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连串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素荷被嘴角已经咧到耳朵根的何昌荣迎下花轿,背进了门。

    素荷两手扶着他肩膀,在众人的恭贺声中,在红盖头下娇怯地笑着。

    潋珠却在时不时地在人堆里张望着,寻找莲佛惜的踪迹。

    “奇怪,莲儿怎么还没来?”

    “什么?!”周围太吵,杨蒙仙听不太清,歪头凑到潋珠的耳边儿问道。

    潋珠将手放到嘴边大声道:“我说,怎么没看到莲儿!”

    “不应该啊,难道是有事耽搁了?”

    “我有些放心不下,我想先回去看看,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好。”杨蒙仙立刻答应,握住她的手,“你别吓自己,我立刻去牵马来。”

    “我和你一起!这样更快!”

    “好。”

    两人正手牵着手侧身走出人群,迎面就被一个面相憨厚,身材魁梧的汉子故意挡住了去路。

    杨蒙仙警惕地将素荷往身后一带,冷声道:“阁下,劳烦借过!”

    男人忙道:“阁下不要误会,在下琮柏,是奉我家主人之命,告诉潋珠姑娘,莲娘子与我家主人现下正在叙旧,一时脱不开身,得劳烦潋珠姑娘照看着婚礼的事宜。”

    “是莲儿这么说的?”素荷忙问道。

    杨蒙仙握着素荷的手稍稍用力,素荷便又退回到他身边去。

    杨蒙仙笑道:“不知你家主人姓甚名谁?”

    “我家主人无姓有名,名唤岚夜。”

    “哦!我想起来了!”潋珠惊喜道,“莲儿常和我提起的,像她亲哥哥一样的岚夜!”

    杨蒙仙扭脸低头看她,问道:“你认识?”

    “没见过,但听莲儿说过。”

    琮柏忙着回去回话,便抱拳道:“在下话已送到,既然二位现下知晓了,我家主子还在等,,便告辞了!”

    潋珠忙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勉强,后会有期!”

    琮柏点头转身便走,杨蒙仙见他利落地翻身上马离开后,回看潋珠道:“瞧不出来,我们家潋珠也会这江湖里的客套话了?”

    “哪里哪里!”潋珠朝他抱拳憋笑,“都是杨大侠交的好,耳濡目染嘛。”

    杨蒙仙皱着鼻子,忍俊不禁道:“现在可以放心了?走吧,咱们进屋观礼去!”

    潋珠笑着任由杨蒙仙拉着自己往里走去

    莲佛惜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榻上,屋子里已经点上了灯。再一扭头,便瞧见了那个额绑发带的男人。

    男人正端坐在桌前拿着挑针拨弄灯花,在橘黄色的灯火中能瞧见他的模样大概三十岁出头,火光勾勒出他俊秀的侧脸,发束马尾,额戴抹额,身着一身圆领束袖的绛红色烫金云纹的袍子,外披一件毛领玄色的披风,很是英武威严。

    “岚夜?!”莲佛惜在错愕中缓缓绽放出笑脸,声音哑然道。

    “醒了?”岚夜忙放下东西,起身走到床边坐下,微笑着看她,“好久不见!不过看样子,我来迟了。”

    莲佛惜笑道:“不,你来的正好。”

    “唉,你的身体比我想象的更糟糕。”岚夜一脸忧愁道。

    “无碍,我习惯了,你不用太担心。”

    岚夜轻轻皱眉,见到好友如此,怎么可能让他不担心呢?

    莲佛惜扭头看看窗外,低头叹口气,看来自己到底还是错过了素荷拜堂。

    “你不必担心,我已经让琮柏带了口信给潋珠,说是我来见你,你走不开。”岚夜觉察到她的心思,善解人意道。

    “还是你想的周到!”莲佛惜缓缓神,掀开被子下床穿鞋,“你还没吃饭呢吧?我去给你做饭。”

    岚夜也不客气,缓缓笑道:“不必太麻烦,煮碗面吧,好久没吃你煮的阳春面,怪想的。”

    “好啊!那我也陪你一起吃面好了。”

    莲佛惜站起来顺手拿起一旁衣架上的襻膊将衣袖束到腰间后往厨房去,岚夜随后起身跟上她。

    二人来到厨房点灯,莲佛惜打水洗锅,岚夜准备坐在灶台前的小木凳上帮她生火,结果被莲佛惜赶到一边:

    “你一边儿去坐着等就好,别把你那身衣服弄脏了!去!”

    岚夜拗不过她,便缓缓坐到一旁。

    “就你和你那个手下来?溶香呢?她还好么?”莲佛惜一边往锅里装水,一边问道。

    “她现下有了身孕,路太远了,我怕她舟车劳顿受不住,便没来。”岚夜抬手靠在桌上,托着下巴解释道。

    莲佛惜心里也不意外,手里拿刀切葱,眼里瞥他眼,打趣道:“不愧是你啊,你上次传信给我说成亲,才过多久。”

    “咳。”岚夜脸上一晒,握拳咳嗽一声,“别说了我,你呢?你上次在信里和我说的那个人,怎么没见他在你身边?”

    锅里的水烧开了,莲佛惜将揉好的面团一丝丝拉扯开,缓缓道:“他忙着呢!而且我也不需要他时时刻刻守着我。各自做各自的事情,想念时便见一面,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莲佛惜说罢,将手里团在一起的面条啪的一下丢进水里,再拿筷子搅和开后将盖子盖上后,缓缓道:“你不远万里到这儿来,恐怕不只是来老看我这么简单吧,是回望川的事情。”

    岚夜微微一笑:“这你可就猜错了,我还真就只是来看望你这么简单。”

    “那你出来了,回望川的事,谁照看着?”

    “现在的回望川哪儿还似从前啊?有雄心壮志的的都走了,现下的人都是老实本分过日子的,早就今时不同往日咯!”岚夜感慨道。

    莲佛惜笑道:“听你这语气,你似乎还挺怀念过去的。”

    “那倒没有。”岚夜耸耸肩,“现在川里的人都有田种,有饭吃,也很好。”

    “哟,那你现在可是成了有万顷良田美池的地主爷了呀!”

    “狗屁个地主爷啊,还得想着手底下那帮孙子的吃穿用住,唉,烦死了!”

    岚夜垂下眼眸,缓缓道:“就是不晓得要是泗涯看见回望川里的地都被我改成田地和茶坡,会不会在梦里拿剑捅我。”

    莲佛惜脑海里浮现出钟雄泗涯的身影。

    “应该不会吧,他不是那种小气的人。”随后她淡然地起身去将面条捞进放好调料的汤碗里,“面好了!”

    “也是。”岚夜点点头,走过去坐下。

    他和莲佛惜对坐,一人一碗面。

    岚夜低头一看,自己碗里还加了一个鸡蛋,见莲佛惜碗里没有,疑惑道:“你怎么不给自己加一个?”

    “你是客人嘛,只吃一碗面,我良心不安呐。”莲佛惜挑一筷子面条送到嘴里。

    岚夜皱成一团,似乎在说:你好无聊。

    莲佛惜无奈叹气道:“家里没鸡蛋了,那是最后一个。”

    话刚说完,自己碗里多了半个鸡蛋。

    莲佛惜抬眼看他,岚夜笑道:“一人一半嘛。”

    莲佛惜低头笑笑,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溶香什么时候生产,我……”莲佛惜想说自己到时候去探望她们,想了想,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我明儿去给她们娘俩买两份礼物,你走的时候替我带去哦。”

    岚夜呲溜一口面条,鼓着腮帮子摇摇头,咽下去才开口道:“这个我答应不了你,你到时候亲自来,让我带过去,我不干哦!”

    莲佛惜忽然沉默了,垂下眼眸,眼里闪过短暂惆怅后有些泛红,她垂下脑袋,捧起碗抿了口汤后再放下,闷闷道:“真小气!”

    “对啊。”岚夜轻飘飘道。

    灶台里猩红的火星子已经慢慢变成白灰,岚夜嗦完那碗面,身上冬日的寒意被扑灭,暖和了过来,鬓角还稍稍出了层薄汗。

    他放下筷子,长舒一口气道:“好吃啊!这碗面从你离开回望川的第一天我就念念不忘着。”

    莲佛惜收拾碗筷,见他咂咂嘴在认真回味的样子,失笑道:“瞧你那样,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再说,我不是把调料方子让溶香写好给你了吗?”

    “不一样。”岚夜摇摇头,“你做的味道,谁都做不出来的。”

    莲佛惜没说话。

    岚夜不想气氛这般沉重,便又转来话题道:“不过,我记得你说这是你阿母教你煮的,对吧?”

    “嗯。”莲佛惜点点头,“我娘亲只会煮这个,但煮出来的味道,她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岚夜笑笑,似乎在回忆,喃喃道:“二两细面,一捧葱沫,两勺酱油,一勺猪油……还有……还有什么来着?”

    “一捏花椒面儿,一碗阳春水”莲佛惜接着说道。

    两人说完,相视一笑。

    人多事忙,众人都在酒席间推杯换盏,祝福着这一对新人。

    此时,阿碧却在城东街道处的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茶坊的雅间里焦灼地等待着什么。

    她正盯着茶杯里早已经沉到杯底的茶叶发愣,身后的门忽然被推开来。

    阿碧一听那动静便忙起身站起来,走出座位站定。

    只见门外走进的一个二十岁出头,身穿黑衣,口戴面具半遮的男子,屋外还守着一个身形高挑,手持佩剑的男人。

    “姑娘!?”阿碧一见那人便脱口而出道。

    原来,此人竟是女扮男装。

    阿碧察觉到自己失言后又忙改了称呼道:“……公子,你怎会亲自来?”

    那面具女嗤笑一声,走到桌前坐下,捏起阿碧那杯冷茶,轻轻泼到她的裙边道:“我再不来,你的胳膊肘都要往外拐了。”

    阿碧闻言,心头大惊,匆忙跪下叩首道:“阿碧不敢!想是姑……公子误会了!”

    “是吗?”面具女瞥她一眼,“那你这段日子同我们断了联系是怎么回事?”

    “我……”阿碧犹豫道,“我只是无法脱身,还望公子见谅!而且,莲佛惜的药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暗中调换了。”

    面具女一听她这话,眼中的冷冽稍作缓和,朝阿碧勾勾手指,缓缓道:“起来吧,跪着我都看不清你。”

    “是。”

    阿碧缓缓起身去坐回位置,面具女递给她一杯茶,语重心长道:“你是我捡回来的,我派你替我去做这件事是因为我信任你,我不希望你有任何损伤,更不想你因为一时的蛊惑忘了我们的情分,站在我的对立面,阿碧,你明不明白?”

    “阿碧明白。”阿碧喃喃答应,却又忍不住辩驳,“可我觉得她们不像您口中所说的,是十恶不赦之人,或许你们之间有误会,我……”

    阿碧瞥到面具女皱眉瞪着自己,又立刻沉默了。

    面具女眉眼间收起方才的怒气,悠然道:“我知道,你太累了,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不会再让你为难。”

    阿碧垂下眼眸,没有开口。

    面具女也没了耐心,指尖划弄着杯口,问道:“听说她今天妹妹出嫁?”

    “是。”

    “是哪一个啊?”面具女抬眼看她。

    “小的那个,叫素荷。”

    “哦。”面具女似乎了然,“那就算了,先让她们办件喜事欢喜欢喜,毕竟人生嘛,不过是大喜大悲。”

    面具女说着,将茶水浇到小火炉里,炭火噗嗤一响,水汽飞灰漫起,阿碧有些看不清了。

    婚礼的热闹渐渐散去,江渡云和齐韩萧瑜他们划拳斗酒,也喝得不八九不离十了。

    好在除了萧瑜醉得不省人事,其他人酒量都不错,于是江渡云坐他们的马车顺道回了家。

    他下了马车刚倚靠住自己家院门,结果院门没锁,摔了一个狗啃泥。

    “哎哟!”

    “屋里的阿碧闻声快步小跑出来,见他躺在地上,忙道:“怎么喝成这样?”

    奈何地上的人已经听不见了。

    江渡云脸红透了,但还有些意识,阿碧费力把架着他走进房门躺到床上。

    阿碧给他脱了鞋盖好被子后转身准备去打水给他抹脸,结果江渡云一把踢开被子,嘴里嘟囔着:“热。”

    阿碧无奈地蹲下身去要给他盖上,结果被江渡云一把拉到怀里。

    “喂,你到底醉没醉啊?”阿碧轻轻锤他胸口一下。

    江渡云没回答,反而说道:“今天的婚礼,你怎么没来?”

    阿碧心头一惊,但江渡云还未等她开口便继续说道:“新郎的衣服不错,挺好看的,我也想穿。”

    阿碧没说话,静静地听着,江渡云继续说道:“我到时候再给找人给你做一身更漂亮的嫁衣。”

    江渡云酒意上头,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但阿碧枕在他的心口耐心道:“做嫁衣做什么?”

    “穿啊!”江渡云忽然提高声量,“阿碧,你嫁给我好不好?我这些年存了有好多积蓄和宝贝,我都给你!往后的每天,我都陪着你。”

    阿碧眉头紧锁,眼眶已经红透,噙着泪水。

    她吸吸鼻子道:“嗯,好。”

    江渡云咧开嘴,抬手搭上她的后背,痴痴地笑道:“那说好了哦!别反悔哦!你手上还戴着我家传的紫晶镯子呢!”

    “嗯,不后悔!”

    阿碧闭上眼,眼底的泪便先继落了下来,碎在江渡云的衣襟上,渐渐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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