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心四十六》

    却说那一呈卷惹来的小小风波。

    当日礼毕,赵宗全带着那一卷纸页,坐到龙撵上,他袖下的手指捏紧得发白,宛如一旁默声的白玉栏杆。他目色沉沉抬起,看到升起的太阳洒下一片辉光,宫殿的瓦上一片灿灿。

    那一片光芒射进了他的心里,璀璨万丈。

    待到晚上,赵宗全回到沈皇后处,寝殿只剩下二人时,周围静深,帐幔随风飘飘。赵宗全唤来妻子,在昏昏灯火下,将这呈上的卷,慢慢展开与沈皇后看。

    烛光摇曳如水波,明亮的弧光准确地落在页纸上。沈皇后瞅过去,目光中一惊,她轻呼出声,按捺住胸口,久久的,她颤颤的目光自信中去望赵宗全。

    【这是..?】

    却看到丈夫的眼中闪着泪光,这一双风霜刀剑都过来的眼睛,在这卷干净利落的小楷上,模糊了双眼,她伸手覆上他的手腕,【是真的么?】

    【是真的..】

    赵宗全一度哽噎,他垂下眼睛,很少在妻子面前软弱的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揩去眼角的泪。他声音一哑,喉间万分涩然,【我看他就很像,远远走来,仿若当年人的风范。夫人,我希望他是,当年若非因我,老师一家怎会被牵连进舞弊一案中,连累得.....;若不是我,当年已是吏部尚书的老师,早该位列三公之一;若不是我...】说到这儿,赵宗全激动、心痛难忍,他想起早年,长长一叹,【傅常又何止止步大理寺少卿!他都死了!!我如何不恨不悔!】

    那年,赵宗全还只有十九岁,是他嫡次子这般的年纪。老吏部尚书因舞弊一案,在被革职流放后,由于年迈力差,在途中直接殁了,无碑也无墓,随了黄土风沙...

    傅常,字元岳,是他老师的嫡孙,年少成名,状元之才,科举高中时因太过年轻,先帝有心压一压锋芒,遂金笔点他探花郎。俊俏才子,长身玉立,眉下一双爱笑的桃花眼,他曾担任过宫中侍读,有时会来接他祖父下值一道回家,碰见赵宗全,只笑着叮嘱他---小公子,你要好好用功啊。

    一次请立皇子位。

    一场科举舞弊案。

    傅常不仅没了祖父,连带亲子,统统化作人间尘土。

    最终,傅常也身死广州。

    【一定是的..】沈皇后想起初时的局势艰难,没有当年的老尚书,赵宗全又怎得以‘养子’之名保全性命?没有老尚书一家之‘死’,则没有赵宗全今日之‘生’,忆起当年的事,沈皇后恍惚仍在不安中,她浅声儿,【先帝怎忍心赶尽杀绝...,.. 好歹傅家这一脉的孩子,喊他一声表舅..】

    她贴着丈夫,轻轻抚在他手臂上。

    【是啊..】赵宗全低低应着,以往沈皇后这般安慰他,他总是不信的,如今大殿下公然走来一个,他再没有不信的了。欣慰之下,赵宗全握着妻子的手,激动地道,【我要替老师翻案,我要给他清白,这是恩。】

    想起茶棚里那个一柄破扇的道士,赵宗全更是握紧妻子的手,时光荏苒,茶棚的惊险冷汗一遭,如昨日之事历历在目。

    是一个茶水写下的字,破开岁月,牵出那不可言说的秘密,一笔一划地刻在桌上。他很难忘记笑眯眯的老道,也很难忘掉他说的话。

    --------恩情要还,人生在世谁还没欠点恩。

    一个傅字,拦住赵宗全的去路,残茶一泼,掀开天浪。

    他一直没有忘记。

    恩荣宴那一晚,原本只由礼部主持的贺宴,皇帝却只身亲临了,唯有嫡子赵英策陪同在身边。

    对于所有新进进士而言,皇帝亲临,是莫大的荣耀。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于众人之中的林元復,在抬身刹那,朝丹阶投去一眼,无声无音的目光如沉沉的江河水,又仿佛有千言万语,多得似河沙,望在了皇帝的身上。

    皇帝一来,礼部的官员赶忙下了丹阶,虽然这在礼制上是从未有过的事,但谁让这是天下之主呢?礼部的官员使人撤了自己那桌膳食,恭敬地对皇帝行礼。

    【不用忙,朕到这儿来,是想让大郎认识认识新进士们,顺便和进士们讨教些平日里读的书。】

    赵宗全和蔼万分。

    说罢,对着嫡长子微一扬手,让他自己去和新进士们打个照面。

    这一说,百官们倒是神情放松了,不过也有人是心里明白的;而一旁的进士们瞬间变了脸色,个个难以自安起来。赵英策---陛下嫡长子也,朝廷江山的日后继承人,眼下还未册立太子,但太子之位,舍他其谁?听闻陛下的次子病弱不堪、是个寿命不长的主;另一个儿子太小,和早已接触政事的嫡长兄拿什么去争?

    来问读什么书的,可不是谁家的寻常大郎呐..

    赵英策不觉得有什么,他平日读书总读不过四弟,但父亲说得也对,他是日后的储君,哪能不沾书?看似是问书,却也在暗中挑选日后东宫的人..

    赵英策遵循了父命,他带着冠,腰间一条龙纹玉带,颇有风范。身后跟着两个小侍从,一个执板提笔准备记录,一个捧着酒盘。

    【都起来吧。】赵宗全走上阶,让跪着的几位近臣起身。

    他坐到宫人搬来的紫檀座上,席上一角的琴音铮铮地清鸣,赵宗全望着大郎与进士请教的身影,脸上露出颇有些怀恋的神色。

    他拍了拍扶手,感慨地笑道,【朕少时在宫中读书时,也如大郎这般。】

    几个近臣面面相觑,又挪眼看了远处的赵英策,一齐在心中嘀咕,好端端地,陛下怎么扯到了少年作为养子的那段光阴?

    好在当年他们都还没到这个位置,与少年时的陛下,可是半点关系也扯不上。

    几个人中,唯有礼部尚书卢大人离得最近,为了不让陛下的话落地,他赶紧答了腔,【陛下宽厚尊师,臣有幸听闻过象牙玉带的事,只看大殿下对待新进士将比曾子避席,此等贵重人品,便知陛下也一样敬师重道,叫人感佩。】

    赵宗全嘴角动了一下,他为人务实,这类浮夸的虚词一向不喜欢听,然而他慢慢露出一个笑,很是好奇,问道,【卢卿知道朕少时的老师?】

    卢大人语噎口中,手搁袖头下搓了搓,暗道,这事儿他哪能知道?陛下在登基前,那是个谁也没惦记过的无名养子。他抿了抿唇,特别期待别人能来解个被困之围。

    但是,若他有一丝机会知道接下来发生的变故,他如何也不会再接陛下的话。

    正当卢大人有些焦急时。

    【臣知道。】

    一声清冽的嗓音稳稳响起,卢大人好奇地扭过头,便见今年新科状元----林元復越众出列。琴音铮铮,赵宗全抬远了目看着他,长身玉立,微微躬下,听他说,【是大元三年-----去世的吏部尚书傅老大人。】

    一言掷地,千层高浪。

    有话曾言: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林元復一袭红袍,身清俊朗,一双桃花眼清明透亮。

    近臣们的神色有些变了,开始微妙起来,其中一个年纪大些、资历也老些的,不禁喝斥道,【住嘴,竟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

    卢大人感到太阳穴一直突突在跳,不安的直觉告诉他----陛下今日非是无故来此。他下意识缩了缩站出去的脚,舔起唇让自己后退些位置。

    【胡言..】赵宗全眯起眼缝,【朕的老师不是傅老尚书么?】

    【陛下....】

    【讲。】

    【大元三年,傅老大人牵连舞弊一案,证据确凿,先帝摘官免职,抄家流放,他是犯下大罪的罪人,早已不能是陛下的老师。】

    一直旁观看戏的顾廷烨跳了出来,他最不爱这些文绉绉、说话辞章典故信手拈来的老学究。何况,他也能看得出,赵宗全今日并非无故出现在贺宴上。

    【尚书大人,您这话不对吧。】顾廷烨不紧不慢地朝那位年长者喊了一声,他站起身,拱手道,【回陛下,臣入过学,第一堂课夫子教过学生,一日为师,则终身为师的道理。】

    赵宗全投去赞许的目光,【朕读书时,先帝也曾告诫过这话,让朕尊师重道,朕想追封傅老大人。】

    【陛下。】几个近臣一起跪了下来,【子不逆父,先帝定罪的罪人,您怎能违逆追封,万万不可!】

    他们一副忠臣事主的模样,大义凛然的跪了下来。

    清流文官,最爱博贤名。

    赵宗全沉默着,他望起几个大臣,悠悠道,

    【若是先帝旨意呢?】

    大臣们愣住了,他淡淡一笑,娓娓道来,【朕是儿子,比起你们,朕和先帝自然更亲。近日来,朕总是梦见先帝,先帝说,当年他年轻气盛,对傅家苛刻,今心有不忍,让朕代他宽恕傅家的牵连之罪。】

    【陛下..】这位年长的尚书大人喊得这一声温情,他慢慢地道,【老臣随先帝多年,傅家之罪并无牵连之词,当年一并主理此案的还有余阁老,也可作证。傅老大人是陛下老师,陛下心怀恩义令臣等万分感佩,可臣也心寒,此乃私情也,臣跪请陛下,切莫因私情而废法理!】

    赵宗全冷了目。

    一声淡薄的冷笑自席上传来。

    【大人不也正是私情而为?】林元復朗落地站在那儿,看向丹阶之上,眸光微冷,【大元三年,大人任江州刺史一职,余阁老乃御史之位...】

    他字音掷地,如刀锋割肉。

    顾廷烨闻言,抬起眼皮觑了一眼这位新任状元郎,生觉他和陛下为同一事儿而来。

    这位曾经的江州刺史、如今的尚书大人,不禁一颤心尖,扭回头,用他开始老了的目,盯望住林元復,他心中噔噔的疑问-----这个年轻人是谁?!

    林元復无视数道打量揣测的眼神,他目光锐利,步步紧逼,【大元三年,你忘了自己弹劾傅老大人祖孙的奏折了么?今日阻拦陛下,是秉臣职?还是私情耶!?】

    顾廷烨眸中精光一闪,他当即越桌跪下,拱手道,【陛下,若尚书大人真是当年弹劾之人,他今日所阻岂不是为相护自己?陛下应当查明当年之事,为尚书大人力证此谏,非属私情之事。也可从中看出,是否为林状元平口诬蔑。】

    不妙。

    人人一凛,心中都明白,朝臣文官与新帝有一场迟早要开始的争夺。先帝在位时,利用两王相争的局势,一举铲除了海氏等一派的门系,给新帝留下了一个树倒猢狲散的三营两党的局面。

    是新帝的起始,也是朝臣新党的开端。

    他们以为真龙的獠牙还没亮出来,想不到,这关乎人生死的争夺战,在今天彻底开始了。

    人年纪大了,经不起气,一张老脸涨得红了,他仍然沉得住,【顾都督,大元三年你几岁?不明一事真相,不该口出妄言,岂不知言多必失的后果?我之所言,皆是望陛下应秉公明办,何来我有私情之说!?】怼完顾廷烨,又转过头,重新对赵宗全以证谏心,【陛下,先帝在时,已对傅老大人定过调,您此番言及,恐令天下人说您不孝,臣请您收回旨意。】

    赵宗全温和的笑一笑,挥手让人搀扶起他,【看你说得多严重,朕若不孝,先帝还会来朕的梦里相托么?】话音落地后,他顿了一顿,手落到扶手上,深沉地一叹道,【朕亦知道你谏言之心,今日能得你这般谏言朕心甚慰,你说天下人说朕不孝,但朕若不依先帝相托之事,那才是不孝的罪过。】

    【陛下...】

    【拟旨。】赵宗全再不理会他言,中书舍人一令下,跪了出来,【先皇遗命,朕不敢违,旧臣谨慎,宜加宽恩,追封傅老尚书为太傅,其孙傅常为侍郎,子孙免其罪责,以示先皇恩典。】

    赵宗全站起身,桌上的膳食一筷未动,他抬起眼,目光在这帮大臣的脸上一一扫过,大臣们不知是起了畏惧心,还是心中所向被勘破的虚态,皆避开目光,不敢对接。

    【世上的人有众多的心,朕知道,在这筵席上,你们有善心仁心、也有恶心坏心;人嘛,七情六欲才是人,黄金无足色,白玉有微暇,朕不望臣子们是圣人,朕只要你们的心,是谏心、忠心、良心、是一颗为民事、为国事的宽仁心。】

    赵宗全双手交覆,他对顾廷烨的提议很满意。

    【刚刚顾卿说得很好,是不是私情,要证明过才好。即明日起,傅家的案子发回大理寺重新审过,力证尚书大人是否清白。】

    被搀扶起来的老者,一张脸瞬间灰土过去。

    月亮升上屋台。

    盛家的廊外挂起一盏盏灯笼,随着灯笼里的烛火越烧越亮,廊下的路通明地映出一双急急匆匆的脚。

    火炉生着,盛家厅内摆着一桌小宴,欢乐融洽。

    今日是盛长柏的生日,又逢长枫在月上旬中了二甲。近来家中因林噙霜一事,闹得上上下下、连带三儿媳妇也一并蔫搭搭的没精神;盛竑趁着日子,让两件喜事摆在一块儿,教大伙儿开心开心。

    屋内酒酣耳热,诗文添乐,正轮到长枫来吟诵一首时。

    廊下来的小厮奔到冬荣身侧,与他附耳两眼,冬荣吓一跳,忙道,【真的?】

    【人等外头呢。】十二月的晚夜,天冷,小厮搓了搓两手。

    冬荣嗯了一声,转身进去屋里,盛竑正拿筷子沾了汤汁逗长柏的小儿,见冬荣进来,随后一问什么事,冬荣道,【回主君,今科的状元郎,在宅门等候进来。】

    盛竑诧异,一扬眉,【今科状元林元復?】

    回头望了眼儿子,那不是当年豪言非状元不取的学子么?来找长柏?

    席间突然都沉默下来,长柏停歇下筷子,老成的脸上微微凝了几分思疑,不知他今夜到访为何,料说状元拜名师也不该来此,何况盛家又没有前一科的状元。

    长柏道,【父亲,人既来了,请吧。】

    海氏抱起家翁怀里的小儿,来的是男客,她们女眷自然不方便待,于是纷纷退下席桌。

    厅里静了一会儿。

    林元復踏着月光,红袍冠带入了屋内,他生就的模样清俊,桃花眼漆黑如曜玉。长枫看这一眼,暗暗吃惊他的风采。状元郎的红袍穿在身上,在这屋里,朗朗如日月,光映照人。

    林元復合手拜下。

    盛竑起身而笑,【状元公来此,真乃蓬荜生辉也。】他顿了顿,谨慎问道,【不知状元公所来何事?】

    另一边,曾为同科的长柏伸手请他坐下,又吩咐下人奉茶来。

    【打搅盛大人。】林元復仍站着,回盛竑的问话,【晚生此来,是为一人来。】

    【为谁?】

    【家姐。】他正色道。

    穆兆青今日下职的晚,一回来便往林泉馆奔,三十好几的人,还像个年青人般跑起来,他笑意跃在眉梢上,口中呼出的白气一团又一团,黑夜下,他的步履迫切得等不及。

    林噙霜主仆被他猛然地闯入吓一跳,穆兆青寒气裹身,讨过热茶一饮而尽,他喜笑在脸,不管林噙霜想不想听,他都想和她一块儿分享,【知道么?我才在国子监听到的消息,陛下决定为傅家追封,哦----你还不知道,那个傅家,曾经牵连舞弊案的傅家,可能你还不懂,他家傅老大人曾是陛下的老师-----】

    林元復看着盛竑,【晚生上回科举来京时,打听到了她仍居盛家...】

    林噙霜背对着他,添香的勺子突然掉在地上哐当一声,她内心撼动、又茫茫然,低声喃喃,【傅家...傅家...】她一时难以自持,回身激动地问,【你说哪个傅家!?是大元三年被抄家流放的傅家是不是!?】

    林元復道,【听闻家姐于少年时,送来盛家抚养...晚生已不知家姐姓名...】

    林元復在襁褓之中与亲姐分离,实不知她如今姓名,一张脸流露出抱歉的神色。

    盛竑听完,诡异又迟疑地望着林元復,想着盛家女眷女婢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三十上下也不止一双手数,找的是哪一个家姐?一个状元郎,无证无据,口中说居盛家,就居盛家了?

    【还请盛大人放心,有一证物。】看出盛竑的怀疑,林元復微微一笑,桃花眼流光溢彩,他谨慎地道,【晚生有一首父亲留下的诗----】

    【请说。】盛长柏看不欲搭理的父亲,于是接言,请他道来。

    【夜园粉桃始甚艳,林风更吹柳黄斜.....】

    扶着桌案准备坐下的盛竑,陡然僵住身子,屋里生着几个火炉,他却被林元復的半阙诗,骇得浑身惊出冷汗。

    长柏听罢,似有耳熟,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这....好像我知道...】一晌沉默中,长枫愣愣地站起来,他在父兄的注视中,吞吐地道,【我、我娘让我背过...】

    【..你怎么?】穆兆青霍然起身,心神在她话语中狠狠震了一下,他喉头的结上下一滚,【...你是谁?】

    你是谁?

    林噙霜的睫稍从没有如此快的濡湿了泪,没有人问过她你是谁,久到大元三年前的她恍若没有存在过。

    【-----飘摇玉枝照双影,我与青山共挽月。】她缓缓地抬头,缓缓地迎着穆兆青的眼睛,缓缓地道,【...林青山是我娘,我是傅挽月。】

    注定扬园与盛家一夜不宁。

    穆兆青将这一晚皇帝赦免傅家其罪的前后经过,与林噙霜详细说了,一盏茶的功夫,馆内的火烛焰光大亮,林噙霜迷了眼,却是长枫带着事情中的正主来了。

    进来的人,水纹荡漾的橘光飘落在他肩上。林噙霜朝他看,微红的眼角波光潋滟,她几乎不再记得父亲的模样,但那双湿润的桃花眼在家中的紫藤花下,一直是那么地清晰,刻印在心上。

    小弟..么?

    她的小弟..应该是死了的,连兄长也在流放的途中染疫死了。

    激动的林噙霜,浑然不觉地滚下泪,她看着林元復,捏着帕子不禁抽噎了一声,她以为这一个家只剩她一个了,她以为自己孤独无依的...

    穆兆青不忍心她哭,怜惜地双手搭到她肩上,默默陪着。长枫扫过一眼,又挑着眉打量望着那双‘越矩’的手。待穆兆青捕捉到他的眼神后,对视一望,长枫不禁打了个冷颤。他犹难忘记科考前,被穆兆青抓来扬园日夜折腾的痛苦经历,那些个策论文章他不仅要抓头发写、还要把前人的一道拿来熟背,那段时日,可谓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我小弟...】林噙霜哽噎住,上前两步,【我小弟傅沅林,沅是三元及第的沅...】

    重逢亲人,林元復动容万分,他自襁褓中被父亲送往福建,与家人生死相隔,这时听林噙霜哭颤地说出三元及第时,内心的悲伤无以复加地涌来。他抿了抿唇,强笑一笑道,【傅是父亲的傅,林是母亲的林,沅是三元及第的沅------我是三元及第的傅沅林,姐姐....】

    夜业已深,腊月北风刮得紧,寿安堂却传来不寻常的叩门声。房妈妈点了一只蜡,披着衣裳打开一看,门口处是肃穆着脸的盛竑,他的眉毛倒垂,眼睛和冷风似的,房妈妈乍然一见,吓得脸上变色。

    【我有事问老太太。】盛竑推开一侧的门,径自入了屋。

    房妈妈吃惊,盛竑作为养子,一向恭敬孝顺,从不敢在寿安堂放肆无礼,今夜前来的盛竑,分明不同寻常的带了一丝戾气。

    她忙压上门,匆匆跟上。

    老太太在里屋榻上,听到盛竑声音时,已让丫鬟扶她起来穿衣。盛竑好歹勉强克制了几分,他立在帐帘外唤了一声老太太,直到房妈妈过来瞥起他一眼,又重新拉开帐,盛竑方进了里屋。

    老太太穿着厚厚的大氅,房妈妈取来一个手枕让她靠着。

    【母亲。】

    丫鬟取来一张凳,放到盛竑身后,房妈妈见来者不善,于是挥了手,其余人等一概退出屋外。

    盛老太太用她浑浊的眼睛看一眼儿子,继而拢拢衣裳,她靠在手枕上,望着紧闭的窗户。风声呼啦啦,吹得人心都跟着发冷。

    盛老太太倦了点儿,听着那声音道,【..要下大雪了...】

    寒风盘旋乌咽。

    老太太说了一件不搭边儿的事,盛竑没搭腔,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在想起林元復的那一首时,一瞬间握紧。他似乎是一个被愚弄的人,什么都不知、什么都没听过,只能等待着别人,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震惊、去恼恨。

    盛竑低沉地道,【您曾经说,那是您闺中一个关系甚远的友人,托送来的女儿...】

    老太太神情一愣,素色的大氅露出一角白绒的毛边,她抚弄了两下,心想,如果要说到从前,她身上盖的可不是这等次货的氅衣。

    自林噙霜离开盛家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

    【后来您又说,她父亲与我父亲是挚友...母亲,您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为什么不告诉我--】盛竑咬牙,【林噙霜她别有来历!?】

    甚至她的来历还不一般。

    【主君怎么能...】

    房妈妈的话让老太太抬手止住了,房妈妈不忍心,看了老太太一眼,涌上嘴的话吞了下去。

    【要告诉你什么?】面对儿子的嘟嘟逼人,老太太反而缓缓从容,她斜斜的靠在那儿,身子仿若依然养尊处优,盯着养子的脸,笑了道,【告诉你----她唤先帝一声表舅?】

    火烛抖了一下。

    临来前,盛竑对林噙霜的身世猜测不少,可无论什么样的猜测,都抵不上老太太的这一句。他的后背靠近窗户,屋外乌咽的冷风似乎寻着缝隙钻进来,此刻像是贴紧了他僵直的后背,身上的血液火热,他感到有一团火在内里躁动不安。

    他睁着眼睛,眼梢处的皱纹,愣是给这句话撑平了,【您...您竟然...】

    老太太不意外养子震惊的脸色,她慈和地道,【还是要告诉你,她并不信任你...?】

    是的,她们没有一个人告诉过他。这是盛竑第一次‘认识’林噙霜,是除了‘林噙霜’第一次认识到她,

    她完全保守住了这个秘密,在盛家,十几年的岁月,成千上百的每一日,她一个字也未吐露过,就好像她是一个哑巴。她只是做了一朵只可远观的清荷,莲蕊里的秘密,半点不曾让他窥探过。

    她怎么忍耐下来的?

    她有真心么?

    盛竑歪了嘴,笑了一声,仿佛刚才的恼怒不过是场错觉,【那又如何?】她合该受两个女人的欺骗?

    枕边人瞒他。

    养母也同样瞒他。

    老太太看着拼命他维持自尊的模样,目色中流露出些微对养子的可怜,她问道,【知道她姓什么么?你甚至连她的闺名也不知道...】

    毫无慈悲的话,扎进盛竑的心上。

    【噙霜,一个等待春日的名字,你为什么不问问她为何要噙住霜雪?】

    外头的冷风,刀剑劈砍的刮,老太太的话,搁在暖屋里,倒是一片暖洋洋。

    【一个友人?呵-------当年我被接入宫中抚养,教导在静安皇后的身侧,她的母亲便在宫中,我记得...】

    那是一个春日,她与几个一同进宫教养的姑娘,在一起踢毽子。银色裙摆下的小脚轻轻踢飞羽毽,高高的飞起,羽毛仿若触碰到白云,它远远地落到草坪上。

    她去捡毽子,朝海棠林走去。

    蹲下身捡起毽子时,意外地抬起一眼,捕捉到林下一抹天蓝色的身影,裙摆逶迤在地,丹红的绥带宛若一条彩织的云霞,那人蹲在树下,衣裙似倒开的花朵。她看得眼前一亮,拾了毽子悄悄绕到她身后,低头一看,蔑萝里装了好些海棠掉下的花瓣。

    【你捡海棠花作什么?】她好奇地问。

    少女意外极了,回首过来,白玉面庞,一双惊讶又漂亮的水眸,氤氲着妩媚的清丽,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娇娆,就像海棠花一样美丽得令人赞叹,她在那双眼睛中,定在原地不动。

    少女漾了笑容,站起身时,落在她肩上的海棠花飘了下来,她捧了一篾箩的海棠花,端看起人,【是皇后娘娘宫中的女子?】她望到毽子,【你们在踢毽子?】

    站起来的她并不比自己高多少,年龄大约是一样的,面对娴雅举止的她,当年还是少女的盛老太太下意识退却了一步,平常的宫女见了她们,都是行礼请安的,可眼前的少女丝毫没有问好的意思外,还认得自己是皇后宫中的女子,她马上想到进宫第一天,静安皇后给她们提过的人。

    她没有答话,握着毽子点点头。

    少女盯着她好奇地望了一阵,忽地掩袖清甜地一笑,她笑起来两只眼睛会眯起来,头会向一侧偏去,正当她感到窘迫时,少女转身唤了一声表哥,树后走出一个抱着松狮狗的青年人,一身轻缓的素袍----那是武帝的三子,后来的先帝。

    她在静安皇后的宫中见过,当即伏身下拜。

    少女指了指够不着的海棠花枝,喊他帮忙折一枝下来。

    【要哪一枝?】他没有自主抉择,反而是问她,似乎是习惯了少女有自己的主意。

    她看不懂他们要做什么,只见少女打量了满树的花枝后,心满意足地指去他手所在的右上角,【那一枝。】

    花枝折下,总会有几朵花瓣飘落下。

    她犹豫着自己是否该退下,海棠花枝却出现她的眼里,她一抬头,少女却是柔柔地一笑,斯文雅气。

    少女说,【云髻失簪花,有失仪态呢。】

    她一愣,忙去摸发顶,果然应该在的蝶恋花簪此刻不见所踪,她心中尴尬,想是踢毽子时不注意掉了,不由地要俯身请罪;却给少女抓住她的手,她吃惊,手上的柔暖透过肌肤传递来,很快的,少女将那枝海棠花插进发髻中。

    【满园寻春光,海棠点红妆----好了,现下不算失礼了。】少女放开她的手,又笑起来。

    【你可倒好,连春光也赠了她...】过了少年时期的男声嗓音,会变得低沉些,一开口,便叫得知他身份的她垂下了头。他弯腰放下那只小毛茸茸的小犬,径直拿起一旁装满了海棠花瓣的蔑萝,【该回昭阳宫了,青山.】

    少女名唤林青山,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自十岁起,养育在太皇太后身边。

    她戴着一枝粉红的海棠花,敛衽蹲身朝远去的二人行礼,手上被握住的柔暖渐渐飘散了,她看着手,五指并拢握了握,然后拂起毽子的羽毛,仍然是柔软的感觉。

    所有来宫中的姑娘,莫不是看中了某个位子,她们都朝着最尊重的凤冠仰起头颅,垂下颈后的步摇。

    林青山不一样,人人以为她会留在先帝的后宫,她却在未来破釜沉舟,以娴雅而高昂的姿态,离开了一直生活着的后宫,义无反顾嫁给她喜欢的新科探花郎--傅常。

    【太皇太后的侄孙女,即便她想要婚姻自由,仅仗着宠爱,也并不是可能的事,但太皇太后仍然允了她,让她做回自己,嫁给傅老大人的孙子。她当然是我闺中至友最远的那一个,因为林青山是林青山,我们是我们...】

    【林噙霜的母亲是林青山,先帝无论如何,都会饶她一命。】说到这儿,老太太顿了下语气,她向上掀开眼皮,目光注视着养子,【你以为,先帝不知道她在盛家么?】

    盛竑闻之震神,他幡然醒悟来,已是黯然垂眸。如此能够解释得通了,先帝召见他的那番话,并非是因议储问罪,他是在问林噙霜的事,赐长枫表字东石,也是出于长辈的关切。

    这一切的一切,皆系于林噙霜。

    【如果能早点...】盛竑的目光聚集在膝盖上,懊悔的他,再一次攥紧了手,【如果我能早点知道这些事!】

    他是不是,是不是可以扣响那庄严肃穆的宫门?

    盛老太太仿佛早知养子秉性般,淡漠地道,【林噙霜并不爱你,她也并不信任你,我之所以从不说她的来历,也不是因为我偏向她...你早知道又如何,林噙霜不知‘你早知道’会如何么?她就是太知道‘你知道’会如何,而从不与你打开心扉。】

    【母亲呢?】

    房妈妈目光一凝。

    盛竑终于问出口,他被刺中之后,心脏又重新跳起来,这回他抬起的脸,是煤炉烧炭一样的红,勃然待发,【您并不是偏向她,却执意将她许配给庄户?您想什么,恐怕是想将她困在盛家,困在您的威势下,让她仰起头来望您。】

    她从前仰望着那个少女,一直仰望着那个少女。

    盛老太太表情淡然无谓,即便养子说中她的心事,她也依然只是那样斜斜靠着。一个摆脱了自己命运的女人,一个向自己命运发起挑战的女人,林青山在她心中,是一座永不可攀登的山峰,也是一座海棠花开满的幸福山峰。

    那她的女儿呢?是不是也一样会如同她母亲呢?

    身上流淌着她的血的墨兰,又是怎样的呢?

    【我不需要去说什么..】老太太淡着声,双眸中迷上一层薄淡的朦胧,【因为她,是我闺中并不交好的一个罢了。】

    经此一谈,盛竑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老太太,一直以来并不喜欢林噙霜母女。

    她们锋芒凌厉,喜欢破釜沉舟,不爱一生受人摆布,林噙霜不过是藏得很好而已,她收敛了一切针刺般的眼睛。

    屋外似乎有雪粒子拍打的声响,夜里的声音,无论怎么听,都饱含了一份寂寞。

    【在下雪了..】盛竑一改来时的戾气,忽然如开始的老太太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他站起身,给老太太行了一礼,【打搅母亲,儿子告退。】

    外头果然在下雪粒子,一颗颗地蹦跶在阶下。冬荣拿了大氅给他套上,撑起头顶的伞。

    穆兆青走在雪粒子铺满的小径上,他满脑子昏乱沉沉,走在去林泉馆的路上来来回回,反复踏步,直到晚夜里,灰白的雪花渐渐落下来。

    他脚下踩着一片雪,抬起头时,那双眼睛,已经让他走向林泉馆了。

    窗上敲起两声,随即戛然而止。林噙霜心有灵犀似的,扭头看了紧闭的窗户一眼,笑了一笑,移步过去打开木窗。

    【来干什么?】

    她挑唇问道。这人行事偶尔也太不着调了些,大晚上的竟还不睡,来敲她的窗户。

    不过她今日高兴,原谅他一回。

    她笑语晏晏,神情娇丽,穆兆青忍不住扬了笑眼,手肘搭在窗台上,让出一侧身靠着,和言对她道,【我觉得上天一直没让我娶妻,大概是为了让我等到你。】

    林噙霜听之一愣,又笑,【说什么傻话...】可见他眼里庄重不过,便也收起笑容,【不许说来诓我。】

    穆兆青唇边浅浅,她总觉得凡事自己都会诓骗她一样,难道自己诓过她许多回?【你姓傅、你是傅挽月...】林噙霜点点头,穆兆青说这话时,不时抬头看她,每一分目光触及她时,都备觉温暖而珍惜,【记不记得你曾祖父---傅老大人过寿的那回?】

    林噙霜想了想,【我五岁那年?】

    【嗯,正是那年,是五月中旬,你家园里有一株架起长廊的紫藤,可还记得清楚。】

    林噙霜笑起来,拍了他一下,【将我当成什么?会连自己家的紫藤花也忘了么?】

    穆兆青握住她的手,然后问她,【那你可记得,寿宴当天,你送傅老大人的紫藤花,是谁给你摘的?】

    他凝视着她。

    林噙霜被他捉住手,有一些不好意思,本想抽回来,却被他的问话难住了,【什么意思?】

    若论从前.....她只模糊记得,是她央了一个路过的人给她摘的,足足折腾了很长时间,才让那人摘到她喜欢的紫藤花,暗暗回想,那人的模样只大致是个轮廓...

    【是我给你摘的。】

    林噙霜猛然被摄住心神,她的心跳得厉害,眼睫上搭了一缕千斤重的碎发,她看向前方时,宛如水中抬眼,瞧见虚虚的一抹浮萍,。

    她定住不动,一瞬不瞬地凝望他。

    穆兆青被她怔怔的模样吸引住,不知怎么讲这突如其来的快乐,于是握住她的手,在唇上一吻,【我们早在寿宴上已彼此见过。】

    【是你?!】

    【是我.... 我随父亲去你家祝寿,逛到后园时,看到大株紫藤而感到好奇,却被树下的你拽住衣裳,你知道的吧----我从来没见过那么会缠人的小姑娘,缠了我一刻钟,还会装可怜,盈着眼泪说要哭,摘完一枝不满意,还要摘第二枝。】

    这么一提幼年糗事,林噙霜霎时薄红了脸,嗔道,【既然这么烦我,怎么不走了之,我也不要你来摘!】

    穆兆青眸光微动,柔软地道,【舍不得走..】看着她红晕双颊,笑生两靥,不由地回想起记忆中的人,那天的她扎着两个小圆包,顶上还梳着一拱小桥似的髻,上面绕着粉色的丝带垂在两侧,挂着会响的小铃铛,叮叮玲玲的可爱,鬓下有两缕薄薄的散发垂下,细致清丽。【你楚楚可怜,用装满眼睛水的泪包拽着我,我走得动么?】

    【说了半天,搁这儿对我...】她手一抽,后头的话藏在笑容里。

    【对你什么?】

    【就问问你冷不冷?】

    【不冷。】

    穆兆青刚一说完,林噙霜笑一笑,回身就给他把窗户关了,【诶---等等--】穆兆青还有一肚子话未说,此刻着急了,拍了拍窗柩,【挽月---】他也不怕丑,也不管是不是一把年纪,逮着她的闺名不住呼唤,越唤越高兴。

    【非得将雪娘她们吵醒你才满意是不是?】

    一声嗔语,他闻声而望。

    她打开屋门,披着件细腻的退红色氅衣走出来,廊下玉白的飞雪,她清丽的脸上微微浅浅的笑,只如轻月香花萦绕在他的心头,温柔而朦胧。

    【呆愣着干什么。】木愣愣的人,让她又嗔起一眼,唤人道,【进屋里烤火再说。】

    一团团、一簇簇的冷雪飞落下来,初时飘飘悠悠,一盏茶的功夫,满天卷落,犹如鹅毛飞白,纷纷扬扬,落在青瓦上,挂在松柏枝上。

    院中有两棵树,光秃秃的,招摇在寒风中,它们鸦青的长枝被细雪一层层缠上。

    阿悟关上窗户,忍不住搓搓冻冷的指尖,放到唇边哈了一口热气暖一暖,回身撩起珠帘在书屋一望,满眼疑惑,本该在此处的人忽然不见了,唯有案上用碧珠串起的兔子闪亮亮的发着光。

    【姑娘?】

    阿悟唤了一声,听不见应答的她,扭过头又撩开珠帘,冲到屋门一看,果见人立在院中。

    一层堆起来的细雪,一个蓝衣的姑娘,一根乌青的长枝。

    吱吱沙沙的声儿。

    去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政变,令原本相邻的两家人改变了。李家除了李承鄞,他的父兄皆在战场丧命;而赵家因为混乱中立了小功,从而得到了荣升。

    原本说好的成亲,也搁置一缓再缓。

    李承鄞去了边疆,临走前,用一笔得到的赏金,买了碧绿的珠子串成小兔子,他爬上院头,将东西挂在梨花树上,不辞而别。

    阿悟叹了一口气,知道说什么也没用,回屋取了披风出来。

    片片白雪,碎玉纷纷。

    阿悟替她罩上保暖的披风,望着树枝写在雪地上的字。

    【姑娘,你写得什么?】

    瑟瑟看了她一眼,唇边微笑,不答,自细雪中写下最后一个字。

    阿悟不管,背过身儿,双手扣在身后,俏声儿道,【这会儿不告诉阿悟,明日阿悟请大公子来------啊--】

    一不小心后颈里钻进了冰冷的雪,阿悟惊叫着一把跳开。

    【好个坏丫头。】瑟瑟一脸笑眯眯的模样,眼睛月牙儿地弯,自披风中伸出双手,去擎住阿悟转过来鼓鼓的脸颊,轻轻地捏了一捏,笑道,【去不去告诉哥哥?呵呵,瞧你干的坏事儿,冷雪都替我欺负你。】

    阿悟最喜欢这样的姑娘,娇俏得令人移不开眼,眉上也好、眸里也是,笑意盈盈的开心。

    白雪仍在飘落。

    其实阿悟认得那些字,姑娘曾写在纸上,她不懂,悄悄地拿去问大公子。

    那时天色已经暗了,月亮慢吞吞地爬上来。屋里的灯黄黄的,她把那些字记得很认真。

    熏在烛光里,飘落到地上,姑娘最炙热的思念。

    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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