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陆九郎试探的请求,韩七没有回应,这也不奇怪,毕竟二人的身份差得太远,或许不值得她过度垂顾。

    尤其是当假期结束,韩七挑出三百人组建了近卫营,史勇成了队长,许胜和伍摧成了伙长,而陆九郎,仅仅与李相一般做了个伍长。

    军中以五人为一伍,十人为一伙;一队为五伙,管领五十人,史勇赫然成了小头领,薪饷大涨,一干伙伴都替他欢喜。

    许胜和伍摧也被簇拥着恭贺,李相也颇为满足。

    石头忍不住嘀咕,“李相没什么本事,却和九郎一样是伍长?许胜和伍摧是伙长,史勇是队长,他们操训的考评都不及你,为何管的人远比你多?”

    石头先头给陆九郎甩在街上,慌得乱转,终于想起来去找巡卫,最后才知陆九郎给韩七救走,听说他在韩府住了几日,无限艳羡,这会更忍不住问,“九郎比他们能耐,和七小姐也熟,又惯会哄女人,没给她说几句好话?”

    陆九郎没出声,心头羞嫉又失望,原当自己奇货可居,定能得些优待,如今被浇得半点不剩,韩家除了保他一条命,压根不会另眼相看,连个小头目也不屑于给。

    他说不出的憋火,操训越发拼命,比新兵营里还猛,弄得史勇等人不好意思,跟着勤勉起来。这一来其他新拔的头领也不敢落后,几百人呼喊震天,熬练不休,成了大营一景。

    这么折腾也不是无用,很快传来消息,河西即将动兵征伐。

    河西一共十二州,韩戎秋收复了五州,尚有七州在蕃人手中,如今有了中原王廷的诏书,万千百姓重新有了归属,韩戎秋作为沙州防御使声望大涨,决意出兵攻复余地。

    九月下旬,西北已是深秋。

    河西大军出行,旌旗激扬,滚滚骑兵如浪潮狂卷,打得蕃人丢盔弃甲,接连败出鄯州与河州,大量溃兵逃入了兰州。

    兰州为古西羌地,隋开皇初置兰州,以皋兰山而名。既是胡汉交错的西北要冲,也是一块百战之地,苍黄的城墙见证了无数兵戈,随着五军的烟尘掠地而来,又一次战火将燃。

    守城的是大将军乌伦海,他在城头眺望远处的尘沙,面庞如赭石,须发编成粗硬的虬辫,披着重甲毫不费力。

    主将角罗近前禀道,“将军,敌人十五万之众,是韩戎秋亲自领军。”

    牙将桑结也来报告,“应将军之令,蒙布那从岷州带两万人来援,廓州的兵也到了,城内合兵二十一万,只要死守,敌人绝对攻不进来。”

    乌伦海话语暴烈,“懦夫才守城,我要趁机斩了韩戎秋的脑袋,杀得河西军人头滚滚,叫库布尔那个老货睁开狗眼看看,谁才是大君最得力之人!”

    宰相库布尔与乌伦海相争已久,几近成了仇敌,另一将领敦则附和,“等此战大胜,看他以后还有什么脸争权!”

    蕃人居于高原之地,生来与牛马相伴,在恶劣的环境下勇悍耐劳,天生就是战士,即使河西军训练有素,战胜也绝非易事。

    天空呈现一种凝砚般的灰紫,地面结着银白的草霜,成千上万的营帐笼在蒙蒙雾气中。随着日头升起,丝缕的雾气渐散,角声高亢的传遍,地面的军马与人流开始涌动。

    兰州城外杀气如山,金鼓密如激雷,展开了一场空前的恶战。

    河西军打头的军旗一青一金,勇猛的迎战凶悍的敌兵,黑旗与黄旗协攻,赤旗在后方翼护中军。当激战胶着不下,角罗与敦则带领万余精卒冲出,扑向了黑旗的阵列。

    黑旗是玄水军的所在,被突来的强兵一冲,登时有些乱了。

    领兵的家主赵奢立即变阵,让儿子赵英继续协助前头的两军,堂兄赵季与侄儿赵垒稳住后方,进行截战。角罗执着铁戟疾突,率队大肆劈杀,一迭迭如铺开了血浪。

    玄水在五军之中不算强,一旦头尾遇敌,渐渐现出不支。赵垒心急抢攻,给角罗的铁戟击中腰肋,喷血从马上栽落,赵季大惊,带一群近卫将人抢下,阵形已然乱了。

    角罗与敦则成功的突破玄水军,向中军大纛杀去。乌伦海见时机已至,跨上披甲的军马,携亲将突出城下,疾冲河西大军。

    蕃军气势大盛,青木军与锐金军宛如不胜冲袭,向两边避散,连协攻的厚土军也开始退撤,乌伦海的队伍几乎未遇阻碍,轻易冲到了赤火军前,与角罗、敦则相合。

    乌伦海森戾一笑,这一仗已经胜了,只差最后摘取韩戎秋的首级。

    然而一刹间,赤火军战鼓激振,河西军旗帜翻飞,十余万人纵声喝应,青木军与锐金军阵列变动,化作千百支小队突进,将蕃人大军的阵列切成了无数碎块。

    蕃人虽勇,却从未见过这种阵仗,骤然给切裂隔断,部属不得指令,只能各自为战,顿时陷入了混乱。河西军却呼应有序,协力相接,一步步抄绞,局势瞬间转换。

    乌伦海怒瞪着河西军的大纛,明白上当了,韩戎秋以身为引,诱得自己深入阵中。全军已经乱了,然而机会依然存在,只要冲溃当前的赤火军击杀统帅,仍能夺胜战局。

    他暴戾的一呼,迸出狂烈的战意,带领部属前冲,鲜血如暴雨飞溅,惨号与怒叫充斥,犹如森罗地狱。

    赤火军的主帅方景亲身上阵,与大将邓霄接战乌伦海,顶住了激扑的强敌。其他将领分头截守,韩七率近卫营迎击侧方来敌,拼得三百近卫死伤过半,地面密布断肢与马尸,骑兵打成了步兵。

    陆九郎曾随韩七千里游击,多次经历拼杀,也见过队友伤亡,自觉已经老练,其实从未领受过真正酷烈的血战。他前一刻还当寻常,下一瞬蕃军杀近,四周成了一片血海。

    蕃将铮厉的狂吼,怒挥着铁戟狂猛的斩杀。一个相熟的伙长被劈断了腰,嘶号不似人声;另一人被利戟剖腹,糊糊的脏腑滑了一地,躲避不及的下一个给斩断了腿,四下死伤无数,腥湿的鲜血浸没了足胫。

    陆九郎冷汗直淌,头晕目眩,正当恐惧得近乎痉挛,一道乌影从他身后冲来。

    韩七如疾电长刺,逼得角罗回戟,救下了一名士兵。她骑着神骏的黑马,身穿黑色甲衣,凤翅盔缨鲜红,银枪攻势凌厉。角罗豹眼怒突,臂膀比韩七的腰还粗,铁戟大开大阖的横扫,二人激烈的拼斗起来。

    蕃人要强杀韩戎秋,赤火军则要撑到大军绞杀敌人主力后来援,双方都杀红了眼,史勇带队挡下另一名蕃将敦则,敌人极为凶悍,一击就震得史勇双膀发麻,众士兵营只有以人命缠住,死命拦阻敦则与角罗合到一处。

    史勇战得青筋迸出,见又折了一批,喊道,“陆九、李相,接上!”

    军令如山,李相硬着头皮带人冲上去,一照面就给敦则挑飞了一人。

    那个可怜的士兵凌空而摔,血从豁开的喉颈溅出,浇了后头的陆九郎一身,腥血一激,惨号刺耳,他被一种极至的恐怖慑住,心神彻底溃了,跄退了几步。

    他一退后,跟随的手下迟疑不前,围堵现出了缺口,眼看敦则就要驭马冲出。

    史勇气得暴吼,舍身挥刀拦阻,“陆九你个怂货!拦不住都要死,上啊!”

    他虽然奋勇,到底能耐差得太远,没几下就给敦则的长枪戳中,飞跌出去没了动弹。

    这一击正中胸口,无疑人已经没了,史勇平素好夸口,爱热闹,对队友颇为义气,人缘相当不错,一倒群情汹涌,人人激愤万分。

    陆九郎脑子嗡的一响,忘了恐惧发疯般冲去,竟然顶住了敦则的长枪,众人随他一拥而上,将敌将压回了阵中。

    另一边的韩七鏖战良久,嘴唇渐白,额发给湿汗浸透,场中双马错身,角罗的铁戟击飞了韩七的银枪,后方的近卫骇得目眦欲裂,眼看利啸袭向她的腰,刹那就要夺命,韩七却随势一翻,抽刀一斩,劈伤了角罗的坐骑。

    马儿痛嘶而跳,将角罗摔下,他的铁甲极沉,还未挣扎爬起,已给韩七一刀掷出,洞穿了咽喉。近卫营爆出欢喝,王柱拾起掉落的长枪一抛,韩七接在手中,毫不停留的向敦则冲去。

    敦则给挡得怒火腾腾,不管杀了多少河西兵,仍有不畏死的上前,眼前一个小兵更是意外的难缠,翻来跳去的攻袭,几次未能刺中,一不留神还给带偏了枪势。敦则暴怒起来,枪如雨而下,眼见要将对方戳死,忽然一骑横来,正是与角罗对战的少年将军。

    敦则这才发觉同伴已遭不测,惊怒交加,挥枪攻向韩七。

    韩七方才一战耗力极巨,当然不会与之硬战,一边持枪卸避,一边喝道,“攻马!”

    韩七接了主攻,众兵胆气大涨,陆九郎在李相等人的掩护下滚近,抽冷子持刀袭马。不料战马颇为老练,跳躲了几次,颠得敦则燥性大发,决意不顾一切先宰了可恶的小卒。

    陆九郎滚在地上,骤然一枪贯顶,情急扯住地上的敌尸一挡,枪尖穿尸而过,刺中了左肩,绽出钻心的剧痛。

    敦则待要再击,臂上已挨了韩七一枪,不得不全神应对。蕃兵纷纷追斩陆九郎,攻得他狼狈万状,石头和伍摧等人拼命护住,马上与马下斗得同样激烈。

    陆九郎痛得剜骨,却越发激恨,一心要为史勇报仇,他非但不退,揉身袭向敦则的马腹,马儿受惊一弹,敦则身形一仰,长枪走偏。韩七瞬间变招,枪尖疾刺敌骑的马额,嚓的一声挑下一大块马皮。

    马儿疼得激嘶狂跳,敦则知道坐骑不成了,腾鞍而起,连人带枪直夺韩七,韩七虽然架开枪势,也给他撞得险些栽落。她强撑着一唿哨,黑马人立而起,将敦则甩下了地面。

    骑将一旦失马,立减七分凶势,韩七打起精神疾攻,长枪密如泼风,敦则撑了数个回合终未扛住,给她一枪击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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