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肖炜伦倒也没再对那个话题穷追不舍,可能是不感兴趣,也可能是没明白,反正...他也没听见我最后说了什么。

    送走表弟,小长假也宣告结束,紧跟着就是期末复习和终结考,大四课本来就不多,而且考试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挑战性,便将更多精力放在了论文和实习上。

    不用问,肖炜伦这阵子也免不了忙活,不知他拖着那只残手能否应付得了,他还是会经常约我吃饭或是泡图书馆,可我都以忙碌推脱了。

    那晚我愧欠的说什么“尽管找我帮忙”之类的话,就像渣男口中“我对你是真心的”一样廉价,我现在压根儿连他人都不敢见,又哪来勇气去关心那只为了护我而受伤的手!

    我知道...我在逃避,也在害怕,害怕那些念头肆意生长、不受控制,害怕下一次冲动,会一发不可收拾。

    ***

    今年春节来的早,当其他人满心期盼,抢春运回家的票时,我却早早跟医院递交了增加排班的申请,我把买给母亲大人的肩颈按摩仪寄了回去,并告诉她实习忙,不回家过年了,我能想象父亲知道后会是什么神情、说什么样的话,不过幸好...我看不见也听不着。

    现阶段,实习其实做不了什么,无非就是打杂,关键是看听学记,我能明白导师更深层的用意,是让我感受环境,不仅仅是快节奏高强度的工作属性,还有复杂敏感的医患关系。

    可我一直很确信,那些不会成为我走这条路的障碍,因为很久以前,我内心深处已经有一个形象,身体力行的告诉过我,什么是医者的信仰、原则还有仁心。

    然而,这世间的纠葛远比想象中复杂,人性更是如此,就好像这一回,我高估了一些人的职业操守和道德底线,也高估了自己的容忍度......

    于是......我打了科室主任,被医院劝退了。

    从医院出来,回学校的路上,导师给我打了电话,他好半天没言语,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的震惊和无奈。

    最后他只告诉我,他会尽力恳请院方把事情压下去,让科室主任不告我,其它的他暂时也无能为力,让我先休息一阵子,但自始至终,他没有怪罪我半个字。

    我没回寝室,脑子里一团乱,一半是后悔,后悔给导师惹了这么大麻烦,可另一半又毫无悔意,如果重头来过,我还是会一拳挥过去。

    我下意识活动了一下右手,火辣辣的疼,呵~别说是导师了,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这具弱不禁风的皮囊、这抹寡淡谦恭的灵魂,居然也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索性破罐子破摔,我继续放纵自己,去超市买了一打啤酒,晃晃悠悠来到教学区食堂后头的小河边儿,这里没人,足够清净。

    啤酒这玩意儿我很少喝,口感并不是很喜欢,但要是配上“消愁”二字,就有点对味儿了。

    一罐儿刚喝到见底,手机不识趣的震了,我百般无奈摸出来瞅了眼,不是别人,正是另一位心头大患——肖炜伦。

    这让人头疼的玩意儿给我打的还是语音,我闭了闭眼,深呼出口气儿,接了起来。

    “学长,我发现你这人不怎么够意思啊!”电话一接通,肖炜伦劈头盖脸数落道,“我这手好歹也是为了你伤的,你真就这么不闻不问?面儿见不上也就算了,一句关心都没有?”

    我沉默片刻,顺着他话茬儿问:“你的手...最近怎么样?”

    对面静了静,再开口时已没了嚣张的气焰,未答反问:“你怎么了,声音怎么这样?你在哪儿呢?咋还有...风声?”

    “嗯,在河边儿。”

    “河边儿?”他顿了顿,大概是反应过来了,才又问,“大半夜你跑那儿干嘛?”

    我没回答,也不知是被寒风吹坏了脑,还是被酒精迷惑了心智,最后脱口说了句:“有空吗?过来陪我喝酒。”

    肖炜伦好半天没吭声,我都能想象到他此刻愕然的表情,最后,只听他不咸不淡丢下句“等着”,便草草挂了电话。

    而我,对自己鬼使神差发出的邀请,竟没有一丝要变卦的念头,只知道此刻,我遵循自己的内心,想见他,可能是想当面关心他那为我而伤的手,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

    待我将第三罐儿酒喝见底时,就听见身后脚步声响起,静谧的河畔,那动静儿格外惹人注意,没多会儿功夫已到了跟前。

    我回过头,果然,那货双手插在外套兜里,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晃悠而来,面孔板着,眉头微微蹙着,似乎不怎么高兴。

    “嚯~学长,你干啥了这么想不开,大冷个晚上坐这儿买醉?”肖炜伦在长椅旁站定,瞥了眼我手里的酒罐子,又抬眼看了看河,哼笑一声,“靠...瞅你这架势,是打算一言不合就跳下去么?”

    我仰头看他,不知为什么,明明是一句欠抽的玩笑话,却让我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怎么会~将来我还要救很多人的命,怎么可能先丢了自己的命!”我淡淡回答,随后将装着啤酒的塑料袋挪了挪,示意他坐。

    肖炜伦不紧不慢坐下,裹了裹身上的外套,眼睛却死死盯着剩的那几罐酒。

    “手还疼吗?”我问他。

    “哦......”肖炜伦回神,将他那只伤过的手从兜里抽出来,支棱给我看,“疼倒是不疼了,就是偶尔有些酸胀!嘁~现在想起来关心了?”

    我有些尴尬,忙收回视线,瞥向远处:“内个...最近真的忙,你不也得忙期末考么!”

    “哼,是啊,你是不知道,我在考场上一边答题还得一边揉腕子,可忙了!”肖炜伦阴阳怪气儿道。

    “......不是给你买了仪器么,怎么不用?”我试图将祸水东引。

    “你给你弟也买了,怎么不让他用,还手把手给他摁,到我这儿就得用冷冰冰的仪器,也不知道我是为谁受的伤!”

    “.........”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那晚我给耀辰看手的事儿,也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我瞅着他那副欠抽的表情,突然觉得既好笑又无奈。

    “你真是......”我重重呼了口气儿,小声自嘲道,“我都已经这么惨了,你还把我往绝境逼!”

    “啥玩意儿?我逼你什么了......等会儿?”肖炜伦顿了顿,定定看向我,“出啥事了?怪不得...大晚上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一点儿不像你!”

    确实,一点儿不像我!我心底凄凉又惆怅,一声没吭,伸手又去袋子里摸酒。

    “啧!到底怎么了?”肖炜伦眉峰耸起,追问。

    我索性将刚摸出来的那罐儿酒递给他:“喏~陪我喝点儿?”

    肖炜伦眯了眯眼儿,接过,拉开环灌了一口,刚咽下去就骂道:“靠!大冷的天喝这么凉,你还真是受刺激了!”

    我苦涩笑笑,又给自己开了一罐儿,我没告诉他,酒精早已将我的血液烘热。

    “我失业了!”我幽幽开口。

    “失...业?失什么业?”肖炜伦一脸懵逼瞪着我,“就你那个实习?”

    “昂~可能...连前程都没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当医生。”

    肖炜伦半天没说话,我用余光瞥见他一直保持那个姿势看着我。

    “我打了人,把科室主任给打了!”说完,有那么一瞬儿,我感觉整个人都松快了。

    “卧槽!?”肖炜伦愣了几秒,紧跟着爆了句粗口,那腔调,仿佛是不可思议中带着些玩味儿。

    夜风虽寒凉,倒也不至于刺骨,拂过河面时撒下月光,斑驳粼粼,不知为什么,这点儿细微的动静反而让人更加静得下心、沉得住气。

    “呵~今天也是背,好端端的电梯不坐,走什么楼梯!”我自嘲了一句,原来真正开口说这事儿,倒也没那么困难,反而心绪平和,跟此时的河面一样......

    ***

    今天下午,照常巡房,刚进门就被小屁孩儿一个飞扑,吓得我不轻——一个等着做换心手术的小孩儿,情绪太激动心脏可受不了。

    “哥哥~排到我了排到我了!”

    “小屁孩儿”是我给骆飞取的绰号,他其实已有十三四岁,老大不小了,只是性格太熊,可偏偏跟我很对眼儿,来心外科轮值没几天,就被他哥哥长哥哥短的叫熟络了。

    我反应了几秒才明白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立马也跟着激动起来,那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喜悦:“真的?太好了!是...谁告诉你的?”

    “是小陈医生,他上午来跟我奶奶说的!”骆飞龇着牙一个劲儿笑,眼睛亮的好似星星,他这个年纪,对于生死多多少少是了解的,“哥~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好起来了,不用再住医院了!”

    “对,很快!”我薅了一把他头发,“什么时候做手术说了吗?”

    “没~小陈医生说,还要做个全身检查。”

    骆飞口中的小陈医生是科室主任的得意门生陈星海,年纪轻轻已经是主治医师了,行事风格严谨稳妥,是我心目中的标榜之一,如果是从他那儿透出来的消息,多半错不了。

    我拍了拍骆飞肩膀,叮嘱道:“嗯,所以你最近要好好吃饭多休息,听医生的话,知道么!”

    骆飞爽快的答应,紧跟着就被他奶奶喊回去了,我远远听见老太太训斥他,让他别耽误我工作,可每一个动作和神情却又分明是心疼和宠护。

    老人的儿子也是心脏问题早早过了世,儿媳为了给孩子治病不得不外出务工挣钱,剩老太太一人照料患有扩张性心肌病的孙子,这一家子,也是普通人中的可怜人了。

    不过现在好了,钱凑够了,排队等心脏捐赠也排到了,或许将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退出病房,步伐都轻快了许多,心情堪比窗外高挂的艳阳,或许,这也是我坚定投身医务行业的原因之一:的确,我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见证死亡,可也同样,会一次又一次见证重生。

    巡视完病房,我着急忙慌赶去实验楼取一份报告,哪知来来往往病人太多,电梯怎么等也等不来,等来了怕是也挤不上,我便临时改了主意,打算从12楼走下去。

    刚溜达了半层,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好像正在讲电话,他刻意压着嗓音,我便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我那学生是个愣头青,什么都不懂,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放心吧叶总,这事儿我自有办法!不过...数目得再加点儿,搞定那孩子的体检报告也是个麻烦事儿,判定他不能做这个手术,我得签字负责的,要担很大风险啊叶老板!”

    我停了脚步,脑子有些懵,这个声音是科室主任黄博士绝对没错,可平日里听他授业解惑,明明那般德高望重,让人瞩目敬仰,现在听起来,却怎么成了这种...让人极不舒服的谄媚腔调!

    “嗯...成!把握?呵~□□成吧,那孩子家里没什么背景,现在就一个老人在这儿守着,闹不出什么水花,更何况咱们是照章办事,他身体情况现在不适合做移植手术,名额正常流转到你这儿,能有什么问题,你最近先休养身体,只管等着做手术就是了,我亲自给你主刀!”

    “.........”我彻底愣住,这一字一句听的太真切,也完全明白了话里的意思。

    我陷入震惊,许久回不过神,一时分不清自己震惊的是医院里竟有这种龌龊事儿,还是干出这事儿的人竟是黄主任......直到他拖着臃肿的身体,爬了半层楼,与我打了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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