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渐白,一支身穿铠甲、约莫三百人的士兵从远处奔来,包围了还在山坡上蛰伏的一众衙役。

    衙役们看着他们身上穿着的铠甲和底下的玄黑深衣,即刻认出这是边城的水军,顿时都慌了。

    巡检心里七上八下的,蹑手蹑脚走到为首的一个边军跟前,琢磨道:“军爷怎么来了?”

    为首的边军名林沛,正是魏楚身边的侍从的弟弟,他看着巡检,嗤了一声,亮出手中军令牌,高声喝道:“增城县县丞张平、巡检曾岩涉嫌谋害朝廷命官,现如今奉节度使的命令,将尔等一一拿下!”

    “军爷,冤枉啊!”巡检忙跪下求饶,“我们是奉魏大人的命令,在此处听候差遣的,怎么就成了谋害朝廷命官了呢?”

    林沛把令牌塞回怀里,一手扯着缰绳控制座下的马,一手指着杏花村上方的天空怒骂道:“魏先生的两道信号,你是一点儿也瞧不见!”

    巡检这才反应过来,这魏楚是早做了安排的!他和县丞都中计了!他眼睛滴溜一转,一把揪过刚才还跟他谈天说地的衙役,左右开弓扇了他两巴掌,又朝林沛哭冤:“是他!是他不让下官前去营救的!”

    衙役被扇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磕头求饶:“不是小人!不是小人!军爷明察啊!”

    林沛简直要被巡检的厚颜无耻恶心到了。他挥动着手中的马鞭,狠狠甩了他一下:“胡说八道!他一个小小的衙役,怎么能奈何你一个九品官!”

    “军爷有所不知,他是二老爷身边最信任的人,就是安排在下官身边的一双眼睛啊!下官不敢不从!”

    “大老爷的话不听,反倒去听二老爷的,”林沛面露讥讽之色,“不是同谋是什么?”他不再和巡检废话,高举起手朝身后的士兵挥了一下,下令道,“一队留下,把人全拿了!二队三队跟我进村,营救魏先生。”

    *

    赵长缨抱着徐怀慈下山,前脚刚到借猎犬的那户村民的家门前,后脚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村民驮着一个年过花甲的郎中急急赶来了。

    “郎君郎君,郎中到了。”村民率先跳下马,把身后的郎中也扯了下来。

    这郎中是村外人,熟睡中突然被一阵敲门声催醒,才开门就被这村民掳了来,一路颠簸,气还没喘匀呢,就看到两个“血人”,顿时有些慌了,抱着药箱就要跑。

    “治不了…治不了!”

    “大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村民忙拉住郎中,“我儿子在他手上呢,他才七岁!你不救她,我儿子就没命了!求求你行行好吧。”

    敢情眼前这“血人”还是个恶霸土匪!郎中更慌了。

    赵长缨乜了村民一眼,转而恭敬地向郎中说道:“先生请留步,我并非凶恶之人,只是他们将我夫人掳去,我才如法炮制挟持了他儿子,如今我夫人被熊所伤,危在旦夕,还请先生大发慈悲,救救我夫人。”

    郎中听了赵长缨的一番话,又想到自己刚才被掳来的遭遇,心下信了三分。他抬眼细瞧赵长缨,见他虽满身血污,看起来吓人,可气度非凡,并无嗜血之气,他怀里的女子更是清丽脱俗,与这里格格不入,顿时又信了八分。

    “快进去吧。”郎中不再犹豫,提好药箱示意赵长缨把人抱进屋内。

    待赵长缨把人放好后,郎中上前瞧了瞧,看着浑身是伤的人儿,他顿时有些犯难了。

    “怎么呢?”赵长缨见他迟迟不肯动手,心下一颤,声音也染上了一抹焦急,“是需要什么吗?”

    “这…”郎中面露难色,移开落在徐怀慈身上的目光,转而看向赵长缨,“夫人身上都是伤,恐怕要把外衣脱了…”他止住话,小心觑着赵长缨的神色。

    赵长缨怔了怔,很快又说道:“那便脱了。”名节哪儿有命重要。

    “是。”得到许可后,郎中脸上的乌云即刻散了,急忙上前处理徐怀慈身上的伤,一边感叹道,“若人人都能像郎君这般开明,世上的女子便容易多了。”

    赵长缨坐在床沿边上,帮忙扶着徐怀慈,见她蹙起眉,自己也不由跟着蹙起了眉,轻轻呼气帮她吹上好药的伤口:“人活在世,自己自在才是正理,何必听别人胡言乱语。”

    郎中哈哈笑了两声,又叹道:“哎,郎君通透,可郎君毕竟不是女子,身在局外,难免会忽略了她们的难处——”他从手上的工作抬起头来,深深地看着赵长缨,“我们这些做大夫的,最怕的便是这头刚把病人救活,那头病人自己就去寻死觅活了。”

    这是在提醒他了?赵长缨不由轻笑,笃定道:“先生放心,她不会。”

    这小狐狸要是拿起刀,那刀尖肯定不会向着自己。

    郎中微微点了点头,开始处理徐怀慈小腿上的伤口:“夫人运气好,腹部和背部的伤虽严重,但没有伤及要害,可这小腿上的伤实在是太深了,恐怕要缝起来。”

    “先生可有麻沸散?”赵长缨看着那血淋淋的伤口,心脏瞬间提了起来。

    郎中为难地摇了摇头:“我们这种小地方,平日也用不着这些…”

    “…那便请先生…直接动手吧。”徐怀慈头靠在赵长缨怀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说什么疯话,”赵长缨喉咙梗了一下,“我看你是还没疼够。”

    “…动手吧。”徐怀慈合上眼,有气无力地重复道。她自然怕疼,可她也知道腿上的伤太重了,要是耽搁了,这才是死路一条,那她为了活下来所受的罪都白费了。

    郎中看向赵长缨,见他眼圈发红,抬眼虚望着上方,便轻声唤道:“郎君?”

    “听她的。”赵长缨从牙缝挤出三个字。

    “那郎君要注意别让夫人乱动。”郎中心里也有些拿不准,生怕待会儿这小娘子吃不了疼,直接痛死了。“老夫尽快缝好。”

    郎中帮徐怀慈清理好伤口后,才下第一针,徐怀慈已疼得冷汗涔涔,身体不自禁地抽搐起来。赵长缨忙将她扶稳,故作轻松道:“你哥哥要是在,指不定已经哭晕过去了。”

    二哥哥…

    徐怀慈忍住因疼痛想打滚的冲动,把将要冲出嘴巴的尖叫换成了一句话:“…他还好吗?”

    “你放心好了,他没事。”

    “薛娘子呢?”

    赵长缨吸了下鼻子:“她自小跟我混,脱身了,自然知道要去衙门,估计两人已经碰着了。”

    “那便好…”徐怀慈咬紧下唇,忍不住嘤咛了一声。

    “快好了,快好了,夫人再坚持一会儿。”郎中手上的针线快速穿梭着,“郎君再找些话帮夫人转移注意力。”

    赵长缨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话来,脑子里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

    “我以前年纪小,不知天高地厚,曾经和京中几个友人跑到郊外的墓地上去抓盗墓人,差点儿死掉了。那贼人的刀直接把我捅穿了,就在这——”他用手指在自己的腹部划了一条线,“这么长,肠子都要翻出来了,比你这个恐怖多了——”

    “咳咳。”郎中轻嗽一声,打断赵长缨的话,加快了速度。让你安慰她,不是让你恐吓她!

    赵长缨耷拉下肩膀,看着徐怀慈苍白如纸的脸,喃喃道:“徐三娘,你可得撑住了。我都能撑过来,你也不能认输…”

    “…太好了,”徐怀慈余光看向刚才赵长缨划过的地方,强撑出一抹笑容,“你还活着,太好了。”

    赵长缨的心突然被擂了一下,原来除了家人,还有人会觉得他的存在是值得庆幸的。他眼眸有些湿润,声音也哑了:“所以求你也活下来吧。”

    “好了。”郎中打完结后,长吁了一口气,扭头去看徐怀慈,“夫人能听到我说话吗?”

    徐怀慈浑身被汗浸湿了,此时只能重重哼出一口气,以示回应。

    “是不是没事了?”赵长缨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期盼地看着郎中。

    “今明两天是关键,”郎中走到旁边的小方桌旁坐下,拿出纸笔给他写药方,“夫人若是发热了,便按这方子煎药给她灌下去。”

    “只怕她高烧不退…”赵长缨轻轻把徐怀慈放下,转身走到郎中身前,恭敬作了个深揖,“先生能否再留两日?”

    郎中遗憾地摇了摇头:“不是老夫想推脱,只是老夫医术有限,如果夫人高烧不退,老夫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见赵长缨脸色灰败,郎中又继续道:“听郎君刚才的话,郎君是京中人士,若有人脉不妨把夫人送到县衙,让衙内的军医替夫人把关?”

    “衙内的军医?”

    “老夫的侄儿在温大人麾下当兵,这才知道新县令上任时还带来了一名军医。这里离县城不远,郎君早做准备,估计天大亮时便能赶上城门开门。”

    “谢谢先生,等我安顿好后,定重金酬谢!”

    “病人要紧,郎君快去借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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