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了小半日马,刘彻便热得七窍生烟,人也黑了一圈,卫青看不下去,趁中途休息,他陪着卫子夫到河边走动,劝道:“阿姐,外头太阳大,你就让陛下回到车里来吧,别晒坏了。”

    “你能晒,他就晒不得了?”卫子夫看着正在喂爱驹喝水的刘彻,翻了一个大白眼:“他要嫌热,不会再去找辆马车来吗?犯得着跟我们娘儿俩挤一辆车么?”

    “跟你同车,本来就是为了方便照顾你的,你倒好,不仅不领情,还把他往外赶,他是陛下,你就是再怎么不舒服,也不能这么对他,外面的人见了会有议论。”

    卫子夫活了两辈子,别的没有,偏就流言听得多,早就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她看向卫青,笑道:“半年不见,你长进了不少,敢教训阿姐了?”

    “阿姐!”卫青拿她没有办法。

    “跟阿姐说说,这半年你都跟着他学了些什么?”卫子夫换了话题。

    卫青知道她是听不进去了,无奈叹气,说道:“陛下教了我很多东西,除了日常的军事训练外,也学习兵法和策论,他还私下组建了一支期门军交给我管,说是让我学习怎么带兵,偶尔也会让我参政,学一学怎么处理朝中事务。”

    卫子夫听到他提及“期门”军,心下疑惑,她记得前世组建期门军时正值秋狝,并没有这么早的,又问:“东瓯可是已经收复了?”

    “阿姐说什么?收复东瓯?”卫青觉得惊讶,他只知道东瓯和闽越在打仗,并不知道朝廷有收复东瓯的想法。

    见卫青不知道这事,卫子夫便知道东瓯并未收复,又怕卫青生疑,忙解释道:“我也听陛下说的,陛下还不想让旁人知道他的想法,你别对外去说。”

    卫青点头,亦道:“期门军一事,你也不要对旁人说,陛下也不想让太皇太后知道。”

    卫子夫记得,前世刘彻组建期门军,是得到太皇太后默许的,而太皇太后便是因为刘彻不费一兵一卒就收复了东瓯,认可他的能力,所以才允许他私自组建禁卫军的。而且前世组建期门军后,最开始是交由她大哥管的,大哥过世以后,卫青才接的手。

    现在东瓯还未收复,刘彻便瞒着太皇太后组建了期门军,还跳过了大哥,直接让十几岁的卫青主事,她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是刘彻胆子太大,敢于冒险?还是他真的慧眼识珠,知道卫青是可造之材,所以才破格提拔?

    回头看了一眼刘彻,他正看着他的爱驹发呆,卫子夫隐约觉得他种种超前的举动并不能完全用敢于冒险和慧眼识珠这两个词来解释,大概因为自己是重生的缘故,她下意识地开始怀疑起刘彻来,难道刘彻也是重生的?

    “阿姐”,卫青又道:“陛下对你其实挺好的,你跑出来这么久,他也不计较,他刚刚还答应我,以后会好好待你,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所以才……”

    卫子夫回过神来,拍着他的手道:“我的事你不要管,以后你自会明白,现在你只需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别忘了你的理想,也别辜负了他对你的栽培!”

    带着前世的记忆,知道卫青和期门军将是他未来军事上最强劲的助力,所以才要提前栽培,这似乎更能解释得通……卫子夫凝视着刘彻,突然看到了几分他老态龙钟的模样,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忙扶着卫青上了马车。

    多年以前,卫子夫刚知道自己重生的时候,也曾怀疑过不只她一个人会这样,一定还会有其他人跟她一样入错了轮回,可几年过去了,她都不曾找到过这个人。她靠着车窗,慢慢回想和刘彻重逢后的种种,企图从他的行为举止中找出些蛛丝马迹。

    从候府初见到尚衣承宠,再到直接让她住进五祚宫,从他几次三番的为她忤逆太后到不远千里来寻她,原先她以为的命中注定,现在看着倒有些像是蓄意为之了,他真的是重生的吗?

    她不知道,没有确凿的证据,她不敢贸然下定论。

    刘彻看着她钻进车里的样子,活像是一只白眼狼钻进了车里一样,看着一脸苦涩无奈的卫青,他长吁一口气,翻上马背继续赶路。

    ……

    来的时候,刘彻带着人策马狂奔,不过十来日的功夫便到,回去的时候可就没那么快了,车上带着一个孕妇,一路上走走停停,走了大半个月才到洛阳。刚到洛阳,刘彻便接到军情急报,闽越攻打东瓯,东瓯国不敌,向汉朝求援。

    刘彻打算按照前世的方法,让严助去会稽调兵援助东瓯,但此刻他不在长安,需要有人替他回去传诏,思来想去,他觉得卫青最合适。

    “闽越攻打东瓯,东瓯向汉朝求援,我打算派卫青去,一来是替朕给严助传召,二来是让他协助严助去会稽调兵,你觉得如何?”刘彻找来卫子夫商量。

    卫子夫道:“卫青年纪小,恐怕担当不了如此重任,陛下还是派别人去吧!”

    刘彻笑道:“卫青这个年纪,正是需要历练的时候,朕向你保证,卫青不仅不会有事,而且还会立大功!”

    卫子夫皱眉,故作不解的望着他。

    刘彻扶着她,解释说:“朕已经想好一计,可以通过此战不战而屈人之兵,让东瓯归顺,严助朕信得过,但是让卫青去,朕会更放心。”

    卫子夫看着刘彻,她记得前世刘彻决意援助东瓯,是想树立大国风范,东瓯归顺只是闽越退兵后的意外之喜,而现在刘彻还未出兵,就想着让东瓯归顺……

    刘彻看卫子夫发呆,握了握她的手宽慰:“我不会让卫青有事的,相信我!”

    卫子夫点头,她知道她改变不了刘彻的心意,提出反对意见也只是想试探他罢了,现在结果越来越接近她的想法,她的心里说不出来是何种滋味,她转过身背对着刘彻,尽量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异样。

    刘彻只当她是担心卫青安危,也没多想,让人去传了卫青过来,给了他两份密诏,说道:“这两份密诏,一份你拿到符节令处,去调出朕的符节,你带着符节去中大夫严助府上,传朕的另一份密诏,让他带着符节去会稽调兵,援助东瓯。”

    卫青愣了愣,传诏事小,可持符节调兵史无前例呀,严助能调得出来么?他怔怔地接过密诏,又望着刘彻:“陛下还有什么别的嘱咐么?”

    刘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带上期门将士一起去,协助严助调兵,但凡有敢不听符节号令者,你们可以先斩后奏!”

    “臣遵旨!”卫青行了一个军礼。

    刘彻扶起他:“记住,一定要秘密行事,千万不能让老太太知道!”

    卫青答允,正准备离开,忽然想起卫子夫,又对刘彻道:“陛下,那阿姐她……”

    “有朕在,你不用担心。”

    卫青作揖道:“阿姐任性,若有冒犯陛下之处,请陛下不要同她计较。”

    “你放心吧,她怀着孩子呢,朕能把她怎么样?”刘彻摆手,示意他快走。

    卫青行礼道谢,又去跟卫子夫道别。

    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本事不小,但到底是第一次出去执行任务,卫子夫总有些不放心,叮嘱道:“任何事情都要考虑周全了再行动,千万不能鲁莽知道吗?遇事多想想,多听听严大夫的意见。”

    卫青点头,说道:“阿姐,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替小外甥想想,多让着点陛下,他对咱们家已经够好了。”

    “好,我知道了”,卫子夫第一次没跟他犟嘴,帮他整理好衣襟:“你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卫青点头,出门特意挑了一匹快马,带着期门将士火速赶了回去。

    一路快马加鞭回到长安,未免引起注意,卫青让期门将士潜伏在暗处,自己先进宫去调天子符节,这是容易的,有刘彻的密诏,符节令不敢不从。拿到天子符节,卫青又迫不及待地赶到了严助府上,宣读刘彻的另外一封密诏。

    出兵援助东瓯,这是严助的立场,可持符节调兵……严助仔细查看了天子密诏,确认不是假诏,他看向卫青,眉头紧蹙:“汉室自立国以来,只有虎符才能调兵,从无符节调兵之先例呀,陛下这是何意?”

    “陛下说闽越只是小国,不想动用虎符调郡国的军队,会稽守军足矣,让我协助你,持节去会稽调兵!”卫青说。

    严助看了一眼天子符节,愣愣地问:“这东西……能调兵吗?”

    “严大夫这是在质疑陛下的威信?”卫青反问。

    “不敢不敢”,严助赶忙朝符节作揖,收下密诏想了想,又对卫青道:“这样,容我稍作准备,明儿一早,咱们在城门口集合,一起前往会稽。”

    卫青应允,出了严府自己也回了一趟家,把找到姐姐的事情跟家里说了,殚精竭虑了半年,一家人总算可以放心了。

    次日一早,卫青前去城门口跟严助汇合,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严助过来,身后还跟着数十名精壮的家丁。

    严助道:“卫兄弟可曾听说过太宗皇帝视察细柳营的故事?”

    卫青摇头。

    严助讲道:“太宗皇帝在世时,匈奴进犯北部边境,太宗皇帝紧急调遣边关将士镇守防御,其中周亚夫驻守的地方就是细柳营。”

    卫青听说过周亚夫,知道他曾在七国之乱中立下过不小的功勋,对他也很是仰慕,只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有一次,太宗皇帝到细柳营犒劳将士,被军门的守卫都督拦了下来了,陪同的军士说是皇帝到了,你猜那都督怎么说吗?”

    卫青狐疑:“怎么说?”

    “都督说‘军中只听将军的命令,不听皇帝诏命’,硬是将太宗皇帝拦在门外不让进。”

    “然后呢?”

    “自然是周亚夫命令他们开的门,这才让太宗皇帝进去,事后太宗还夸赞周亚夫治军严谨,提拔他做了中尉!”严助说着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向卫青。

    卫青听出了他话里有话,并未急着说话。

    严助叹了口气,说道:“卫兄弟,你说咱们这次真能调得动会稽守军么?”

    卫青答不上来,他从没有调过军,哪里知道能不能调得动?可一想起刘彻和姐姐,他觉得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严助又道:“如果他们不听符节号令,你我又当如何?”

    卫青想了想,说道:“陛下说,但凡有敢不听符节号令者,可先斩后奏!”

    严助一听,正中下怀,拍着卫青的肩膀道:“好小子,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他带那么多人,就是要以防万一,跟卫青说这么多,也是想说服卫青到时候能配合他行动,没想到卫青年小小年纪,居然能和他想到一块儿去,免去了他不少口舌。

    卫青没有阻止他带家丁,依旧只让期门将士暗中跟随。有了应对之策,二人都有心好好打这一仗,一路策马狂奔,奔赴会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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