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再次看见刘彻,是在三日后,他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出现在椒房殿,比她预想的要快很多。

    刘彻说:“你还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吧!”

    陈娇道:“太多了,你想知道什么?”

    “朕什么都想知道!”刘彻说。

    陈娇憨笑,低头去喝茶水。

    刘彻又说:“你说陈嘉命格不只于此,她到底是什么命格?”

    完了完了,史书没有记载陈阿娇生卒年,活了多少岁呀,万一说错了怎么办?岂不露馅儿?

    陈娇想了想,说道:“陈嘉不过是凤凰历劫时的化身而已,于你和这个时代而言都无关紧要,我只是大概看了一下她的命簿,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我记得你的,你十六岁登基,共在位五十四年,一生开疆拓土,励精图治,直到七十岁才驾崩,死后传位与你的小儿子刘弗陵,也就是汉昭帝!”

    刘彻攥紧了衣角,她连陈嘉死后的事情都知道,排除了重生的可能,他和卫子夫都不知道自己死后的事。

    “你还知道什么?”刘彻又问。

    “想知道啊?”陈娇望着他笑:“你放我出去!”

    “行!”刘彻盯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陈娇笑容愈发灿烂,又说:“我记得陈嘉应该是元光五年被废去后位,后在长门宫安度余生。”

    刘彻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直接道:“你之前说的天煞孤星是什么意思?”

    陈娇望着他,心里打鼓,死渣男看她永远是刀切萝卜的那副表情,也不知道他是信了还是没信。她说:“这个嘛……你赦我无罪我就说。”

    “赦你无罪!”刘彻不耐烦的答应。

    “天煞孤星就是老百姓常说的灾星,千年一遇,灾星一旦降世就会给祸及百姓,危害社稷,给你们刘氏江山带来灭顶之灾……”

    “天煞孤星在何处?”

    “就是……你的小心肝…甜蜜饯…卫子夫!”

    砰——!

    刘彻砸一个水杯过去,他就知道她要说是卫子夫,什么仙女下凡,什么天煞孤星,说这么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拉卫子夫下水,他怒视着她,要不是她披着陈嘉的皮,他一定让她尝试一下腰斩的滋味。

    料到他会有这么一手,陈娇顺利避开了,后腿了好几步理他远一些,心道臭皇帝的脾气真大,还好她躲得快。她知道现在拉卫子夫下水还不是时候,也不敢跟刘彻硬刚,还是不说话,苟着保命要紧。

    见她识相,刘彻没有再问下去,怒发冲冠出了椒房殿,不仅没放她出来,还让人加派了椒房殿的守卫,不许任何人靠近。

    来到昭阳殿,正碰上卫子夫陪孩子们踢毽子,这是她的拿手游戏,彩色的羽毛在她的脚上上蹿下跳,却怎么也逃不出她的脚掌心,五花八门的踢法惹得孩子们欢呼雀跃,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刘彻怎么看都不觉得她像天煞孤星,愈发觉得陈嘉是妖言惑众。

    卫子夫踢累了,完成了最后一个倒勾的动作后,将毽子倒给了盖盈盈,接过刘彻递来的汗巾子一边擦汗一边说:“这几个孩子太闹了,非得缠着我教她们踢毽子,累死我了!”

    “明明是你自己想显摆,还赖孩子!”刘彻撇嘴。

    卫子夫将汗巾子还给他,抬步进屋,又转身将刘彻堵在门口,嗔视着他,虽不说话,但意思很明确:我要沐浴,闲杂人等勿入!!

    刘彻识趣,后退两步,待她关了门,他把汗巾子团成一团,作势要砸他,他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夜里,卫子夫倚在灯下看书,刘彻和卫子夫说起黄河水患的事,在汲黯的不懈努力下,瓠子口的决口已经被堵住,灾情得到控制,老百姓对朝廷感恩戴德,正在筹备灾后重建事宜。

    刘彻问:“子夫,你相信世上有神仙么?”

    “不相信!”卫子夫很肯定的说。

    “为什么?”刘彻不解。

    “瓠子口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刘彻默然,前世瓠子口决堤,因为田蚡一句天意而放任自流,致使黄河水患祸害百姓二十余年,而现在事实证明,水患并非天意。看着帐幔,刘彻躺在床上思索半天,说道:“黄河决口被堵住,只能说明水患与神仙无关,并不能说明天神不存在!”

    卫子夫合上书简,偏头去看他:“你说什么?”

    刘彻爬起来道:“如果没有神仙,那咱俩是怎么回事?这么多人只有咱俩是重生的,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个问题他们曾经探讨过,就在他们坦白身份后不久,结论是没有结论。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重生,刘彻认为是自己求仙的结果,卫子夫坚决反对,因为她从不求仙,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不了了之。

    前世因刘彻沉迷求仙而导致巫蛊之祸,致使数万百姓罹难,未免重蹈覆辙,卫子夫不允许他再求仙,并以留在宫里作为交换才令刘彻妥协。

    原以为这些年他已经放弃求仙了,谁知竟还是贼心不死,卫子夫知道他去见过陈嘉,想是受了传言的影响,说道:“前世咱俩造孽太多,重生是让咱俩还债来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刘彻不爱听这话,又躺了回去:“一定有神仙存在,不然咱俩重生这事解释不了!”

    卫子夫回答不了他的问题,也不想跟他纠结,故而不说话,心里想起了陈嘉。自从她死而复生以后,性情就大变,言谈举止奇奇怪怪的,她本来还觉得她是受了刺激,精神不正常,可眼下瞧着不太像,她不想与陈嘉为敌,但不得不防。

    知她不想听也听不进去,刘彻不想再多说了,翘着腿也想起了陈嘉,连他儿子死后的谥号都知道,看来她是真知道不少东西,排除了陈嘉重生的可能,他倒是开始相信神仙下凡的说法了……

    ……

    元光四年的新年,宫里过得并不算热闹,因为平阳侯曹时病重,太后无心庆贺,连刘彻也免了诸侯王的朝请,宫里的太医几乎住到了平阳侯府上。

    卫青近来的愁绪也被平阳侯的病情牵引着,那是他曾经的主人,宽厚儒雅,待人友善,却常年忍受病痛的折磨,不得康健,着实令人惋惜。

    卫青见平阳侯的次数不是很多,可是每一次都让他印象深刻。初次见是在南山马场,他陪平阳公主过来骑马,彼时他还不到二十岁,生的温文儒雅,玉树临风,见谁都带着笑容,温和得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与公主的张扬放纵相得益彰,二人郎才女貌,琴瑟和鸣,让人羡慕。

    后来见他,大多也是在马场,只是一次比一次瘦,精神头也是一天不如一天,直到有一次他从马上掉下来,他不再来马场了,大家都说他病了。

    再之后见面的地点改在平阳侯府,并不多,他时常叮嘱下人们要好好服侍公主,也会跟卫青说:“姎姎喜欢马,但骑术不精,你们一定要小心侍候,千万别让她磕着碰着,她怕疼。”就因为这句叮咛,卫青每次跟平阳公主出去,都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那般谦谦君子,却病痛缠身,不得长久,卫青痛心,而更让他为心疼的是平阳公主,曾经要什么有什么的一个人,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逐渐消陨,她的心里该有多痛啊!有好几次他去看望平阳侯的时候,都见她双眼红肿,无精打采,他心里难受,她那么怕疼,却要强撑着迎来送往,操持家务,卫青想帮她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能时常过去探望,这样一旦她有需要,他就可以随时出现照应,不至于让她一个人应对。

    这日雪后初晴,卫青休沐,照例去平阳侯府探望,却见平阳公主独自坐在凉亭里,侍女远远站着,不敢靠近。

    见卫青走了过来,侍女上前行礼,说道:“方才君侯醒了,不知和公主说了什么,公主这会正难受,在这里坐了半个时辰了,谁都劝不动。”

    此时正是化雪天,太阳虽大,却是极冷的,卫青走进凉亭,作揖道:“公主,外面太冷了,回屋吧!”

    “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的下雪天”,她喃喃道:“他穿着白色衣裳站在雪地里,夸我堆的雪人好看,但他不知道他比雪人好看多了,他说别把雪人堆那么好看,雪化了要哭鼻子的。我说不会,化了就再堆一个,堆一个不会化的,他当时就笑。后来我在一众列侯里独独选中了他,那时候我就想啊,雪人会化,但人不会。”说着,她将脸埋进膝盖哭了起来。

    很多人人都不理解,尊贵平阳长公主为何会心甘情愿嫁给一个病秧子,连卫青也曾替平阳公主不值,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初见时的美好值得她用一生去守护,亦如他初次见她一样……

    她一向高傲,很少当着外人的面落泪,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哭,卫青心下动容,原来她也有这么脆弱无助的一面,他默默解下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安慰道:“君侯现在正是需要公主的时候,公主务必要爱惜好自己的身子。”

    她哭着说:“他方才醒了,不能进食,也说不出来话了……”

    卫青也跟着红了眼睛,他恨自己无能为力,帮不了君侯,也帮不了她。

    平阳侯病殁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冬日,曾经以为不会化的人,终究还是像雪一样消融,卫青想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从雪中来,随雪而逝,像雪人一样纯洁高雅,在现在的高门显贵里,这样的人不多,一辈子即便没有任何建树,也值得后人学习和尊敬。

    送走曹时后,平阳公主心力交瘁,大病一场,皇太后不放心,将她们母子接到宫里照顾。

    卫青再一次见到平阳公主是在一个月以后,她带着曹襄回到平阳侯府,承袭平阳侯的爵位,虽未完全恢复,但俨然有些笑色。

    平阳说:“襄儿已经长大了,我一直想找个师父教他功夫,不知你可愿意收他为徒?”

    卫青道:“公主吩咐,青自当遵从,然青出身卑微,不敢做君侯的师父,不如……”

    “陛下说你行你就行”,平阳打断他:“不过十岁孩童,你别惯着他,在你面前,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不是什么君侯。”

    卫青知她一向教子有方,只好拱手应允。

    “他父亲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他长得也像他的父亲,我不求他有什么大的出息,只希望他能有一个强健的体魄,别随了他的父亲……”

    卫青望着她,屹立在寒风残雪中,她像一株清冷高傲的梅,明媚而坚毅,又带着些许忧伤。他说:“公主放心,青定不负公主所托!”

    那是她对丈夫最后的惦念,对儿子唯一的期盼,他一定不能辜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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