妈妈,和他自己。

    吴潇瀚那段关于情绪感知的话语,杨时闻听进心里了。他不太能识别自己的情绪,更难体会别人的感受。那个让他无法理解、事实上比哭还难看的妈妈脸上的一抹笑意,并不能代表他的妈妈不难过。她从未哭过,也不能代表她不伤心。

    或许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我竟然,从来没有想过问一问妈妈。

    杨时闻从前是想不通的,可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怪过未曾为爸爸流过一滴眼泪的妈妈。他现在对妈妈的逃避,也许,只是害怕妈妈的心里没有自己。他的抗拒,也许,只是讨厌那个没有为父母开怀笑过、放肆哭过的自己。

    默默反思自己的杨时闻,耳边似乎回荡着吴潇瀚低醇柔和的声音:“不要在我面前克制自己,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可以。”他无声地念叨着这句话,补充进手机备忘录。

    吴潇瀚的话语很暖,吴潇瀚的怀抱更暖。杨时闻钻进被子,双臂环抱住自己。待察觉到自己做什么的时候,脸颊发烫地将头埋在被窝中。

    我在做什么?杨时闻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着滚,极想吼出一嗓子。

    除了温柔耐心的吴潇瀚,那个和沈大哥斗嘴争论的吴潇瀚,也久久萦绕在杨时闻的脑海中。重生归来,他见到了对方许多面,认识了不同以往的吴潇瀚。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是比拆盲盒拆出隐藏款还要令人欣喜。

    沉浸在充实满足中的杨时闻,渐渐睡去。

    十二月的第一周开始,杨时闻接连度过繁忙的三天,白天被沈大哥安排的几位神经外科和神经内科的专家问诊、吃着周大哥和沈大哥准备的病人餐、享受顾衍父母无时无刻的照顾和叮嘱,晚上根据吴潇瀚发来的笔记截图学习功课、和吴潇瀚和沈大哥煲电话粥、和吴潇瀚见面。日子过得比上学时更繁忙,杨时闻心很累。

    他不理解,沈大哥为什么每天有那么多话要跟他讲、每天有那么多眼泪可以流。开着外放偷偷看书,被对方发觉后哭诉了十几分钟;请求结束通话两次后,对方果断掉金珠……杨时闻的精力和时间,更多时候是在安慰沈大哥,比写作文还让他头大。他从未遇到过这么爱哭的男人,关键是,严重影响了他和吴潇瀚的聊天质量。

    吴潇瀚:“怎么一句话回半天?”

    杨时闻:在忙(与沈大哥通话中)。

    吴潇瀚:“怎么不回我?”

    杨时闻:在忙(与沈大哥通话中)。

    吴潇瀚:“咦,人呢?”

    杨时闻:在忙(与沈大哥通话中)。

    “……”

    杨时闻自从观察出吴潇瀚和沈大哥的不对付以来,不敢告诉吴潇瀚自己一直和沈大哥联系密切。然而,纸终究保不住火,星期三晚上8点多,正在跟沈大哥通话中的杨时闻被风风火火奔来的吴潇瀚抓个正着。

    “你在跟谁打电话?”站在病房门口的吴潇瀚眼神清冷,手上拎着一个粉粉嫩嫩的蛋糕盒。

    “是……是沈大哥。”杨时闻的喉咙干涩,忍不住咽了几下自己的口水。

    “衍衍,你在跟谁聊天?”沈大哥的声音也变得冷冽起来。

    “……”杨时闻忽然怀念起简简单单的上课时光,尽管他只是请了几天假而已。

    吴潇瀚自然地将书包放到沙发上,快步走到杨时闻的床边,将蛋糕放在一旁的柜子上。他向杨时闻摊开手掌,眼睛里好似能射出刀子:“手机,给我!”

    杨时闻乖乖把手机上交。

    “沈总,现在患者需要静养。请不要打扰,谢谢。”说完,吴潇瀚干脆利索地挂断,倨傲地俯视着倚靠在床头神情紧张的杨时闻。

    “他每天都这样烦你吗?”

    虽然有点招架不住,但还不到烦的程度。算了,重点不是“烦”这个字。杨时闻避开吴潇瀚颇为凉薄的视线,右手大拇指抠着左手食指的指甲盖,小声地开口:“差不多。”

    “差不多?”吴潇瀚冷笑一声:“住个院还有功夫接电话,你每天很闲吗?哦,原来没功夫回我消息,是在陪沈总煲电话呢!”

    杨时闻:我不是每天也接你的电话嘛,不闲,太忙了。还是上学好,对,上学最好。

    “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杨时闻选择避而不答。

    “别扯开话题!”

    吴潇瀚这一嗓子,直接把顾衍妈妈吼出来了。顾衍父母为了不打扰杨时闻晚间的学习和社交,总是两个人默默待在里间不出来的。

    “是瀚瀚过来了呀,今天怎么那么早?”顾衍妈妈探出一颗挂满笑容的脑袋。

    吴潇瀚立刻切换成笑脸:“阿姨,学校附近的面包店,新出了一款草莓蛋糕,我想着给……您和叔叔尝尝。”后面的“您和叔叔”四个字,吴潇瀚咬得很重。

    顾衍妈妈噗嗤一声乐了:“原来是给我们俩带好吃的呀,不过,我和你叔叔晚饭吃太多,想出去散散步呢。是吧,老公?”顾衍妈妈回头,向顾衍爸爸眨眨眼。

    “老婆,你的眼睛……”顾衍爸爸模仿顾衍妈妈的口型:“去……散……步……噢噢噢,去散步,现在吗?”

    顾衍妈妈恨铁不成钢地点点头。

    “那现在走吧,老婆。”

    “瀚瀚,你跟衍衍替阿姨吃了蛋糕吧,我俩出去溜达会儿哈!”顾衍妈妈贴着顾衍爸爸,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迅速离开病房。

    吴潇瀚转身面对依然玩弄着自己手指头的杨时闻,淡淡地勾唇,摇了摇头,坐在床边:“好啦,是我不好,不该说话那么凶。”他一只手覆在杨时闻的十根手指头上,属于吴潇瀚的温度透过交叠的地方传给杨时闻,渐渐烧至脸颊和耳朵。

    杨时闻老老实实被自己握着,这个反应令吴潇瀚非常满意:“怎么不说话?”

    “你……是生我气了吗?”

    “呦,衍衍现在能察觉出我生气了啊!”吴潇瀚贴过来,直面杨时闻。

    我只是不太能分辨情绪,又不是不能分辨。你刚才反应那么大,语气那么凶,我再听不出来,就是个傻子。杨时闻想反驳,却被忽然靠近的吴潇瀚憋成锯嘴葫芦。

    杨时闻抬了抬眼皮,瞄了对方一眼。吴潇瀚的嘴角向上挑起,眼睫毛簌簌颤动着,目光灼灼。

    “还……生气吗?”杨时闻重新低下头,眼睛不安分地在病房的角角落落乱看。

    “你以后不理他,我就不生气了。”吴潇瀚霸道地回他。

    “……”沈大哥可是顾衍的旧友,怎么可能说不理就不理呢,杨时闻不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

    “又不说话了?”吴潇瀚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好像怕惊到什么小动物似的。他微微加重手中的力道,捏了捏杨时闻。

    “你以前不这样的。”杨时闻嘟囔着。

    “我以前什么样,你怎么知道的?”

    “我……”杨时闻弱弱地回答:“打听到的。”

    “哦,是吗?”吴潇瀚斜睨着杨时闻,眉眼流露出狡黠。他倏地笑出声,自嘲道:“我以前,是挺会装的。”

    “不是的,我没有那个意思。”杨时闻马上反驳,与吴潇瀚认真对视。

    “我知道。”吴潇瀚轻点着头,拍了拍杨时闻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想。”

    “那得看你的表现,我满意了,才能告诉你!”吴潇瀚意味深长地挑挑眉,然后起身,站在床头柜前面,打开自己买来的草莓蛋糕。

    他麻利地拆除包装,将6寸蛋糕最上面一层的草莓全部摘到一个碟子中,交给杨时闻,幽幽地讲:“也不知道我的草莓好不好吃,可没有沈总每天送来的草莓大呀,唉!”

    杨时闻叉起一颗草莓,将叉子递给吴潇瀚:“肯定很好吃。”

    吴潇瀚没有接过叉子,而是直接用嘴叼走草莓:“你吃吧,草莓都留给你。”

    杨时闻犹豫几秒,还是继续用这个叉子吃草莓。他自己吃一颗,便喂给吴潇瀚一颗。

    吴潇瀚接连吃了三颗后,把分好的蛋糕端到杨时闻眼前,面朝着对方坐在床边:“你吃吧,不必给我了,虽然……我挺高兴这样的。”

    后面几个字的声音太轻了,杨时闻没有听见。他瞧见吴潇瀚只切了一块蛋糕,疑惑地问:“你怎么不吃蛋糕?”

    “我吃过晚饭了,现在挺撑的。晚自习我请假回外婆家,跟她一起吃的。”吴潇瀚解释着:“今天,是她生日。”

    “祝外婆生日快乐。”杨时闻放下叉子,直起腰恭恭敬敬地说道。

    “我下次过去,一定替你转达。”吴潇瀚笑弯了眉眼,将草莓碟中的叉子重新塞回杨时闻的手里:“你吃你的,好吃吗?”

    “好吃。”杨时闻咂咂嘴。

    “那是我的草莓好吃,还是那个沈总的草莓好吃呢?”

    “你的草莓好吃。”杨时闻不假思索地回答他。

    “是我的蛋糕好吃,还是他的营养餐好吃?”

    杨时闻赶忙尝了一口吴潇瀚举着的蛋糕:“你的。”

    “我好,还是他好?”

    “你。”

    “讨厌我,还是讨厌他?”

    “你。”杨时闻回过味,立即改口:“他!”

    “原来衍衍讨厌他呀,那以后少理他,好不好?”

    “好……的。”杨时闻只好应下。

    “这么不情愿,唉,看来是更讨厌我啊!”

    “讨厌他,不讨厌你!”杨时闻挺直脊背,答得义正辞严。

    “嗯,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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