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暮色渐深,树下的夜虫低鸣,陆九郎挑亮灯烛,掩上窗扉,气氛有些奇异。

    韩明铮耳根的热意还未褪,就听陆九郎道,“韩七,你比塔兰更需要一个男人。”

    韩明铮一愕,越发窘了,“你瞎说什么?”

    陆九郎说得不疾不徐,“你不想离开军营,从此受制于夫家,就得有个男人。他既要强悍配得上你,还要与韩家有关联,不会生二心。这样赤凰依然是赤凰,你永远是河□□一无二的女将军,不必成为别家内宅的庸妇。”

    韩明铮生生怔住了。

    陆九郎不着痕迹的接近,话语幽微而笃定,“这样的男人也不易得,不仅要俊俏精壮,还要得你喜欢,心中不嫌避,接受对方陪在左右——你觉得我如何?”

    韩明铮方才醒觉过来,从他的指尖夺回一缕散发,又窘又怒,“说什么昏话!你可知——”

    陆九郎一语截住,“你是养女,我是韩家副将,需要避忌什么?如此韩家可以收获一个半子,你也能在赤火营继续领兵,一举两得,哪里不好?”

    韩明铮竟给说得哑口,脑子全乱了。

    陆九郎深谙不能急于求成,退了半步,“我是你一手所训,能耐你最清楚,与你朝夕共度,彼此熟悉之极,成婚了你的生活完全不会变,与现在毫无不同。”

    韩明铮虽然强慑心神,仍紊乱不堪,不觉道,“不可能,阿爹不会答应的。”

    陆九郎却道,“韩大人一直不给你议亲,未必没想过,你仔细寻思,这样是不是远胜配给一个膏粱废物,成为韩家的外人?”

    韩明铮心头一跳,沉默了。

    陆九郎声音更低,有一种别样的诱惑,“何况我无论情趣或体力,远胜别的男人,塔兰都知道及时行乐,你就不想尝一尝快活?”

    韩明铮骇然瞪住他,给他眸光的挑弄所触,立时移开,“越说越不成样了,闭嘴!”

    陆九郎果然不再说,只是眉眼轻狂又放浪,烛火下的面孔俊美得惊人。

    韩明铮如芒刺在背,霍然而走,耳根烫得通红。

    陆九郎的荒唐之言盘旋不去,韩明铮翻来覆去了一夜,全然没睡着,饶是如此,待到天光渐亮,她还是起身去了武场。

    没想到家中的武场人声杂乱,空前的热闹。原来近期嘉客纷至,肃州的观真大师也来了,他是厚土军数万僧兵的领袖,与韩戎秋交情深厚,多年来同为反蕃大业奔走,一到沙州就被迎入韩家礼待,随行的弟子也在韩家武场活动筋骨。

    不过当下无人习练,所有人簇围了一个大圈,在看一场缚绞。

    挑战的武僧名唤弘惠,光头深目,年轻健硕,手臂比常人大腿还粗,竞武时得过缚绞的头名。他从小练体,勇武非凡,厚土军少有对手,曾见过陆九郎战韩明铮,当时就颇为技痒,此次在韩府遇上大喜,立即上前邀战。

    陆九郎昨天扯了由头赖进韩府的客房,就是为进一步劝服韩明铮,没想到人未等到,先遇上了邀斗,还是战胜过史勇之人,就毫不畏惧的接了。

    缚绞极易扯破衣裳,双方一起甩开上衣,光着膀子兜转起来。

    陆九郎不如弘惠猛硕,但身形修长,胸阔背宽,似伏着无穷的力量,随意一动就如爆发,给阳光映出一层薄汗,热气润腾。

    韩明铮在营中见惯了光膀子的男人,嘻笑打闹起来扒光的都有,从来无动于衷。这一次不知怎的,眼眸宛如给陆九郎的身体吸住,心忽然就跳快了。

    壮硕的人通常恃力而行,灵活不足。弘惠却是例外,柔韧而活络,精熟于绞技,陆九郎背肌一隆,架住对方的扑撞,他腰胯健实,臀肌挺翘,长腿巧妙的卸劲,即使弘惠力道沉猛,依然不落下风。

    陆九郎的臂力也极强,同样擅长锁扭关节,二人在场上起伏翻滚,时而双腿盘绞,时而扳胸拧颈,热汗交叠,缠得宛如一体。

    韩明铮一刹那想起与陆九郎曾扭成如此,整个人都麻了,那时心中唯有胜负,此刻才觉出羞耻,再想到他悖乱的言语,奇异的燥热上涌,心神彻底乱了。

    弘惠迸出激吼,两人缚斗更烈,摔绊之间大汗淋漓,花样百出,连插裆、偷桃之类的也使出来。这些招式不堪入目,在缚绞中却是寻常,围观的众人哗笑又喝彩,场面无比吵闹。

    韩明铮看得滋味难言,原来竞武时这家伙还算克制了。

    在她恍惚之际,陆九郎已给弘惠按在地上,被压得脖筋迸绽,几近力竭,恰对上人群中的韩明铮,他的头脑骤然一嗡,也不知哪来的劲,竟然从绞拿挣出来,一膝顶翻弘惠,奋力锁住了对方。

    他战意汹然,浑身的筋肉鼓贲而起,凝着湿汗的锃光,宛如力士怒扬,英矫强健之极,看得观者无不屏住呼吸,弘惠被锁得动弹不得,不得不捶地认输。

    一场争斗格外精彩,四下纷纷喝彩,围上去与陆九郎攀交,他长吐一口气,抬眼一掠,已经不见韩明铮。

    韩明铮步子匆匆,头也没有回,宛如在逃避什么,脑中着魔了一般,一会是陆九郎□□汗湿的肩脊,强健的腰臀,缚绞时的各种姿态;一会是给他贴身压制的屈辱,他灵狡的挑弄,张狂而放浪的眸光,紊乱得难以名状。

    宋欣儿纵是大腹便便,也在帮着张罗明日的寿宴,忙得脚不沾地,黄昏时才想起儿子扔去了小姑的院里,赶紧带着丫环来接。

    她一进院就见栖儿脏得泥猴一般,在树下指挥蚂蚁打架,还帮着行军布阵,俨然成了个大将军,韩明铮在一旁陪着,似有些心不在焉。

    蚂蚁兵交战正激,栖儿哪里肯走,对着母亲百般耍赖。

    宋欣儿只好坐等,她知道夫君与小妹亲厚,又有舍命救下栖儿之恩,越加感激,只是这位小姑不同于寻常闺阁,闲聊不知该起什么话,于是道,“阿娘今日还说,此次收的礼要给妹妹选些合宜的,大约过一阵就要用上了。”

    韩明铮并没有女儿家的羞涩,只是默然。

    裴家接亲之事已经传开了,宋欣儿见她的神态就明白不情愿,安慰道,“女儿家在闺中时难免忐忑,爹娘一定会考虑周详,妹妹不必过忧。”

    韩明铮静了片刻,“嫂嫂未嫁时,对我哥哥是什么感觉?”

    宋欣儿纵是嫁了,说起来仍是微赧,“我以前在宴上见过他,那时也不懂,只知是个英雄。订了亲后有了走动,有他陪伴就很欢欣,爱看他又怕看,背地里翻来翻去的想着,心里一时乱一时甜,其实就是喜欢了。”

    韩明铮垂着眼,半晌道,“原来这就是喜欢,哥哥是有福气的。”

    宋欣儿洋溢着甜蜜,“女儿家所求的无非如此,姐妹们都羡慕我得了好夫婿。”

    韩明铮辨不出在想什么,“哥哥当然很好,但世间女子出嫁未必能个个琴瑟相合,如果家里选的不喜欢,或是喜欢的并非良人,又该如何?”

    宋欣儿这下可答不出了,试探的一问,“妹妹有喜欢的人了?”

    韩明铮一顿,淡道,“我不想嫁人,想一直在营,守护河西,嫂嫂觉得可能吗?”

    宋欣儿迟疑的斟酎良久,劝道,“妹妹是个有志气的,但你这样青春美丽,哪可能跟姑子一样终身不嫁,那是逆了伦常,到时候世人不知怎么编排,爹娘也不会许的。”

    韩明铮侧头看着庭树,没有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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