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华发老者踏入屋内,瞧见榻上的年轻女郎,为病容所惊,“安小姐竟如此憔悴?”

    引路的英朗青年道,“意外遇上马贼,小姐受创极重,一直不得良医救治,艰难拖延至今,幸好遇上李公子的商队,劳烦顾先生了。”

    青年退后,榻边的嗢末女人将病人伤口的净布揭开,现出惨烈的箭创。

    顾先生一看就知创处已生了脓毒,立即吩咐青年取水,自己打开药箱,净手烫了刀针,清去肉芽和脓肿,敷上拔毒的灵药。

    待一切处置完毕,顾先生再度诊脉,目光落在女郎的手上,不由一怔,那绝不是一双柔嫩玉手,指形纤长却粗糙,指节遍布老茧。

    青年在一旁询问,“敢问先生,我家小姐脉象如何?”

    顾先生收了视线,从药箱取出一枚瓷瓶,“虽处置了外伤,前期拖延太久,病人虚弱太过,此药日服一丸,混以羊乳与肉羹调补,待其缓慢静愈,绝不可再受颠动了。”

    青年连声应下,将顾先生送出屋。

    老者终是有些疑惑,“安小姐既是千金之躯,为何要远行涉险。”

    青年从容而答,“我家小姐承了夫人的性子,极为要强,时常带人远赴异国行商,也练过一些拳脚,三五个男人都不是对手,可惜此次所遇的马贼太过凶蛮,能逃生已是万幸。”

    顾先生疑心消散,向镇子另一头驻扎的商队行去。

    这是一支极其庞大的商队,足有千余人之众,一来就引得村镇热闹非凡,大批村民好奇的围观,顾先生挤过人墙,踏进商队主人暂居的院落,就有随从上来接了药箱。

    屋内的年轻公子面如冠玉,仪态优雅,正与一位长髯男子闲谈,见顾先生归来,随口而询,“安小姐情形如何?”

    一位绝色佳人陪伴公子身侧,让侍人给顾先生置了凳。

    顾先生恭谨的落坐,“禀公子,确实境况极危,安小姐能撑下来几近奇迹,如今暂时保住性命,端看后头的调养了。”

    佳人含笑接了话语,“她当真幸运,碰上公子仁慈,得顾太医妙手救治。”

    公子不甚在意,“郑先生既然听闻过安家,随手一助也无妨,没想到未至沙州,先遇上了当地豪族之女。”

    顾太医忍不住摇头,“那安小姐的手如武将一般,女人竟然学男儿四方行走,也是奇了,要不是护卫忠心,这一遭必死无疑。”

    郑先生抚髯一笑,“西北受胡风熏化,女子强悍的不少,安家正是安夫人一介女流掌理,女儿如此也不算特异了。”

    佳人姿态轻妙的斟茶,好奇的一问,“安家小姐的容貌如何?”

    顾太医不假思索,“面如蜡色,形容枯槁,气息弱如游丝。”

    到底是医者,问的是容貌,答的是病态,几个人全笑了。

    佳人明眸流转,谑道,“我还当是个美人,或可与公子添些意趣。”

    公子啼笑皆非的一斥,“云娘胡说什么,救人本是行善,被你一言反成了卑琐。”

    一个健挺的青年匆匆而来,不忘致礼,“禀殿下,河西军引兵夜出,攻破回鹘可汗牙帐,击溃亲军十五万,斩首数万,俘回鹘宰相,降部落二万余人;朔方军追剿余部五万,回鹘公主率七部三万余人投降!”

    公子霍然起立,惊喜动容,“好个大捷!回鹘从此再难为患,父皇一定喜极!”

    众人皆露出了欢颜,郑先生思忖片刻,“河西军果然战力强盛,传言不虚,此次功劳卓著,必然要予以嘉奖。此行或许有变,圣上可能会让殿下亲至沙州颁赏,一示朝廷隆恩。”

    公子一经提醒,立时明白,“不错,我们先在此镇休歇,等宫中的消息,看情形再安排。”

    原来公子身份极贵,正是当今真龙的血脉,天子最宠爱的五皇子李睿;长髯的男子是幕僚郑松堂,青年是渝国公之子夏旭,也是李睿的亲信,任游击将军,领近千神策军进行护卫。

    河西数年前归附,但受凉州之隔,无法与中原相通,王廷对十一州所知不多,韩戎秋究竟是否忠耿,不免为天子疑虑。李睿此行正是主动请缨,扮作商队出关远行,微服探访河西民情。

    郑松堂笑道,“此去如是代天抚民,既可增殿下的声望,又能近观韩家与各州官吏,等回宫后说起来,陛下一定会极有兴趣。”

    一旦亮明皇子的身份,韩家必然礼待极隆,李睿心中有数,轻浅一哂,“原是个苦差,大哥还取笑了几句,要是父皇当真如此安排,他又要眼红了。”

    几人计议一番,各自退了下去。

    李睿心情极好,忽然省起,“云娘,着人去问安小姐养伤缺什么,给些帮补。”

    云娘娇柔的一应,眼波大有揶揄之意。

    李睿一见即知,失笑道,“我又不是好色无状的厌物,逢人落难给些小助,也值得你拈酸?”

    云娘是皇子侧妃,性子玲珑巧黠,最得李睿的喜爱,她笑吟吟道,“久闻胡地多风情,安小姐是独领商队,有不让须眉的风姿,殿下一见定觉得格外新鲜呢。”

    李睿还真未朝这方面想,闻言啼笑皆非,“商队成日的风餐露宿,天仙也熬成了粗妇,哪会是什么美人,依顾太医所言,她只怕比男人还强悍。”

    云娘放下心,嘴上仍是打趣,“当真如此辛劳?那她一个豪族千金,何不在家锦衣玉食的养着,偏要出来受累?”

    李睿一顿,淡道,“这就是心有所系,自有所取,我贵为皇子,生来炊金馔玉,不也在外头奔波?”

    云娘爱用小娇嗔一添情趣,但也聪明懂得分寸,登时不再说了。

    李睿也未深言,转开了话语。

    远途行商利润丰厚,也有极高的风险,难保不会遇上意外或盗匪的劫掠,所以多半结成商队行走。成百上千的骆驼头尾相系,掮负大批箱囊,强悍的护卫随行,加上众多奴婢与脚夫,宛如一个流动的部落。

    李睿身份尊贵,随护军卒不少,扮作商队可以完美的遮掩,一路上颇为辛劳,到此地难得的长歇,全镇的百姓争相来做买卖,或卖些活牛活羊,或弄些地珍与蔬果,兜卖的吆喝不断。

    云娘听得有趣,屈尊赏看几眼,让侍女收下了一筐干果,赏了几钱银子,见村民卑微又欢喜之态,心情很是舒畅,觉得远比安家的人识相多了。

    一个商家女在长安就如蜱蚁,根本不值一顾,但既然李睿开口,云娘也就使人一问,谁知安家随从毫不客气的狮子大开口,索要了极多。

    云娘听了回报简直发恼,冷脸给了一半,加了匣银子打发了,连探视也懒得去。

    事情在商队传开,人们对安家的几名手下就冷淡起来,频频投以白眼,那几人也不在意,依然乐呵呵的在商队闲逛,连队里养的猴子也要逗一逗。

    石头抛了几粒花生,猴子敏捷的捉在手里,啃得咯嚓连声,啃完还呲了呲牙。

    石头看得直乐,伍摧从另一头逛来,一块蹲着看猴儿,宛如两个傻子,他的话语却很奇突,“一大半是军卒,但没来过塞外,不习惯骑骆驼,兵器藏在厢车的夹层里。”

    石头也悄声道,“领队的有老手,但肯定不是商人,包囊落雨了都没人管。”

    伍摧纳闷的挠着腮帮,“难怪九郎疑心,这支商队确实有鬼,到底是干什么的?”

    石头眨巴着小眼,“管它是什么,至少将军得救了,咱们也能有吃有喝。”

    几人好容易出了魔鬼沟,寻到这处镇子,结果压根没有大夫,眼看将军要撑不下去了,万幸来了个大商队,陆九郎前去一番搭话,不单给治了伤,给了物资,还有买吃食与衣裳的银子。

    伍摧对他这份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安家的名头这么管用,陆九也不怕给人识破。”

    石头早就见惯,极有信心,“九郎说大军太远,将军的伤不能颠动,先休养一阵,他最会唬人,又在安家呆过,一定不会露馅。”

    伍摧还是不解,“你说陆九这么拼命,是不是对将军有意?”

    石头知道内里的关系,赶紧否认,“不可能,他定是想立个大功,让韩大人另眼相看。”

    伍摧悻悻道,“陆九对将军也太仔细了,谁都没看出人醒了,就他冲过去。”

    一提起来石头就忍不住笑,“那也不叫醒,将军还管他叫娘呢。”

    伍摧也咧了嘴,“还叫他不要死,陆九都听怔了,乐死我了,等回去说给史勇听,保准他笑脱下巴。”

    两人叽叽咕咕的低议,发出诡异的笑,商队的人远远瞧着,更鄙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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