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举办欢迎宴,盛帝提前下令准备,宫内里里外外整整忙活了好几天。

    盛帝口头上虽说是不待见珲曜国的人,但出于大国的礼节,也不愿在接待的仪式上刻薄了他们,更不愿在他们面前丢了脸面,传到他国去说宁国国君小家子气,气量小。

    因此,此次宴会的规格比往日宴请朝臣要高好些倍。

    盛帝与孙皇后端坐在高位上,见石都传令,将殿外候着的珲曜国人请进来。

    传令声下,殿内窃窃私语的声音止了,所有人都在屏息观察门口传来的动静。

    只见一个身穿金丝白袍的男子领着一群随从走进来。

    男子容貌俊美,相较于宁国男子的长相,那双狭长的琥珀色眼睛为他的五官增添一丝异域风情,将他与旁人的长相轻易区分开来。

    听说这珲曜国的二王子身上有着一半宁国的血脉,他的生母杨昭王妃便是宁国湖州人。又或是景舟的容貌过于出色,将南北长相恰到好处地混在一张无暇的脸上。余下众人看他,也觉得比看以往出使来的珲曜国人要顺眼几分,对他的敌意好像也比他进殿前要轻几分。

    景舟从容地走到大殿中央,右手贴胸,弯下腰向上座的二人行礼。

    “见过陛下,娘娘。”

    盛帝脸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只对他淡淡点头。

    “二王子这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原以为王子明日才到都城,不想竟比预想要早了一天。”

    景舟顿了顿,知道这句话不是简单的闲聊关心。

    “我原想着按计划行进,但又因路上形成有误,恐陛下等我太久,便擅自加快了行程,也未提前跟陛下透露消息,还请陛下恕罪。”

    短短的几句话,景舟便将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说是自己提前赶路,绝非是要存心生事,而是怕失了珲曜国的礼节,留给宁国国君一个不好的印象。因此日夜兼程赶路,便提前一日到了。

    见他解释得清楚,盛帝一时也抓不住他的漏洞,便摆手让石都引他入座。

    “原是如此,这倒也不打紧。早一日来,晚一日来也是无妨。想来二王子也站了许久,也该是累了,快些入席吧!”

    景舟俯身谢过他,轻声慢步随着石都的指引,在左侧入席了。

    欢迎宴开席后,歌舞声便在四周响起。

    一群身着浅红色衣裙的舞女缓缓走到大殿中央,展现美轮美奂的舞姿。伴随着一阵阵轻柔舒缓的丝竹管弦声,慢慢向上攀爬,犹如开在殿里的一支支淡色的寒梅,在雪地的映衬下,显得分外美丽。

    宫人替景舟斟酒,景舟低头举杯,晃了晃杯中的酒水,却没有半点要饮酒的意思。

    他默不作声地坐着,眼睛却暗暗观察席上众人,试图从席中搜寻出他想要找到的那个身影。

    景舟的眼神一向锐利,默默扫了几眼后,还是未能发现她的踪迹。

    他有些难过,不知她今日未到是什么缘故。难道是受了惊吓得了病,还是被人挟持时不慎受了伤,如今需要静养,不得外出走动。

    想着想着,他似乎越来越担心。不过这种情绪很快又被一种莫名的窃喜代替了。

    此刻不在席上相见,也不完全算得是一种坏事。

    宴会上,除了盛帝是同皇后一道来的,其余的臣子皆独自赴宴,并未看见有人携带家眷一同赴宴。可见是规矩如此,与她是否生病,受伤静养无关。

    也罢,若是此刻她便坐在他的眼前,难免又是一道煎熬痛苦的考验。

    若是她出席宴会,必定是坐在她夫婿身侧。若是冷淡疏离也就罢了,若是郎情妾意投入了他的眼中,无疑是让观者倍觉刺眼,眼睛泛红,上涌出嫉妒之色。

    他虽然有一定的耐力,可却不能保证这耐力会不会在遇到她之前便崩溃瓦解,

    此刻暂不相见,或许还能再给他一些缓一缓的时机。

    正恍神间,上边一道声音将景舟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许久未见珲曜国主露面,不知道国主的身体可好啊?”

    景舟垂眸恭敬回应盛帝的话,“父王年纪大了,身上难免有些许病痛。恰逢腿疾复发,不便行走。外面纷扰,御医说要静养为主,所以父王便许久未到朝中去了,不过政事他都是亲力亲为的,也时常在旁边督促我们。此番让我们出使宁国,也是我父王之命,临走前,父王还叮嘱我,让我一定给陛下带一句问好。”

    盛帝摆明是给他出了一道难题。想侧面探探他们此番前来之意,更想让朝臣知道,珲曜国主连日来不露面的事情真相,好让大家都有一个判断。

    可景舟实在是聪明,说的话滴水不漏。只说珲曜国主是旧伤复发,不良行走所以一直在宫内静养。此次出使又是珲曜国国主的主意,证明他的脑子是清明的,依旧在幕后指挥着珲曜国上上下下的事情,不曾因病躲懒怠政。

    盛帝敛眸点点头,“竟是如此,看来外界传言,说珲曜国主重病缠身,无法下床的传闻,是假的了?”

    景舟低头道,“是,陛下。”

    见盛帝收起打量他的视线,景舟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继而盛帝举杯,邀殿中群臣敬景舟一杯。

    景舟双手端杯,遥遥回敬盛帝及众臣,后又一饮而尽。

    待众人将酒杯放下后,景舟站起来向众人示意。

    “陛下,我从珲曜带了一些礼物来,虽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但也斗胆献给陛下和娘娘。”

    说着,景舟和蒙德一道走出来。侯在殿外的侍从也抬着一缸缸酒进来了。

    一缸缸酒抬入殿中,虽未开封,便已经能够闻到一股浓烈醇香的果子味,更不敢想象,这酒开封后飘出的香气,该不会是连闻一口都会醉人吧?

    景舟伸手隔空扫了扫在殿中排列成两侧的酒坛子,介绍道,“陛下,左侧的是葡萄酒,右侧的是石榴酒。虽说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也是我们珲曜款待贵客的美酒,配上佳肴一道,更显风味。”

    这葡萄和石榴产自珲曜,在珲曜虽不算得上是什么稀罕物,但经由商人运送到宁国,再放到坊市去卖,也并不便宜。更别提在宁国能看到用葡萄和石榴酿酒了,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实在是不能想象的。

    而对于殿中正坐的皇亲贵族及其他大臣来说,虽也算不得是什么,但却胜在景舟的一片心意。

    从珲曜到宁国,路途遥远,一路上并不全是平坦大道,何况每州路况不同,应也免不了山匪出没伤人。能完完整整地将这四十坛美酒运过来,确实是花了不小的心力。

    即便不看这礼物的贵重,单凭这礼物的心意,便已挑不出什么刺了。

    还未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景舟又道,“这次到宁国来,我还带了一些瓜果的种子,想着陛下和娘娘在宫中种种,看看是否能结个果子,也算是图个新鲜。”

    盛帝礼貌地笑了笑,抬手便让宫人将礼物收下。

    “多谢国主和二王子的好意,我们收下了。”

    盛帝扬扬下巴,示意坐在左侧的徐恒邈站出来。

    徐恒邈会意,起身走到中央,向景舟行礼。

    “二王子。”

    盛帝笑道,“二王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宁国,我理应好好款待。只是如今正值秋收时分,各地赋税政务繁忙,上奏的折子有些多,我怕是难以抽开身与二王子单独坐下好好谈谈了。二王子不妨先在宁国玩几日,好好放松放松,以解舟车劳顿的困乏。这是徐恒邈,徐将军。这段时间便由他领着王子在都城里好好逛一逛。你们二人年纪相仿,想必相处起来也不会太过拘谨。”

    盛帝如今放话说是政务繁忙,抽不开时间与他私下相商,也是料准了他不会在此时开口,让众臣知道他们珲曜国的所思所想。

    不用多说,宁国与珲曜有仇怨在前,盛帝的气也许还未咽下。盛帝如今这样说,不过也是想晾一晾他,给他一个下马威,看看他是否能够沉得住气。

    但景舟早便已经料到了,因此面上并未显露半分惊讶之色,也不曾开口再问什么。

    景舟屈身谢过盛帝,继而又挺直身子打量面前的人。

    其实入殿前,景舟便暗自扫了一圈。心底早就有了几个徐恒邈的人选。

    从年纪,身量,穿着,容貌等等几方面考虑,人选便能缩小很多。

    只是当徐恒邈站在他的面前,他又难免感到有些诧异。

    先前便听闻他是武将,景舟想着,他该是一个粗糙粗犷的野蛮人,不想如今真切站在他面前了,竟是一位俊美的男子。他身上的杀戮气极小,或是被他压制得极好,实在是无法将他与将军二字联系起来。

    不过有关徐恒邈的传言不少,他有意去探听的也不少。还是不要被他的外表蒙蔽,对他降低戒备心。更何况,他也丝毫没有对他放下过戒心,甚至这戒心中还含了一层嫉妒发狂的意味。

    这是这种感情并未显露出来,景舟看着徐恒邈的表情是和善的,更像是对他流露出的一种欣赏和赞叹。而那早便在心底酝酿了许久的嫉妒,狂躁,怨恨,在他面前被掩饰的极好。

    起码,景舟无意在此时被众人窥探到他的心思,以致自己的计划有变。

    “久仰徐将军大名,今日一见,倍感亲切,好像徐将军与我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徐恒邈疏离淡漠地朝他弯了弯嘴角,“我也听闻了许多有关二王子的事迹,今日一见,也与我想象中的二王子有些不同。这段时间,二王子若是有需要,尽管同我说,我定想办法为王子解决。”

    景舟嘴角微微抽搐,宽袖下的拳头却早已经攥紧了。

    “多谢徐将军好意,我人生地不熟的,以后必定有许多事情需要劳烦徐将军,我又有些爱打破砂锅问到底,徐将军不要嫌我烦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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