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湖做了个长梦,是夜,大雨倾盆,她杀了江州一位富商的全家,这是她接下的最后一个任务,本打算就此封刀不干,却在交差的途中遭到了楼里同门暗算,身受重伤被迫跳进了滔滔大河。

    熟悉的窒息感再次传来,清湖猛地睁开双眼,后背不住地冒着虚汗。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太阳顺着窗棂照进屋内,正好落在了她的身上,驱散了满身的恶寒。

    意识到刚才的经历只是梦一场,清湖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了下来,她翻身下床,却踩到了个又软又硬的东西,脚下一滑,即便反应及时,还是跌在了地上,发出“扑通”一声。

    魏熠在梦里感觉被人踩了一脚,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发现面前还真有一只沾满泥巴的小脚。

    “什么东西,吓煞我也!”

    魏熠一边叫,一边四脚并用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定睛一看,才发现脚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清湖。

    他长出一口气,上前搀扶道:“怎的睡到地上去了。”

    这话应该我问您吧......

    清湖心底一阵无语,借着他的力站起身,环顾四周道:“我,怎么在...哪儿?”

    “哦,此处是家客栈,”魏熠解释道:“昨日姑娘突然发病,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故而将你带到此处下榻,放心!昨夜我睡在这儿。”

    说完便指了指床下一片地方。

    清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他就睡在床边落脚处,怪不得她差点摔倒,原来遇见了绊脚石。

    清湖无言以对,当场给魏熠下了诊断——此人脑疾沉重,不可回转!

    问清了所在,清湖又问:“钱,你有?”

    此言一出,魏熠面露愧色,讪讪道:“在下身无分文,故而这住店之钱......”

    清湖抬手摸了摸腰间荷包,发现里面的铜钱果然少了一半。

    她没说话。

    魏熠以为她生气了,急道:“此举绝非偷钱,姑娘放心,等我挣到钱,必定还给你。”

    清湖还是没说话,她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惭愧的男人,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让他滚蛋。

    一年前,有人出重金要买南阳王魏涧的人头,她接了这单,在行刺过程中与南阳王的两个儿子交过手,其中一个就是魏熠。

    那日粥棚初见,她一眼便认出了此人的身份,当即下定决心与他捆绑在一起,借南阳魏家之力护自己周全,助自己复仇,至于什么花钱就昏的恶疾......

    是真的。

    上天给了她绝顶的习武天赋,让她成为顶尖杀手日赚百金,却让她染上了花钱就晕的怪病,自十二岁完成第一笔单子开始,她便失去了享受金钱的自由,至今已经五年了。

    这样奇葩吊诡的病症,旁人听了必定一笑而过,可眼前之人居然信了个彻底,连半点怀疑都没有,直接将她带到了客栈。

    由此看来,魏熠此人愚蠢迟钝、无甚心机,实非合作首选,而她需要的是利益相交的伙伴。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伪装了,转身说道:“你,走吧。”

    “啊?”魏熠吃惊:“姑娘何出此言,我所说的还钱并非诓你,实不相瞒,在下颇有家资,只是与家人存有约定,所以暂时还不能回去。”

    “不是,钱,不用还。”清湖不想和没价值的人多言,若非身体至今未愈,她早就跳窗走了,哪里还用磨叽这许多话语。

    “姑娘如此大度,在下更不能离开!我知道姑娘有钱,可你身染奇病,我若走了,姑娘如何花钱?思来想去,不如让在下留在你的身边,替你花吧。”

    清湖慢慢张大了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她不说话,魏熠以为她默认了,于是凑上前道:“姑娘还有钱否,我去给你打点热水,再弄点吃的,如何?”

    清湖肠子都悔青了,昨夜做戏本为找个靠山,却不料引来了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岂非自作自受!

    “你,别!”她很想拒绝,奈何中气不足,连说话都困难,只好抬起手示意他别去。

    谁料她一抬手,正好露出了腰上的荷包,魏熠看见了,一把扯下攥在了手中。

    魏熠严肃的就差没把“靠谱”二字刻在额头上了,拍着胸脯,说了句:“姑娘放心,全都包在我身上。”随后就转身出门了。

    清湖怎么说也算是资深杀手,没想到竟有遭遇抢劫的一天,眼见着房门在眼前关闭,她胸中一阵气血翻涌,顿觉天旋地转,俯身便趴在了桌子上。

    魏熠不消片刻便回到了楼上,他指挥着小二给浴桶倒水,根本没注意清湖的状况,直到饭菜送上来了,要往桌子上放,这才发现清湖蔫蔫的趴着一动不动。

    他咽了一口唾沫,俯身去瞧小人儿昏倒还是睡着了,不料清湖忽然睁眼,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魏熠条件反射般直起腰,说道:“水是热的,菜也一样,你想先沐浴,还是先用饭。”

    清湖看着魏熠真诚的表情,又见他手中并没有刀,料定此人的末微心计算计不了自己。

    于是放下心来,说:“沐浴。”

    “好。”魏熠应答一声,不用清湖开口,转身便出了门。

    还挺自觉。

    清湖不愿让魏熠留在屋内,倒不是因为男女有别,她是死人堆里打滚的,像她这种身份,早就没有了作为女儿家生活的机会,之所以让魏熠出去,是因为她身上有经年的伤痕,新旧伤痕交杂在一起,若他瞧见,必定起疑,到时事情的发展便不受控制了。

    况且,以她目前的状况,若真动起手来,谁输谁赢还真说不准。

    少顷,守在门口的魏熠听到了三声敲门声,是从门里面传出来的。

    “姑娘,你洗好了吗?”他问。

    屋里没声音。

    魏熠不知清湖洗好了没,故而不敢贸然进去,他转身站好,继续在门口守着。

    那边清湖以为自己的暗示很明显了,却不想门外是个愣头青,等了半天都不见人进来,只好走到门口,亲自打开了门。

    房门一开,魏熠便见到了屋里的那个小人儿。

    乌发如瀑,肤白胜雪,漆黑大眼存在感太强,使人一眼望去光见眼睛了,其他地方长什么样根本没注意。

    魏熠咽了口唾沫,只说了一句话:“姑娘,一会儿我沐浴的时候,你在门口坐着就行。”

    清湖想骂人了,但是看着面前之人真诚到有些虚伪的眼神,又觉得骂蠢人没什么意思,吃完饭让他滚蛋就好了。

    二人一同进了屋,饭桌上,魏熠先用手试探了盘底的温度,随后道:“快吃,再不吃凉了!”

    说完便拿起筷子给清湖夹菜。

    清炒虾仁、红烧豆腐、辣子鸡丁,各个菜夹一部分,堆的她面前的饭碗跟小山似的。

    “够了吗?”他问。

    “嗯。”她点了点头。

    清湖刚在心里觉得这小子挺懂事,结果下一秒,魏熠把菜盘子全都搂到了他自己那边,嗦了下筷子,笑道:“这点儿菜不吃完可惜了,姑娘放心,全交给我就成!”

    说完便撩开嗓子眼踮起后槽牙,一阵风圈残云。清湖还没怎么动筷子呢,眼前之人已经横扫了一半饭菜了。

    吃到一半,魏熠抬起头,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含糊不清到:“吃啊!”

    清湖尝了口虾仁,嗯!真不错!

    然后抬眼便看到魏熠将盘中最后一个虾仁吃进了嘴里。

    这一刻,清湖筷子都要捏断了。

    若非不能自己花钱,又怎会和眼前的愣头青同桌用餐。

    她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于是埋头吃饭,不愿再看。

    魏熠虽呆,却还是懂得看人脸色的,见清湖面色不善,他也逐渐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我自小吃饭就快,从前在家时我爹就老拿这事儿骂我,让姑娘见笑了。”

    清湖面上露出了一抹浅笑,心里已经下决定心——天黑就跑路。

    你不走,我走!

    饭吃完时,魏熠极会来事儿的起身收拾了碗筷,还给她倒了一盏茶水。

    清湖吃一堑,长一智,把茶壶拿到了身边,以防被人一饮而尽。

    谁料她刚喝了口茶水,就听见魏熠说:“姑娘,你还有钱吗?”

    清湖一口茶水差点喷地上,她抬眼,只见魏熠正气的脸庞上挂着谄媚的笑容,那感觉别提多违和了。

    “你,我的荷包。”

    魏熠伸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刚才那顿饭,还有洗澡水,花完了。”

    说罢便把空了的荷包放在了桌上。

    “你要钱,干嘛?”清湖问。

    魏熠更不好意思了,谷粟色面庞居然泛上了半点嫣红。

    “我,我也想洗澡。”

    清湖本不想给,又寻思着晚上就能摆脱这厮,罢了罢了,不差这点小钱了。

    她从怀中摸出几枚铜板,摊在手心上道:“你须趁我不……”

    谁料话刚出口,魏熠那厮就跟没长耳朵似的,一把拿过去道:“谢姑娘的钱!”

    完了。

    两个字从脑中闪过,下一刻,清湖只觉似被闪电击中一般,整个人身形一晃,随后“啪”的一声倒在了桌上。

    “姑娘?姑娘!”魏熠大惊,连声呼喊道。

    不是吧,这样也算花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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