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这个词汇在网上被提及的概率之高,以至于很多人拿这个病用来自侃与嘲讽。

    轻视与过度娱乐化让患者的处境雪上添霜。

    今天周日,天气好极了。楼下有小孩子们在广场欢笑。

    陈立垣只能坐在床边,手肘搭在膝盖上,无奈望着眼前的几人,“我只是饿了,没什么胃口,没你们说的那么严重。散了吧。”

    抑郁症?自杀?他才不会。

    然而他现在连出门都困难,最多只能走到洗手间洗把脸。搞不懂为什么一夜之间会变成这样。

    陈立垣觉得,他也没有太受打击。

    江小嵩身边站着一位陌生男人,据介绍,他是一位精神科医生,姓周。

    几个小时前,江小嵩来到家里,为陈立垣做初步诊断,排查了一些简单的病因。但更深入的,还需要去医院检查。

    陈立垣拒绝去医院,一去医院,想起陈铮,更想吐。

    见他的这些显性症状,江小嵩和赵予晴单独谈话,再出来时,他们不再劝他去医院,而是等了半个小时,周医生来到家里,为陈立垣诊治。

    一番操作后,陈立垣患的是中度抑郁症。医生给他开了药。

    陈立垣吃过后,感觉精力恢复不少。也能喝下一小碗皮蛋瘦肉粥。除了,仍然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或者,我要去住精神病院吗?那里伙食怎么样,能订到麦当劳吗?最好带上作业。”他以轻松的语气提问,实际上,他的表情和语调都没有变化。

    周医生是个一看长相,就容易让人产生信任感的医生,对他笑笑说:“现在还不到住院的程度,但如果不控制,突然恶化也说不定。”

    既然不用住院,也免去了麻烦,陈立垣扭头:“晴姐,可以帮我把化学作业拿过来?”

    “好。”

    赵予晴把作业给他拿来,再带周医生走出房门,三人在外面聊了几句。

    周医生说:“要高考了啊,这有点难办,药物多少会让他反应比平时迟钝。”

    此外,嗜睡,疲乏,肠道反应异常,甚至神经系统的影响……对于一个高考生来讲,任何一个微小的不适,都会带来巨大失误。

    距离高考还有短短一个月,这个时候患病,也是不够凑巧。

    赵予晴斟酌一番,断然道:“先不考虑高考,只要他能恢复健康。”

    周医生有点意外地扬眉,倒是很少遇见这样的家长。“明白了,首先,不要做任何刺激他的事,盯着他按时吃药,然后……”

    再嘱咐几句注意事项,让赵予晴有事随时给他打电话。

    赵予晴谢过医生,送他乘电梯离开。

    楼道中,只剩她和江小嵩两个人。

    江小嵩一直望着赵予晴,她在经历最开始的无措后,很快振作。

    或许,每一位当母亲的,总要是第一个站出来,抵抗所有未知的凶险。

    沉默之时,江小嵩握紧她的手。赵予晴从自己的思绪中蓦然抽离,回望他的眼。

    他明显看到她肩膀缩了一下,想要从他掌中抽离的动作。

    “立垣会好起来的。”

    江小嵩面对别的患者,从来不会说这句话——你会好起来的,重新获得健康。

    因为意外总是会突然而至。作风严谨,是一个优秀医生的品质。

    但此刻,除了这句乏力的安慰,他似乎什么都不能做。

    这样一说,好像他们也会好起来。

    赵予晴看了眼门上的猫眼:“谢谢你能来。”

    江小嵩扬眉,“跟我这么客气。”

    在电话里也是。

    突然间,措辞客气,彰显疏离。

    她明知道,一个命令,他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她身边。

    “道谢总是应该的。”

    “我也应该谢谢赵老师让我过来。”

    “我不认识其他医生。”

    “谢谢你信任我的专业。”

    赵予晴张张嘴巴,有些话想要说出口,但又很艰难。

    此刻,日思夜想的男生就在她面前,英俊熟悉的五官,她吻过很多遍,可是,有什么又很远。

    怔愣间,额头上□□燥的掌心覆盖。

    江小嵩蹙眉:“你发烧了。”

    赵予晴刚才没觉得,这会儿才感到冷,紧了紧外套,“可能是最近没睡好,抵抗力下降,着凉了。”

    “回去睡一觉。”

    她感到眼皮沉重,脑袋压着千金,脚下又像踩着棉花,她已经好几天连续失眠,“睡不着。”

    “我会看着立垣。你去睡。”

    赵予晴静静地望着他,猝然间,抱住江小嵩的腰,脸埋在他的胸膛,力道很紧。

    江小嵩怔了下,另一只手抬起,想要抚摸她的后颈,亲吻许久未见的她的脸颊。赵予晴已经松开他。

    顺直的发尾从他指尖垂落,无声无息。

    她低垂着眼,面沉如水。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江小嵩内心非常想问点什么,一个他迫切想得到的结果,迫切想得到的安全感,但她太累了,再多一个问题,都会成为压垮她肩膀的一根羽毛。

    于是,他推开门,牵着赵予晴的手也适时松开。

    **

    回到卧室,陈立垣正在看着自己手里的笔,他全身无力,有些发抖。

    他就像一个复健的病人,在适应自己不听使唤的身体。

    不同的是,他没显露着急,只固执地在草稿本上写化学公式。

    他看到赵予晴和江小嵩先后进门,拉扯嘴角笑了下。

    “立垣,可以适当休息。”

    赵予晴尝试着说。

    “我已经休息一天了。”

    江小嵩拉了个椅子坐下,打算今天晚点走。

    陈立垣对他说:“你工作很忙吧,不用管我。”

    “我很闲,至于你,先把作业做完。”江小嵩顿了顿,神色郑重,语气又轻巧,“生病了,就去治。很简单,没那么难。”

    有了这句话,陈立垣多少放下些负担,看了眼赵予晴,她面色同样疲惫。

    或许多一个人在家更好,他没再拒绝。

    赵予晴把床头柜的碗收起,问他们:“中午想吃什么?”

    陈立垣扬扬下巴:“江小嵩这么闲,就让他去做饭。”

    “我做饭很难吃,有点心理准备。”

    “我尽量不吐。”

    “吐了也要咽下去。”

    “别恶心我。我又想吐了。”

    看氛围逐渐轻松起来,赵予晴暗暗松口气,阖上卧室的门,只留一个缝隙。

    她头很疼,回自己房间休息,以为不会睡着,但没一会儿,竟真的睡着了。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

    再次醒来,是她听到有人敲门,然后窸窸窣窣的袋子摩擦音。隔着一道门,不真切。

    赵予晴看一眼手机,原来已经下午了。她睡了四个小时。

    清醒片刻,她推开门。江小嵩正在厨房接水。

    看见她,他压低声音说:“立垣也睡了。”

    他昨晚虽然睡得早,但睡眠质量不好,药物会有催眠效果。陈立垣睡了两个小时。

    赵予晴问:“功课怎么样?”

    “有点影响,但这药又不能让人立刻失忆,所以还要观察。”

    赵予晴看他手里的袋子:“立垣感冒了?”

    “这是给你的。”

    江小嵩把药片放在瓶盖上。“饭后再吃。”

    他当然没有做饭,怕吵到赵予晴,而是叫的外卖,是她喜欢的口味。此刻放在保温盖中。

    赵予晴坐在餐桌前,接过筷子,咽了几口饭菜。

    “还烧吗?”

    “不烧了。”

    江小嵩伸手一探,果然降了一些。但他担心不够准确,“你家体温计在哪里。”

    赵予晴指了指客厅茶几下面的储纳盒。

    江小嵩很轻易找到那支体温计,是水银的。上次买药凑单得到的。

    他看着刻度,往下甩一甩。

    返回时,江小嵩遇见睡醒的陈立垣,也去厨房喝水。看到药,瞥了眼外卖袋子上的信息,不像赵予晴的,她收货信息习惯用真名,他问:“江小嵩感冒了?”

    赵予晴随口答:“是我。小感冒。”

    除了低烧,嗓子有点干,暂时没有任何症状。

    陈立垣坐在椅子上,把菜往赵予晴那边推了推。妈妈生病了,他都没发现。

    赵予晴问他饿了没,他摇摇头,说中午吃过了。

    虽然还是没有太大食欲,总不至于吐出来。

    一开始还没接受自己得了精神病,但正式确诊后,他心想,啊,原来这个病是这样的感觉。

    赵予晴没有让自己显得太心急,这也会影响孩子心情。可能,学习一下江小嵩的态度会更好。

    这边想着,江小嵩就已经走来,把体温计递给她。

    赵予晴还穿着居家服,前面系着扣子,领口微微敞着,她把体温计夹在胳膊下,靠在旁边的墙壁上。

    头还是痛的,眼眶到颧骨的位置发涨。

    江小嵩的视线没有移开,这会儿才看了看手机。定了十分钟秒表。

    赵予晴继续吃了几口饭,十分钟后,体温计拿出来,直接递给江小嵩。

    “37.3。低烧。”

    他接过一看,说,“先不用处理,多喝点热水,赵老师。”

    她“嗯”了一声。江小嵩把一片维c送给赵予晴。

    赵予晴谢过后,接过药片。忽然对上陈立垣的视线,那目光里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手一歪,药片掉在餐桌上。

    江小嵩又给她递过去一片,赵予晴忽然推开椅子,“没事的话,我先回去睡了。”

    桌上其余两人皆是愣了下,她很少有吃一半,就浪费食物的时候。

    她的背影很快消失,门锁“嗒”一声扣响。

    江小嵩脑中的某扇门好像也关闭了。

    静默半晌,陈立垣把剩下的饭盒收起来:“为了照顾我,我妈太累了。”

    江小嵩心里清楚,也有他的原因。

    但此刻,他只能望着陈立垣,无所谓地笑了下。

    陈立垣却觉得,这是他笑得最假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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