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夜宴。

    贺四小姐早早便入场了,寻了一个靠湖的角落坐下,她换了一身墨绿的开衫长裙,外罩了一层青绿细纱,依旧是一个简单的雀尾髻,鬓边和耳后没束起的长发散漫的搭在身上,整个显得惬意极了。

    翠安则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头半垂着,看不清楚神色。

    贺知非撵起一块豌豆黄,眯着眼尝了一口,低声赞叹:“宫里的御厨做的糕点可比你好多了,翠安,你什么时候也能做的这么好吃就好了。”

    翠安讪笑的欠了欠身。

    贺知非不甚在意的看了看远处,抿了口茶。

    其实这个时辰入场的公子小姐已经很多了,只不过贺四小姐甚少出门,这家家户户的公子小姐几乎没一个能叫出她名字的,想寒暄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贺知非旁边便一直是清清静静的,甚少有人来打扰。

    不过少不代表没有,就在贺知非吃下第五块豌豆黄的时候,她的面前便落下一片阴影。

    贺知非抬头一看,竟是她的教书先生,柳封霆。

    贺知非连忙起身行礼:“柳先生,知非有礼了。”

    柳封霆十九岁就中了举,是贺泓德的门生,如今一面在朝中当职,一面受贺泓德之邀当贺四小姐的先生。

    说是先生,但柳封霆也只是每隔半月见一次贺知非,如今也有十来天没见过她,突然在这热闹的宴会上看到她还略显稀奇,因为在柳封霆印象中,贺知非最不喜人多了。

    柳封霆晃了晃神,终是正色道:“四小姐近来可还好?”

    贺知非对柳封霆还是十分尊敬的,她娘亲已逝,这几年来也就只有掌事的琴嬷嬷和这位柳先生教她礼乐书器。

    也许在柳封霆看来,贺知非不过是他每半月要交代一次课业的世家小姐,但贺知非却觉得柳先生就好比她的家人一般亲切。

    贺知非点点头:“知非一切安好。”

    柳封霆和贺知非又寒暄了几句,他年少中举,如今也不过二十六七,正是生龙活虎的时候,整个人却显得恹恹不安,有些丧气。

    贺知非微微蹙眉,低声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心事?”

    柳封霆惊讶于贺知非的敏锐,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轻叹了口气:“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贺知非嗅出一股不同寻常的信息,不过这琼林夜宴人多繁杂,她也没再细问什么。

    又正逢夜宴要开席了,衣着华丽的舞女们全都跻身到宴席中间,乐师们也都就位,就等着一声令下便开始演奏。

    贺四小姐尚未出阁,柳封霆一男子与其坐的太近也不好,他便欠身与贺知非告了别,前往席间左侧的谋臣群后坐了下来。

    贺知非看着柳封霆离开,细密的睫毛耷拉下来,看不清楚眼中的神色。

    突然间,人群中一片哗然,远处有一群锦衣华服的人浩浩汤汤的走近了宴中。

    贺知非都不用抬眼,便猜到这肯定是皇家的人来了。

    翠安有些好奇的昂着脖子看去 ,为首的正是当朝太子晏夙,他穿着淡黄色锦袍,款式周正低调,脖颈和手腕处却都爬上了螺纹蟒。

    他身后随行的还有四人,穿着靛蓝锻纹长衫,板着一张脸的是大皇子晏棣,他虽为大皇子但却非现皇后所生,乃是前皇后的长子。

    晏棣身旁紧挨着的是正在打哈欠的四皇子晏宸,晏棣和晏宸虽非一母所出,但却都是从小被陶贵妃养大的,关系最为亲密。

    晏宸身后隔了一步的是五皇子晏琊,他穿的最为朴素,整个人都缩在晏宸的身后,似乎还有些紧张。

    而走在最后的,是一身玄色锦袍的三皇子晏淮,他的身高最为出挑,却面无半点笑意,冷冰冰的目视前方,似乎对周围的热闹一点不感兴趣。

    “哇,都好帅啊!”

    贺知非突然听到身侧有姑娘俏皮的说道,她打眼看去,那是个穿着鹅黄色跳脱襦裙的小姑娘,一双桃花眼灵动非常,直盯着眼前那皇家的五位殿下。

    贺知非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也扫向那五位,其实晏夙已经长得极其明艳了,其他四位却也都不遑多让,个顶个的英俊潇洒。

    晏夙等人走的近了,众人便皆屈膝行礼,贺知非也跟着欠身跪下,只哪想到这礼竟然要行到晏夙一直走上琼林台上坐好,才轻轻飘飘施舍了一句平身。

    架子真大,贺知非心想。

    晏夙面带笑意的端坐在整个琼林台的正中央,其他的皇子也都随行入座。

    贺知非离得远了,多少有些看不真切,只听得晏夙正儿八经的对来宾致谢,又说了好些愿天下安平,风调雨顺的官话,这才介绍了这次琼林夜宴的目的。

    他说朝廷最近慕才,此次设宴主要是想考校各位青年才俊的才德,为朝廷招贤纳士。

    贺知非却知道这次招贤没有那么简单。

    适逢大旱,西南方已三年未逢甘霖,朝廷虽早已拨款援旱,但远水难救近火,皇城到西南的路途又十分遥远,如今路途山贼猖獗,援旱的官银都已经被抢了几波。

    当今圣上想纳闲治旱,奈何这苦差事吃力不讨好,实在是没什么人愿意去,于是前去治旱的不是被迫前去的下三品的小官,就是没什么经验和心思的新官,对于西南百姓而言,聊胜于无 。

    百姓受苦,民不聊生,西南又地处偏远,如今人心惶惶,更有谣言朝廷打算舍弃西南,西南王要自立门户了。

    总之,西南治旱,迫在眉睫。

    琼林夜宴上,晏夙邀请的都是重臣子女,个个背景刚硬,份量颇足。

    若有人表现的十分出彩,贵为太子的晏夙再鼓吹几句为民请命的官话,便能劝得那人答应前往西南治旱,其份量总是可以暂时安抚民心。

    贺知非默不作声的又拾起一块豌豆黄,轻轻的抿了一口。

    西南地势险峻,西南王又坐拥二十万大军,天时地利人和,西南目前没一个条件站得住,就算找了个重臣之子前去援旱,西南民心当真就能安抚了吗。

    晏夙宣布晚宴开始,等候许久的舞姬和乐手终于开始工作,一时间如同烟火绽开般,宴会霎时热闹了起来。

    先是晚宴歌舞,一个时辰后再是才子佳人的策论比拼,似乎有不少人都想在这个宴会上大放异彩,一个个都雀跃无比,满怀期待。

    贺知非望向远处高高的琼林台,五位皇子端坐其上,她一个个的看过去,突然咧开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四妹,你怎的也在这里,我倒是没听说呢!”

    贺知非闻言望去,凑近的正是长她两岁的姐姐,贺知茗。

    贺知非起身行礼:“知非见过三姐,在房里待久了嫌闷,出来凑个热闹。”

    贺知茗一身紫色轻纱罗裙,袖间和群摆处都绣了百蝶,举止间纱裙舞动,就像花中仙子。

    贺知茗打量了下贺知非,遮唇笑道:“四妹确实是好久不出来了,怎地穿的如此素净,如今皇城可不兴这种绿色,下次四姐带你去做几身衣裳,省的惹了别人笑话!”

    贺知非温和的笑笑:“那知非就先谢过三姐了,夜宴繁华,知非怕生,就不陪三姐四处走动了。”

    贺知茗却不为所动,她看向琼林台,那里已经有不少王公贵族前去给五位皇子敬酒,于是便急道:“妹妹妄言,礼不可废,太师府可就来了咱两个,怎么能不去给五位殿下行礼呢?”

    贺知非挑了挑眉,问道:“大哥和弟弟都没来吗?”

    贺知茗理所当然道:“大哥天天在尚书台忙的不可开交,哪有心思来参加什么宴会啊,知冕现在也在皇城卫军当职呢!”

    贺知非点了点头,还想说些什么,贺知茗已经急不可耐的想要拖着她去敬酒了。

    贺知非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跟着贺知茗走向了人群最为密集的地方。

    贺知茗平时也没少在皇城的几个圈子里逗游,这夜宴上的家家户户几乎都认识她,于是贺家姐妹每走两步便有人来打声招呼。

    这些人大多都不认识贺知非,于是便都要来问上一句这是哪家姑娘。

    贺知茗颇为热情的给他们介绍贺知非,后者则带着标准的微笑一个接着一个的行礼。

    跟在贺知非身后的翠安总觉得十分奇怪,四小姐平时最厌烦什么劳什子宴会,原因之一就是嫌繁文缛节太过麻烦,也不喜欢和太多人交集。

    如今这么多人凑上来,四小姐竟然也一一应付着,面上也看不出来厌烦。

    翠安正想着,突然听见前面一阵骚动,抬头看去,原来是那五位爷也下场寒暄了。

    贺知茗也瞅见了,赶紧挽过贺知非的手,朝前走去。

    贺知非挑了挑眉,任由她这姐姐把自己带到五位乔金雅玉的皇子面前,一同行了个大礼。

    晏夙瞧着面前这两位,上前两步托起了贺知茗,打趣道:“贺太师真是有福气,生有如此一对姑射神人。”

    贺知茗当时就红了脸,抖了抖睫毛,颇为娇俏地看着晏夙,也不知该说什么。

    贺知非则依旧在一旁跪着行礼,没有起身。

    晏夙身侧的四皇子晏宸指了指贺知非,问道:“贺三小姐仪态万方,不过不知这位又是贺府哪家小姐,我到未曾见过。”

    晏夙笑道:“宸儿打趣,你怎地没见过这位小姐呢?”

    此话一出,夜宴间无数双眼睛霎时看向垂首行礼的贺知非。

    晏宸仔细地瞅了瞅贺知非,到底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上前托起她:“我真是没有印象了,我见过你吗,姑娘?”

    贺知非抬眸看向晏宸,她漂亮的杏眼微眯起来,眼中光华流转,往深了看却俱是暗流涌动。

    贺知非欠身行了个小礼:“民女知非,贺府行四,幼时曾于太医院见过殿下。”

    她说完,空气中的气氛似乎都凝结了一瞬,大皇子晏棣和五皇子晏琊不约而同地看了眼晏夙,眼神中都似乎别有深意。

    晏宸楞了一瞬便激动起来:“原是知非,多年不见,多年不见。”

    贺知非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落于四位皇子之后的三殿下晏淮:“四殿下客气了。”

    贺知茗看见贺知非被众人关注,心里颇不是滋味,插话道:“四妹你何时见过四殿下,三姐我怎地不知?”

    贺知非勾起嘴角,声音清朗:“三姐恐怕忘了,知非幼时有幸拜师太医院,曾于太医院见过几位殿下。”

    晏夙哈哈笑道:“宸儿幼时最贪玩,总是这跌了那伤了,我记得那时怕父皇知道责怪,我们兄弟总是偷偷带着宸儿到太医院诊治。”

    晏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欣喜的看向贺知非:“也多亏那时知非丫头经常照顾,不过你怎的后来就不在太医院了呢?”

    贺知非笑笑,刚想回话,大皇子晏棣却突然出声说道:“你小子话真多,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回去设席吧。”

    晏宸撇了撇嘴,看向一直不发言的三殿下晏淮,后者居高临下的看了眼贺知非,喜怒不明。

    晏夙摆了摆手:“是时候回去了,走吧走吧。”

    众人见状再次行礼,目送五位皇子返回琼林高台。

    贺知非远远看去,正好对上台上不知是谁的目光,那眼神冷冽锐利,似乎要把人看出个洞来。

    贺知非施施然收回目光,转身欲回自己原先的坐席,她身后的翠安却在此时凑了上来。

    贺知非微微侧身:“怎么?”

    翠安张了张嘴,周围人实在太多,她不敢说些什么,只是突然看了一眼东南方向。

    贺知非会意的看向东南方,那里落座的大多是年轻的新晋官员,和贺知非几乎是没有半点干系,可偏偏这一堆人里有一人的目光,仿佛要吃了她似的。

    贺知非抬了抬下巴,眸子淡淡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便收了回来。

    贺知非轻轻抬手,示意翠安跟她一起回坐席上去。

    翠安面上不显,步伐上却有些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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