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瞧得寒毛俱立,“那是韩小将军?当真是杀神。”

    说完他又觉出不对,如果是韩小将军,身形未免太细了些。

    陆九郎的目光如被胶住,神魂似出了窍,声音发干,“是韩七。”

    石头傻了,转去看战场,太远实在辨不清面目,简直难以置信,“那是女人?九郎想叫她弄吃食的韩七小姐?”

    他又骇又惊,满心后怕,“九郎你竟敢支使她?你看她周围的回鹘兵,碎得如西瓜一般,我们叠起来都不够她一刀斩的!”

    陆九郎望着那一抹肆意纵横的身影,没有说话。

    石头打了个寒颤,嘴上还在念叨,“韩小将军无敌也罢了,怎么韩七小姐也如此凶悍,九郎收敛些,别以为是个女的就好拿捏,这般凶神哪招惹得起。”

    交战之地尸骸累累,绞杀了数不清的生命,青木军彪悍无畏,击杀了远超自身的敌人,然而回鹘兵实在太多,回鹘大将厉声高喝,驱使手下更激烈的攻击。

    石头见形势越来越紧,辎重营仅留了少量士卒,其他的均已上阵,更是惴惴不安,“九郎,我看要糟了。”

    陆九郎回过神,压低声音,“一会趁乱偷两匹马,抓紧时机逃,这些兵大约不会跑,能替我们缠着回鹘人。”

    石头应下,两人鬼鬼祟祟的正待时机,突然号角声起,一支轻骑如长锋突现,从右侧直夺回鹘后卫,向回鹘大将杀去。

    回鹘军的主力在前,没料到后方奇袭,数百轻骑来势凌厉,冲得回鹘主将右侧的护军大乱,赶紧调动附近支援,轻骑毕竟人数太少,给两下敌兵围堵,陷入了苦战,不多时就要被绞杀。

    回鹘大将正在得意,不料又一支轻骑猝现左侧,趁着主力被调去右侧而疾冲,领头的青年长枪威猛,当者无不披靡,如刀切肥油一般突到了大将面前。

    回鹘大将知是中计,急令部属回救,已然来不及。青年的长枪动如霹雳,挑死两名牙将,杀到大将身前。大将被迫相搏,周旋了十余个回合,青年一□□穿胸膛,转头挑落了回鹘大旗。

    大旗一倒,战场攻守瞬易,回鹘兵攻势大乱,青木军士气大涨,奋勇向前推进。

    突袭的两支青木轻骑合兵一处,向前锋反杀过去,回鹘军失了主将群龙无首,战志全溃,数万人乱作一团,被杀得节节败退,崩散如蚁群纷逃。

    石头不明所以,瞠目道,“九郎,我是不是在做梦?怎么莫名其妙就赢了?”

    陆九郎将战场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半晌才道,“他们击杀了回鹘大将,敌人自然溃了。”

    石头惊得舌头都磕绊了,“这怎么可能,大将离交战处远着呢。”

    陆九郎也觉震撼,解释道,“他们用主力吸引敌军,一支轻骑引开大将的防护,另一支趁机刺袭,还算有些能耐。”

    石头彻底傻了,语无伦次道,“这可是几千对几万!竟然还胜了!这简直是神兵!连女人都能威风八面的杀敌,我要是能进青木军就好了!”

    他一喊完又焉了,知道陆九郎一惯瞧不起当兵的,必要讽刺。

    然而这一次陆九郎没有出声,他的目光仍在战场。

    无数回鹘兵慌乱的奔逃,挥着斩刀的少女通身浴血,策马追逐,强悍的踏过败兵。

    回鹘军阵亡了一万五千人,余下的溃逃了。

    青木军虽折了千人,却是士气高昂,兴高彩烈的收缴回鹘军的物资。随着夜幕降临,军中燃起一堆堆篝火,烤起了牛羊,士兵们喜笑颜开的炫夸战绩,受伤都成了一种荣耀。

    这份欢闹不属于外人,石头在马车旁羡慕的望着,想凑又凑不近去,“九郎你闻,真香。”

    陆九郎懒得看,倚着车轮席地而坐,“没出息,这等粗食比百味楼差远了。”

    话虽如此,火堆的气息飘过来,他也忍不住暗咽唾沫,随军多日饮食粗糙,热烈的肉香实在诱人。

    石头口水哗哗,不甘心道,“早知道我也拣根烧火棍比划,这时或许就能去火边了。”

    陆九郎冷嗤,“你想巴结,人家未必瞧得上,说不定还嫌你太废物。”

    石头当然也知妄想,随口一说而已,被嘲得悻然,“九郎说话真难听。”

    陆九郎仍不罢休,“这就嫌难听?你去火边试试,看别人是什么脸。”

    石头闷闷的别过头,不再说话也不看篝火了。

    四下笑语欢腾,唯独这厢无人理会,宛如被隔绝了一般。

    一骑穿营而来,来到马车处停下,骑者乌发高束,眉眼明湛,正是韩七。

    石头赶紧起身,莫名就缩了背,有些畏怕。

    韩七跳下马,俯首对陆九郎道,“你要见我?”

    陆九郎也不起身,冷淡道,“没什么,回鹘人不都被你们杀败了,用不着说了。”

    石头见他这般拿大,赶紧赔笑,“九郎最近屁股发痒,脾气极差,请韩七小姐别见怪。”

    韩七一怔,目光扫了一眼陆九郎的臀,不知怎的就笑了。

    陆九郎瞧见她的神色,骤生羞恼,近乎暴怒起来,“石头你说什么疯话!”

    石头给他吼得一缩,委屈的嘀咕,“我又没说假话,你昨个夜里还挠了。”

    陆九郎近乎要给这蠢汉气死过去。

    韩七忍了笑,抿住嘴角,“我知道你精怪多,别的事还罢了,军队的要务容不得玩笑,擅作胡言绝不会有好下场,你好自为之。”

    陆九郎知她必是战后审过回鹘人,洞悉了谎言,特意来此警告,当下闷不作声。

    韩七也不再多说,走去篝火边与士兵谈笑,询问伤情,看得出青木军的士兵对她极熟,争相夸耀勇武,掀起了一阵阵大笑。

    石头心有余悸的嘟哝,“九郎架子真大,贵人来了你都不理,说话又放肆,幸好韩七小姐不跟你计较。”

    陆九郎咬着牙,暴起一踹,“谁像你这蠢货,不会说就闭嘴!”

    石头冷不防挨了一脚,嚷嚷起来,“要不是我帮腔,你肯定要惹恼她,怎的还怪我?”

    陆九郎一肚子邪火,追着他踢打,石头绕着马车蹦跳躲避,两人闹了半天,一个士兵来车旁生了一堆火,拎来了两只热烫的羊腿。

    石头大喜的接了,口水险些溅出来,“九郎,烤羊!”

    陆九郎一怔,望向闹哄哄的营地,一簇簇士兵欢声笑闹,已经不见韩七的身影。

    天德城在北,沙州在西,纵是同为边地,相去也有千里之遥。

    路上风沙茫茫,荒漠连荒滩,接连不断的跋涉行军,即使青木军轻骑剽悍,也熬得灰头垢面,疲沓不堪,当终于望见城池,几千人兴奋的欢呼起来。

    石头钻出马车,见远方城墙的影廓,喜道,“九郎!沙州到了。”

    陆九郎已近痊愈,爬下车伸了个懒腰,“这是甘州,在此略为休整而已,沙州还在后头。”

    石头一愕,“你又没来过,怎么知道?”

    陆九郎眯起眼,“自有人告诉我,谁像你只顾着吃。”

    石头恍然大悟,自回鹘军一战后,陆九郎开始着意与士兵接触。他年少俊俏,擅于讨人喜欢,很快就与旁人熟络起来,知晓了不少河西之事。

    陆九郎当然很乐意说出来显摆,“河西五军如今夺回了五州,其中以沙州、瓜州、肃州、甘州四州最为重要,也是五军的根基所在。沙州是韩家的地盘,虽然繁华,却是四城中最远的一个;瓜州则是赵家的玄水军驻地,肃州是厚土军的僧兵之地,甘州距离最近,自然是头一个见到。”

    石头忍不住问,“驻甘州是哪一家?你怎么不提?”

    陆九郎一停,眸子添了阴冷,“甘州是裴家的地盘,等着吧,必有裴家人来迎接。”

    裴家的人确实来了,已经抵达了韩戎秋的营帐。

    为首的男子高大健硕,正是裴家的二爷裴引贤,对着韩戎秋一礼,“韩大人一路远行,风尘疲顿,途中竟还以少胜多重挫回鹘军,令我等愧煞。”

    韩戎秋欣然道,“幸好此行还算顺遂,有劳引贤相接。”

    裴引贤是锐金军的主将,多次合兵作战,与几人都极熟稔,说笑了几句,他唤过随行的少年,“这是彦儿,还是头一次见各位大人,还不行礼?”

    一个颀秀的少年上前,他衣衫华美,佩饰名贵,眉间天然有股傲意。

    韩戎秋含笑打量,“当年见你还在学步,一晃都这样大了。”

    裴引贤略作寒喧,交接慰军的礼品,相邀道,“城中已备好宴席等着韩大人,这五百牛羊暂慰军中之劳。”

    韩戎秋客套的拒绝,“军队不便入城相扰,我与官兵同行,不宜独自享乐,只有婉谢盛意了。”

    他对裴行彦极和霭,一指旁边的儿子,“犬子平策,比你年岁略长,你们不妨多亲近。”

    裴行彦并未行礼,唤了一声韩世兄,韩平策也不在意。

    韩戎秋这时方想起来,“七丫头呢,怎么不见人?”

    韩平策回道,“先前缴了一批精良的回鹘马,她在外头看人驯弄。”

    韩戎秋微微一笑,“既是如此,你带彦儿也去,挑一匹合意的,就算世伯的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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