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触觉,江小嵩首先感应到她轻盈的步履声。

    他偏低过头,同样带着口罩,视线相接时,眉目深邃,眸光粲粲,“赵老师,陈老师让我来看一下情况。”

    赵予晴问:“他还没结束?”

    “待会儿过来。”

    病床上的陈母望了望二人,看出他们很熟悉,“予晴,你也认识小江?”

    江小嵩是第一次见陈母,刚才做了自我介绍,以陈铮学生的身份。

    赵予晴再次将他与陈立垣的关系告知,陈母了然,看江小嵩更亲切了。和他唠了几句家常。无非是问他学业和家庭。

    江小嵩不会把具体详情告诉她,只说自己父母都在私企打工,轻飘飘地糊弄过去。

    陈母套不出来更多信息,问起自己病情,他也对答如流。

    除了自己儿子,陈母不太信任其他医生,但江小嵩是陈铮的学生,多了一份例外。

    赵予晴坐在旁边的矮凳上,正拿起苹果,听陈母说:“予晴,给小江也切块苹果。”

    赵予晴理解陈母把江小嵩当客人的心态,但如此命令的口吻,也令她心中不适。

    江小嵩坐在她身边,顺势接过她手里的水果刀和蛇果,“给我。”

    赵予晴也没阻拦,更确切地说,她还做了个递给他的动作——这是日常生活中,潜意识养成的习惯。

    陈母眼尖,自然觑到,当即皱紧棕色的文眉,不满儿媳的表现,将要开口,就被打断,因为江小嵩自然地跟她谈起陈立垣的未来专业话题。

    陈母对孙子很重视,一下子就把赵予晴给忘到脑后。

    赵予晴无心参与他们的对话,偶尔应和几声,无聊之余,视线一直盯在江小嵩的手上。

    那颗红黑硕大的蛇果被她握在手里时很大,被他捏着就显得很小。新买的陶瓷水果刀很锋利,在江小嵩的操控下,果皮被均匀完整剥下,露出里面白润的果肉,果香飘散入鼻。不知怎么,这让她不禁回忆起,这只手插进她发间时的触感……

    “赵老师。”

    江小嵩的声音清晰传来,把赵予晴从呆滞中唤醒。

    她抬起迷茫的眼:“嗯?”

    江小嵩笑笑:“赵老师,麻烦你帮我拿张纸巾。”

    果汁流在手指上,有些黏腻。

    赵予晴恍然清醒一般,从口袋里拿出一包巴掌大的纸巾,抽出一张递过去。男生道谢。

    陈母又拧眉,终是忍不住:“予晴,你溜什么号呢?”

    赵予晴感到脸上温度极速攀升,还好带着口罩:“抱歉,我有点困了。”

    江小嵩说:“可能是感冒药的副作用。”

    经过虚假的暗示,陈母这才意识到:“予晴也感冒了?”

    难怪脖颈有点泛着淡红。

    赵予晴顺着这个理由说:“有一点。现在有些嗜睡。”

    陈母稍微收敛了气焰。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江小嵩看了眼时间,想要告辞,陈母赶紧说:“出去送送小江。”

    赵予晴刚站起身,有人开门而入,陈铮风尘仆仆地赶来,神色焦急。

    这是自上次实验室之后,赵予晴第一次和他见面。

    不算太久,但好像隔了半个世纪那样遥远。

    陈铮的外表仍然儒雅随和,但周身气场强大,是其他小医生不能比的。赵予晴总觉得他好像更老了一些。

    转念一想,不对,是她看江小嵩习惯了,再看前夫,自然有了鲜明对比。

    陈铮迎面看见赵予晴和江小嵩,步伐微滞,对赵予晴投去感激与探究的复杂神色。上次见她,俩人闹得并不愉快。

    随后,他在陈母面前扮演了一下好丈夫的角色,让赵予晴先回家,才来到陈母病房前查看病例。

    有了儿子,儿媳就不那么重要了。陈母先是抱怨两句,又关心陈铮的手术是否顺利。

    母子俩的聊天声被关闭在病房内。

    病房外,赵予晴缓缓舒出气息。

    此刻心情,与其是感到被前夫和前婆婆冒犯,不如说是为另一件事感到涩然。

    安静穿过病房走廊,在没有人的电梯里,身边男生忽而出声:“赵老师原来是个手控。”

    被他点破,赵予晴张口结舌,杏睛瞪圆:“我只是觉得你削苹果的技术很好。”

    他笑说:“谢谢,这么想看我削苹果,回家给你看。但以后在外面,还是不要紧盯我。”

    赵予晴沉静片刻:“有那么明显吗?”

    “我怕我忍不住。”

    “……”

    出了电梯,江小嵩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那枚戒指,戴在自己的手指。

    白大褂太显眼,他脱下来,搭在臂弯里,但由于身形高挺,比例优越,也没有变得更低调。

    赵予晴镇定下来,轻咳一声,“我说真的。你知道,我不止喜欢手。”

    不就是说骚话么,她会试着学习。

    男生从容的步伐微顿,赵予晴以为自己获取阶段性胜利时,听见他说:“我很荣幸。”

    如果不是在公共场合,赵予晴可能会白他一眼,她又去看了他的手,问:“我送你的手套怎么没见你戴?”

    “在医院,会变脏。”

    “任何东西都会变脏啊。”

    他说:“我在家会戴。”

    赵予晴无语,在室内戴手套,怕不是个傻子。

    一边闲聊着,往医院外停车场走去。

    俩人分别开着自己的车,回到共同居住的家。

    ***

    在陈铮协调下,陈母被送进VIP病房。

    陈母和儿子聊完之后,心里总算放下心,也有些疲乏,“我这事别跟立垣说,耽误他学习。”

    陈铮说:“我知道,不用担心。妈你先休息,明天手术排在十一点,记住别再进食。”

    陈父近日出差,不在市内,陈铮今晚打算陪陈母在病房住,陈母说:“这个时候,予晴还偏偏感冒了。”

    儿媳要是在这照顾她,也不用让儿子住沙发一晚,耽误明天的手术。

    陈铮:“她也要陪立垣。”

    陈母忽然说:“真的吗?我总感觉,她不太正常。”

    陈铮正在回群消息:“什么?”

    “对我没有以前那么耐心,眼神总是飘着的。刚才你学生过来,她对人家态度也不太端正。一看就是心思不在这里。”

    陈铮沉默听着,对于赵予晴离婚后的生活,他不是没有做过设想。

    刚才看她的一眼,感觉确实有点变了,变得眉目含情的。不像刚离婚,像是刚恋爱。

    他和赵予晴是校园恋爱走在一起,知道她心里挂念一个人时是什么模样。

    陈铮对她也婚内出轨的说辞多信了一分,心中又不知那男人是谁,一想到自己的妻子——即便是前妻,在别的男人身下动情,眉头烦闷地拧起。

    赵予晴的社交圈不大,认识的男人更是很少,她的性格,不屑于介入别人的婚姻,所以排除了黎辉。

    陈母还在喋喋不休:“网上说她出轨,要我看,不像空穴来风。你找人查查她。”

    心里怎么猜,陈铮不会跟母亲讲,“妈,你先把病养好,这些事我会自己处理。”

    “你别忙着工作,回头家都散了。当初你要听我的,和一个门当户对的结婚,我都不用和别人挤病房。要是她还敢出轨,你立刻给我离婚。”

    陈铮漠然地说:“她不会的。”

    为前妻说话,也不过是身为男人,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被人绿了。

    女人出轨,人人喊打。男人出轨,习以为常。

    比起成为婚姻受害者,还是出轨更能彰显男性的魅力。

    门口有人敲门,陈铮知道是谁,打开门,果然是唐佳颖。

    离婚这些时日,陈铮给唐佳颖也租了房子,买了代步车,俩人目前处于同居状态,只有在学校和医院,才会装作无事发生。

    年轻女生鲜活的□□,放开的性格,都令他感到无比的畅快。

    只是,时间一长,这种畅快就像事后烟,短暂又缥缈,很快消失在虚空中。

    他发现,年轻女孩到底没有自己的妻子会打理家事,有些事情还需要他操心。

    例如,忘交电费导致洗澡中途突然停电;衬衫的褶皱没有及时熨平;电灯坏了,不知联系中介修理——虽然这些都是一些无所谓的小事。

    他还怀念前妻做过的可口汤菜,想念她关心自己时的目光,诚挚、纯粹、令人心悸——这些在她离开自己时,反而被无限放大,压盖住了她的固执与无趣的缺点。

    果然,生活都不会让人事事称心如意。

    陈铮没有和唐佳颖断掉,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她可能把俩人的关系闹到医院。最近他正处于升职称的关键时期,不能出现任何岔子。

    也就一边享受她带来的便利,一边应付她出国的请求。

    总之,一切等陈立垣高考结束后再说。

    陈铮给她介绍给母亲,连一向挑剔的陈母都说:“你学生都这么优秀,这姑娘长得也漂亮。”

    唐佳颖嘴巴甜甜地向她嘘寒问暖,说明天只是个小手术,让她放宽心,把陈母说得没那么焦虑了。

    陈铮心不在焉地给儿子发了条微信过去,以送年货为由,问赵予晴最近有没有和他住在一起。

    ***

    陈母的手术顺利完成,陈铮请了个两个护工轮流照顾,一些关系较近的亲戚纷纷过来探望。

    赵予晴每天会抽出一部分时间看望她,主要是为避免起疑。

    大部分情况下,赵予晴会和江小嵩汇合,在他不忙碌的时候。

    俩人走在一起,也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她们,只会认为赵予晴在跟进陈立垣的学习进度,或是问他陈铮的工作。

    郭逢春也知道亲家母做手术,亲自过来一趟寒暄。

    离开病房,郭逢春见周围没人了,才撇嘴巴:“这人来人往的,能休息好吗?还真把自己当个腕了。”

    赵予晴知道母亲一向向着自己,对陈母多有抱怨。

    她挎着母亲的胳膊,“没关系,就说几句话的事。”

    “每天来医院,万一感染什么细菌……”

    “已经打过今年流感疫苗了。妈,倒是你,别总来医院。”

    “我就来这一趟,多了请我我都不来。”郭逢春哼哼声。

    赵予晴弯眼笑了,往母亲身上贴贴。

    “诶,那个是小江吗?”郭逢春一眼看到不远处导诊台的旁边,江小嵩的身影。

    他跟赵予晴在短信上说好,在这里等她。off状态下不穿白大褂,只戴着口罩,亏郭逢春的老花眼能认出来。

    “好像是。”

    赵予晴装作没看清,眯了眯眼。

    郭逢春鄙视:“你这什么眼神,还不如我。”

    赵予晴:“……”

    郭逢春:“也是小江这孩子长得太俊,打眼一瞅,就能认出来。”

    她又补充:“不过,我们垣垣也不差。”

    同龄人,作为长辈,肯定要比较一下,但也不能承认自家孩子差。

    赵予晴对比一番,诚实说:“那还是差一点。”

    郭逢春不乐意了:“差哪里啦?”

    赵予晴客观道:“他现在还没太成熟。”

    “那是没长开,张开肯定帅!”老太太据理力争,眯眼瞧她,“你怎么回事儿,立垣是不是你亲生的啊?”

    “是我生的,但立垣长得更像陈铮一点。”

    都说儿子像母亲,陈立垣在小时候像赵予晴,但越长大,越想他爸。

    赵予晴对这一点不太满意。

    郭逢春当然不明白她的心境,“你意思是说——”

    此时,江小嵩看到她们,收了手机走过来,注意到气氛不太对,“赵老师,你们在聊什么?”

    郭逢春心直口快:“你师母说,你比她老公长得帅。”

    “……”

    赵予晴一下子尴尬得原地石化,她哪有这个意思。

    江小嵩怔了下:“多谢夸奖。”

    郭逢春:“……”

    这个时候不该谦虚一下?

    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这么狂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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