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文远行前就有预料,韩家虽掌着河西之地的大权,却迟迟接不到新的敕封,可见天子的态度。纵然明面上礼遇不减,文武百官岂会看不出,交际时定少不了冷嘲热讽,捧高踩低的羞辱,没想到实际的情形远好于此。

    这还是因妹妹之故,韩明铮作为当世无双的女将军,连天子都好奇的召见,何况文武百官。不必韩家上门拜见,无数的邀帖纷来,上至皇妃,下至公卿,无不想一睹赤凰。

    司湛随着参与了两次宴请,也给长安人的热情惊着了,待发现城中的贵女开始盛行穿深色男装,挽发束冠,英秀如男儿,他更是目瞪口呆。

    借着这阵风气,韩昭文的结交之路出奇的顺畅,司湛也得到许多关注,结识了不少世家子弟,一次宴上还给拉去打马球,成了左军中郎将孙珪的队员。

    这一场马球由两队男儿竞逐,斗起来极有看头,场面激烈,吸引了大批观者。

    孙珪挑了禁军中的好手,个个身强体健,驭马流畅。对战的也是宫侍,马上功夫明显差多了,一时给连连得分,压得相当狼狈。

    司湛大显身手,连中数下,正觉得意之时,对面闹嚷着换上了一个人。

    那人身姿修伟,俊朗非凡,一副浪荡不羁的意态,骑姿格外漂亮,腰背放松,驭马灵转自如,司湛一看就知厉害,顿时留上了心。

    果然此人马技超凡,持鞠杖乘势奔跃,飘忽如电,连连攻破得分,看得观者呼声雷动,气氛空前的热烈。孙珪大为紧张,呼喝一群人左封右堵,却给他引得□□西奔,疲乱纷忙,个个狼狈不堪,引起了一阵哄笑。

    司湛见对方又要击球,挥鞠杖去截,那人抄避而过,错身时一记侧撞,力道沉猛,司湛险些摔下马。他稳住身形一望,见对方神情懒慢,眸光带挑衅之意,不禁动了怒火,全力争逐起来。

    那人似刻意为敌,二人斗得极凶,险招迭出,鞠杖与马球乱舞,场面精彩纷呈。司湛到底年少,架不住对方又诈又横,屡屡上当,被他数次凌空击球得分。

    随着场外阵阵喝彩,对手展尽风头,硬生生连胜三局。

    司湛从没遇过如此狡横的对手,累得浑身是汗,输得满心不甘,见那人给众多世家子簇拥,侧望过来一笑,笑中讽意鲜明,他近乎要气炸了。

    孙珪才升了官,一心想显耀,却给挫得灰头土脸,自然恼怒之极,对着陆九郎一帮人又不愿失了颜面,阴阳怪气的道,“好个陆苍狼,对着弟兄们耍狠就罢了,司小哥才十七,河西的小同乡也不留情?”

    司湛一怔,方知这人就是陆九郎。这个名字数年前在沙州一度沸扬,很快又匿去无痕,他当年还小,并不知晓其中的干系,此次出发才听韩昭文提及,明白要防范,登时生出了警意。

    陆九郎略略一怔,随即轻佻一哂,“瞧着个头不小,怎么才十七?罢了,算我的错,请弟兄们喝酒。”

    孙珪在宫宴时给陆九郎灌吐了,一直怀恨,听得心头一动,悄声问起司湛,“你酒量如何?”

    河西人惯饮烈酒,司湛也未多想,“还不错,百来杯不算什么。”

    孙珪趁势撺动,“你瞧陆九郎的轻狂样,实在可恨,他在酒桌上惯好逞能,一会去酒楼狠狠灌他一回,为大伙出口恶气。”

    司湛心底也有气,立时应了,还特意去向韩明铮借酩酊玉。

    韩明铮被一众贵女所簇,也无暇细问,摘了荷包给他。

    陆九郎给同伴簇拥着,眼光不着痕迹的一瞥。

    待司湛回来,孙珪已经应了刘骈一队,两帮人转去酒楼纵情饮宴。

    司湛的酒量虽好,拼到一半就知不是陆九郎的对手,他扯了个由头出厢,从荷包里取了玉,正要放入舌下,忽的给一手截去。

    陆九郎竟悄没声息的跟来,夺人东西毫不忌讳,“司小哥跑什么,酒还未斗完呢。”

    司湛大急,又不好扬声,“还给我!”

    陆九郎将玉扣住,不紧不慢道,“不知这是什么,不如让各位兄弟品鉴一番?”

    司湛慌了,此物的用途一旦泄露,自家将军难免要受议论,他的话语登时一软,“是我不敌陆将军,甘愿认输,请将玉还我。”

    陆九郎无赖一笑,忽然压低了声音,“告诉韩七,要想取回,翻墙过来找我。”

    禁军是天子护军,分为左右二部,数代以来均为宦官执掌。任职者无不地位超凡,权柄熏天,甚至能影响新帝的拥立。丁良与季昌各领一军,皆为皇帝心腹,权势之大,连宰相也要避让三分。

    两军的将领升迁不必通过朝奏,薪饷三倍于别军,每逢大赦还有额外赏赐,样样令人眼红,许多官员与富绅为了将子弟塞入,不惜重金贿通门路。

    陆九郎曾当过禁军侍卫,因出身寒微,同僚不大瞧得起,直到外放闯出名头,加上此次天子擢拔,一跃成了右军将军,着实震惊了百官。

    季昌身着紫蟒锦衣,皮笑肉不笑的接了他的觐见,“陆将军不错,连皇上也亲口嘉赞,就怕右军的池子水浅,容下不阁下的大才。”

    陆九郎从容对答,“哪能呢,在季大人手下效劳是我三生有幸,不论大事小事,随您驱策,属下定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哪怕给晾了两个时辰,季昌连个座椅也不给,陆九郎依然笑意盎然,挑不出半点错。

    季昌看得堵心,也懒得再刻薄,一端盏将人撵了。

    一旁的心腹凑上来,“大人就这么轻松放过,不给点厉害的?”

    季昌虽然端了姿态,心里如明镜,轻哼一声,“皇上要给五皇子铺路,我何必枉作小人。等着瞧吧,丁良要扶持大殿下,绝不会让他安稳升迁,我只管看戏。”

    右军驻扎于西侧的右银台门,陆九郎带着石头走马上任,挟着天子红人的气势,出手又慷慨大方,没几日就混熟了门道,颇有如鱼得水之势。

    李睿与兵部一同与蕃使会谈,他龙章凤姿,英睿自若,丝毫不为蕃人气焰所慑,对边境的形势知悉极深,理义严明,赢得了朝臣的盛赞。

    相较之下,大皇子李涪越发暗淡,他虽有仁善的名声,却屡屡多病,理政平庸,从未展现出皇长子该有的英明与魄力。

    就连荣乐公主从洛阳玩乐后归返,前来探望李涪,也无心道了一句,“父皇近年精力不济,好容易肯放权,皇兄偏偏多病,不然和谈之事该由你出面,哪会让五哥得风头。”

    李涪现出三分无奈,“我这身子骨不争气,有什么办法,五弟能为父皇分忧,我也觉安慰。”

    荣乐与李涪一母所生,比其他兄妹更亲近,看不惯兄长的软懦,不以为然道,“御医总说皇兄生病是肝气郁结,忧思过度;你是皇长子,未来的储君,烦扰何必闷在心里,只管拿出气势,重重责罚那些势利小人。”

    李涪摇头苦笑,“父皇从未说过立何人为储,如今让五弟代政,心意不言自明,朝臣大多也看出了风向,五弟确是比我优秀。”

    荣乐听得不快,忿然道,“按例长子为储,就算父皇未立诏,皇位也是你的,哪能一声不吭,缩着任旁人出头,教一群奴才认错了主子。”

    李涪似被吓住,赶紧摆手,“你要为我着想,千万别说这种话,不提这些了,你方从洛阳归来,正好我也病愈,过几日在乐游原举宴,多邀些宾客,就当给你接风。”

    荣乐公主素□□乐,略欢喜了两分,口中嗔道,“又没什么新鲜,年年是一样的人。”

    李涪确是一位贴心的兄长,含笑揶揄,“之前不是有合眼的,难道已经腻了?”

    荣乐公主动了气,“别提那陆九郎,我想让他陪着玩乐,五哥大动肝火的将我训了一顿,一点也不顾念手足之情。”

    李涪拧起眉,笑叹一声,“那就罢了,五弟受宠,闹到御前也是你吃亏,不如瞧我府上的侍从,有相似的只管带走。”

    陆九郎不仅俊朗出色,更胜在心思灵巧,说话格外动听。荣乐本来淡了,给他一提又心痒了,悻悻道,“其他的不是蠢就是呆,哪有半分相似,当初还是皇兄说五哥身边的人不错,我才留了心,你可得帮我。”

    李涪啼笑皆非,一脸的冤枉,“我不过看他生得俊,随口一说,哪知你就迷上了,五弟可不好说话,我出面他定要疑惕的,哪敢犯忌讳。”

    荣乐向长兄撒娇,“我不管,皇兄定要想个法子。”

    李涪不动声色的试探,“这般喜欢,总不成想让他当你的驸马?父皇已经给你定了汪琮,最近将他升了右拾遗,赐绯,再提一级就可以成婚了。”

    荣乐听得怫然不快,“汪琮无趣,好歹是士族子弟,做驸马还使得。我嫁陆九郎做什么,一个寒门出身也配尚公主?让他陪着一乐罢了。”

    李涪目光一闪,“既是如此,你趁着宴会,私下向右军统领季昌求借人一个月,这份面子应该会给,只要他点头,五弟也不好拦,不就成了?”

    荣乐公主大喜,立时赞起兄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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