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短暂放晴,铁鸟冲破气层,在蓝天画出一条洁白长尾。

    赵予晴惊魂未定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仿佛经历一场旷日持久的奔波。

    其实,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匆忙,她刻意放慢了步伐。

    旁人看来,这只是个普通的赶飞机的旅客之一。

    有光晃在脸颊,她望向窗外,看到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眉眼亮而惊,这才意外,怎么慌成这样。

    在她的预想中,即使和江小嵩相见,也是充满了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体面,她会对他展颜微笑,甚至询问他这些年的近况,并送上最真心的祝愿。

    相安无事,再一别两宽。

    原本应该平静的重遇,因为时机的凑巧,瞬间被打回原形。

    赵予晴摘下口罩,有点逃避地想,也许他没认出自己。因为江小嵩看到她的眼睛,但没有叫住她。

    广播声响起,刻板的音调提醒旅客系好安全带。

    舱内窸窸窣窣的安静,赵予晴没有同江小嵩乘同一个航班,这是今天唯一幸运。

    细微的运作声充实耳膜,赵予晴戴上耳机,随着起飞,心渐渐缓和下来。

    即使自己的表现不如预期,但江小嵩看起来还不错。

    身边跟着的女孩子,可能是女友,可能不是,这都和她无关,只要他觉得开心就好。

    心中起起伏伏的波澜,在两个小时后,随着飞机一起落地。

    赵予晴提着行李箱,刚走出大厅,就看到陈立垣在远处挥手。

    她摘下墨镜,同样招招手。

    “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陈立垣接过行李箱。

    赵予晴给他买了一副键盘,他平时打游戏会用。

    陈立垣开开心心收下,看到另一个包装袋,“这也是给我的?”

    小水豚被赵予晴胡乱塞在一个纸质咖啡袋里,“路过一家店,觉得挺好玩的。”

    陈立垣对毛绒玩具不感兴趣,随手放在车后座。以为她要送朋友家的小孩子。

    他今天开赵予晴以前那辆白色宝马来接机,把行李箱放在后备箱后,载着赵予晴回家。

    他在大一的暑假里拿到驾照,如今开车已经很熟练。

    赵予晴问他最近实习是否顺利。

    “还行吧。目前就是打杂。”

    他大四上学期就开始实习,目前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写程序。经过一年的社会捶打,学生气蜕了不少,有点社会人身上才有的颓丧,以及被打击后重新克服它的冲劲。焦灼与掌控力并存。

    高考后,陈立垣考入A大,但被调剂到了一个冷门专业,他没有选择复读,或进入其他院校的王牌专业。而是顺其自然。

    第二年,他得知自己想要学什么,通过转专业,还是念了最擅长的数学。

    他发现周围的同学都很优秀,放弃了非要考到某个名次的执念。

    在药物的影响下,成绩始终处于中游。

    毕业季,他不准备考研或出国,而是选择直接工作。毕竟深造也是为了赚钱,晚赚不如早赚。

    “领导给了我一个口头offer,但谁知道最后能不能转正。”

    目前就业形势不容乐观,陈立垣没有在现公司一个树上吊死的打算,他平时会和同学们做点其他闲活。

    “可以的。”赵予晴问,“其他同学呢?”

    陈立垣虽然不常住校,但和几个室友的关系都还不错,互联网上的风波后,现实中没有几个同学主动提起。也不知道他曾经生过病。顶尖学府,大家关注自身,远多于关注其他人。

    关系要好的几个朋友中,有一个同学读研,有两个同学进了体制内,还有人干脆创业。

    至于以前的高中同学,他联系的更少,张乾同他一样参加工作,打算去大学当体育老师。学委在一家大型私企当管培生,平时闲着没事拍抖音,接接广告。还有要出国深造的,比如黎落。

    她在大二时就已经去国外当交换生,大四才回来,在几个大厂实习后,被社会毒打得不行,打算借用读书的名义,再玩几年。

    陈立垣跟报菜名似的,把熟悉的同学和他们的工作念了一遍。

    车停在红绿灯前,已经到了A大附近,陈立垣看到一座红十字的建筑,想起来,“哦对了,还有江小嵩,他已经在附院当主治了。”

    赵予晴静静地点头,晚霞覆在她的面孔,更添温柔。

    一提起江小嵩,陈立垣也联想到另一个人,可能是对方的有意回避,这些年,他完全没有去见陈铮,只偶尔在过年见一见爷爷奶奶。他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

    同时,陈立垣也不再踏入那家医院。

    相对应的,他也很少见到江小嵩,过年放假会请他吃顿饭,谈谈现状,其他时间很难约。

    线上倒是联系得多一点,但实习这一年,陈立垣的忙碌程度不亚于医生。回过神来,已经大半年没有见到江小嵩了。

    “挺好的。”

    阳光刺目,赵予晴将前档放下,闭目养神。

    **

    回到家里,郭逢春已经做好了一桌子的菜,赵父过来帮她拿行李。

    饭桌上话题不断,主要问赵予晴在娱乐圈的工作是否顺利,还有某个男明星是不是真和某个女明星谈恋爱,某对模范夫妻是不是貌合神离,诸如此类的八卦消息。

    赵予晴难得吃撑,陈立垣将碗筷放入洗碗机后,和外公出去钓鱼。

    赵予晴则和母亲去公园附近遛弯。

    郭逢春说:“这次回来就晚点走吧。”

    “我会等到立垣毕业后再走。”

    毕业典礼就在下周,赵予晴打算待到那个时候。

    郭逢春虽然舍不得,但也不多说什么。反正,她闲着,没事可以去女儿所在的城市待一阵。

    走了几百米,郭逢春酝酿了一会儿,瞅着闺女,“最近都自己一个人呀?”

    闻言,赵予晴不禁笑了,点头道:“嗯,电影刚忙完。”

    郭逢春唉一声,赵予晴结婚早,没催过她的婚,离婚后,见她把精力放在工作上,没个定性,开始心急了。

    人总是群居动物。作为传统的父母,她还是希望女儿找个知冷知热的对象,平时有个头疼脑热,还能有个照应。

    赵予晴年岁也大了,郭逢春难免担心。有次做噩梦,梦到女儿一个人在外地重病,送进医院后,由于没人替她签字,做不了手术。只能在病床上喊疼。

    赵予晴还是头一次听见她说这事,“不会的。这种情况只要报备一下就可以。”

    郭逢春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安抚母亲,“如果碰见喜欢的人,会带回来给你们看的。总不会随便和谁在一起。”

    赵予晴这些年,也不是没有遇见过异性的示好。

    她表面的性格温和似水,长相也是一看再看都觉得雅致清透,令人忽略她的年龄,以至于桃花还很多。

    其中,未婚或离异的都有,大多都是和她一样,在幕后工作,有点墨水,不是往脑袋里扔块石头能听半天回响的流量明星们。

    当编剧,说白了也是文艺工作者,不存在没有话题可聊。

    她曾尝试和顺眼的男士来往。

    聊到尽兴时,也会觉得对方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品行方面无伤大雅,性格或浪漫,或开朗,或内敛。

    但目前为止,谁也没能留下。

    不是她觉得没意思了,主动说结束,就是对方提出分手。

    理由大多是感到她没有对感情上心,还是当朋友最好。

    赵予晴不在意,继续我行我素。分手也丝毫不影响心情。

    唯一让她思考的点,大概是,会不会因为上一段婚内出轨太刺激,提高了她的感情阈值,她已经无法回归正常的恋情。

    但这也只是想想,她不必特意改变什么。

    假如在一段关系里,她没感受到强烈的、能让她全身心投入的爱意,难道不是对方魅力失格么。

    现今,赵予晴已经不会对感情思虑过多。

    爱是存在的,同时也很稀有。

    得到最好,得不到也有其他快乐。

    晚风凉爽,吹动鬓边发丝。

    郭逢春也不知女儿是不是在敷衍自己,她知道孩子看着温良,实则有自己的主意。

    “你在这边如果有喜欢的人,也可以去见见。让他跟你回锦城。锦城也是大城市嘛。”

    赵予晴微顿,“没有啊,怎么这么说。”

    郭逢春叹气:“我就这么一提。”

    一个小时后,赵父钓上来两条白鲫,陈立垣拎着鱼桶,一家人一起往回走。

    陈立垣准备论文答辩,今晚不留宿,要开车回宿舍。赵予晴在父母家收了行李,去学校附近的酒店住。以免明天堵车迟到。

    酒店也是公司定的,饰演女主的艺人叫温苏凌,和公司的老板有点复杂的关系,给她定的房间是最高规格。赵予晴借了光,也分到一个不错的房间。

    陈立垣把她送进房间后,检查了下这里的设备齐全,转着车钥匙走了。

    赵予晴出门送他到电梯,里面正好走出两人。

    那人看见她,便笑了,“予晴。好巧遇见你。”

    赵予晴也是一愣,看清是谁,颔首道:“韩总。”

    旁边正要进电梯的陈立垣脚下一停,耳朵都要竖起来,眼睛往旁边一转。悄然打量。

    韩瑞也注意到赵予晴身边的男生:“这位是……”

    赵予晴介绍道:“我儿子。立垣。”

    陈立垣观察这人,长相说不上特别突出,但五官周正,身材尚未发福,在一群秃顶脂肪肚的老总里算是眉清目秀。气场从容又强大。他也跟着叫了句“韩总”。

    韩瑞没意外,点点头,简单说他今天也出差,有事可以联系他,最后跟她们告辞,携助理入住。

    陈立垣没多问,不过就当熟人碰面罢了,跟赵予晴说了再见,就按了电梯闭合键。

    赵予晴回到房间,没理会那个偶遇。早早洗漱睡下。

    房间隔音极好,将无声扩大数倍。寂静吵耳。

    赵予晴近些年对睡眠要求极其苛刻,不能太吵,也不能太静。她把从家里带过来的枕头替换掉酒店的软枕,点开了液晶电视充当白噪音。

    她又把那只机场买来的水豚抱在怀里,才有了点睡意,只是,手机震动,进来扰人的工作消息。

    赵予晴回复完后,没有锁屏,脑子昏昏沉沉,手指悬空几秒,点开了A大附院的官网。

    神经外科下属第一页,有陈铮的照片,她没什么感觉地划走,再一页页翻,翻到最后一页。

    主治医生一栏,她终于看到江小嵩的官方照片。

    他和所有医生一样,灰色的背景板,套着白大褂,眼睛没太多笑意,但嘴角微微扬起。

    江小嵩拍照不爱笑,但医院要求照片有一定的亲和力,才被迫提起一抹假笑弧度。

    想到他被要求重拍时懊恼地拢眉,赵予晴就觉得很有趣。

    点开他的简介,赵予晴一字一字读那些生涩专用名词,不多时,眼皮越来越沉,手一歪,陷入睡眠。

    睡前最后一个意识是,江小嵩有在走回属于自己的轨迹。

    这样真好。

    她也可以放下心,专注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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