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明铮伤势既愈,没几日就归营了。

    天空彩云如絮,和风明媚,全军对赤凰的欢呼热烈如火,沸燃了整个大营。

    赤火军虽然补了两万新兵,提拔了一大批新将领,战力远不及全盛之时,韩明铮接掌营务后远比过去忙碌。

    陆九郎当然也不会空闲,他担下了整训新兵的要务,如今在军中有了威望,加上史勇、伍摧等伙伴的辅助,用上当年吃灰熬练的经验,夜里商量计划,白天一通折腾,看着一批新兵成效渐显,得到了极大的乐趣。

    入夏练兵初成,他带领千人远行游击,扫荡蕃人的部落,奔掠于浩翰天地,千里闪击,策马纵横,真正感受到男儿的快意。

    陆九郎的手段比韩明铮更狡侩,也更狠绝。他会让士兵顶着烈日在荒滩埋伏一整日,骗过斥候,直到蕃军移防的队伍经过;也会将腐畜抛入河流,引发下游营地的泻疫,之后再攻入冲杀。他的胆子越来越大,如一头猛兽泼狠的肆虐,渐渐名声在蕃地传开,都知道河西出了一匹恶狼。

    几个月的游击结束,他带着满载战利品的队伍归营。

    将台上的韩明铮素颜负手,明姿英飒,身形亭亭。

    陆九郎遥遥望着,忽然撮唇一声脆亮的长哨,似招呼又似谑逗。

    大营里的数万军士怔了,游击归来的健卒却野惯了,宛如听到头狼的嗥叫,竟跟着啸哨起来,一时间热闹非凡,全场哗嚷,气氛混乱不堪。

    韩平策虽知这小子几度救了妹妹,看他依然别扭,悻道,“还是个胡浪样。”

    韩明铮轻浅一笑,离得极远都能感觉出陆九郎的神气飞扬,一次长驱,他似褪去一层浮皮,生出成熟猛锐的气势,真正有了武将的骨头。

    韩平策看着这些兵精悍结实,泼顽又胆大,很是满意,“这批练得不错,正好补校官的缺,还算个带兵的料,听说战绩不错?”

    韩明铮嘴上淡淡,有一丝不自觉的骄傲与纵容,“洗劫蕃人十二部,斩蕃将二十九名,其中还有蕃王的祖父,合计杀敌一万五。”

    韩平策不得不赞,“比裴家那小子强多了。”

    裴行彦带三千兵马走了一趟高昌,替高昌王驱逐数百回鹘残兵,给捧成了将星下凡。

    韩明铮莞尔,“既然是裴氏少主,裴家当然要给他堆些声名。”

    韩平策瞧着妹妹梗了半晌,终道出来,“裴叔前几日向阿爹提亲了。”

    韩明铮瞬间凝了脸庞。

    韩平策当然也不乐意,奈何这事没他置喙的余地,“人家瞧上了你的本事,想娶回去帮衬裴行彦,盘算得倒好。”

    韩明铮只问,“阿爹和阿娘怎么说?”

    韩平策低了声,“阿爹还在考虑,近年来求的不少,家里一直没松口。阿娘觉得裴行彦能耐差了些,但河西门当户对的不多,赵家太乱了不成,裴家有实力,嫁过去是少主夫人,家里也没那些糟乱,你年岁不小,不能再拖了。”

    在韩平策看来,不如把妹妹养在家,但爹娘未必应,他只有安抚,“裴家的小子骄蛮傲气,本事没多少,还一直跟你较劲,我觉得不妥,你要是有自己中意的人,赶紧告诉爹娘,什么想头都别瞒着,这可是大事。”

    韩明铮心思紊乱,不知说什么,拧眉应了一声。

    韩平策此来犒赏游击的士兵,让人在校场架开火堆烤羊,与众兵一道分享,乐哈哈的观看缚绞斗戏,又是喝彩又是给赏,全营欢喜笑闹。

    韩明铮没露面,韩平策知道妹妹不痛快,也没让人唤,临走时去往她的营房,准备再嘱咐几句,掀帘后一怔,浑身觉出了不对。

    韩明铮正伏案察看地图,陆九郎在身旁指点,两个脑袋近乎抵到一处,着实亲昵过头了。

    妹妹方才还心情低落,这会却含着笑,抬眼见他欣然一唤,“阿策,你来看,陆九发现了一条野路,可以穿沙海至蕃北。”

    陆九郎悄没声息的退开,丝毫不显异样。

    韩平策狠狠的刮了他一眼,这小子居心不良,分明是头狡计多端的狼,盯上了自家的傻妹妹,连伦常都不顾了!

    石头跟着陆九郎游击归来,免了一旬的操训,与几个伙伴蹲在木栏,看一帮新兵练得呲牙咧嘴,乐得前仰后合。

    督导的史勇给他们笑得心痒,歇空时晃过来,从伍摧的袋里抢了一把瓜子。

    陆九郎忽然一问,“近期营里有什么事故?”

    史勇莫名其妙,“哪有什么,好得很。”

    陆九郎又问王柱,“城里怎样?韩家近来如何?”

    王柱摸不着头脑,“城里正热闹呐,韩大人的寿辰快到了,听说古董铺和珍宝坊的生意极好,贵人们在挖空心思的筹备贺礼。”

    石头吐着瓜子皮想起来,“九郎要不也备一份?毕竟韩大人是——咳咳——提拔了你。”

    他险些说漏嘴,好歹拐过弯来,偷觑了一眼身旁的人。

    陆九郎只当没听出,冷淡道,“韩家多得是贵客,我们这等身份连大门也进不去,何必自讨没趣。”

    石头嗫嚅道,“九郎不一样——而且你救了将军几次,肯定能成座上宾。”

    陆九郎不理他,兀自思索,既然没有异常,韩明铮近日的低落是什么缘故?

    忽然营门处一阵喧闹,进来一队人马。

    伍摧瞧得一愕,脱口道,“裴家少主怎么来了?”

    史勇也是费解,“他去年竞武丢了个大脸,难道又来挑战?”

    一说众人全乐了,唯恐错过场面,纷纷奔过去围观。

    韩明铮得了传讯,出来相迎,姿态虽然客气,分明带着疏淡。

    裴行彦拗不过父亲的命令,憋着气从沙州驱马数十里而来,明知该表现得亲切谦和,尽力讨好韩家女,话语却无法自抑的生硬,“七小姐去年重伤,未能探望,一直耿耿于心,此次来给韩世伯贺寿,听闻你已归营,冒昧前来探访。”

    他一挥手,随从卸下几箱礼物,皆是珍罕的补药,纯金的首饰,灿如云霞的衣料,看得众多士兵纷纷议论。

    石头摸不着头脑,“来挑战还先送礼物?”

    史勇老练多了,“什么挑战,都赶上下聘的架势了,这厮定是有意于将军,专门过来讨好!”

    伍摧很是惋惜,“将军怎么能嫁给这种废物,那不是给锐金军捡个大便宜!”

    王柱另有看法,“谁家能让媳妇领兵,那不是打自己的脸?裴家的下一辈也不全是草包。”

    陆九郎在人群里望着,神情莫测。

    韩明铮没想到对方如此张扬,隐隐不悦,不好当众坚辞扫了颜面,邀他入营房一坐。

    裴行彦曾在赤火营输得耻辱,压根不愿停留片刻,回道,“暂坐就不必了,韩世伯寿辰将至,七小姐定是要回城,不妨一道走,路上容我随护。”

    他搁了礼物就要走,还要求韩七将军同行,赤火军的士兵听得都很不快。

    史勇骂骂咧咧,“这小子当自己是皇子?到赤火营来发号施令。”

    韩明铮确实打算今日返家,虽不喜对方的姿态,一蹙眉忍了,与部属交待几句,以礼物不宜留在营中为由,让裴家人将箱子绑回了马上。

    陆九郎见韩明铮要走,突然跃过木栏一唤,“将军!韩大人寿辰,我也想前去一贺,不知可否?”

    裴行彦一见他就沉了脸,毫不掩饰厌恶。

    一众伙伴也傻了,史勇愕道,“嘿!这小子还真敢开口!”

    韩明铮想起陆九郎也算半个韩家人,的确该去给阿爹磕个头,一颔首应了。

    陆九郎跃上一匹军马,全然不顾旁人,随在了韩明铮的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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