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崔凝英去世已有半月了,宁昌侯府上下还是未能缓过来。

    外人看来一切如旧,只有侯府里面的人知道这几天的日子过得有多难熬。

    崔毅命人在一间偏僻的小屋为崔凝英设一个灵堂,也算是尽了做父母的对女儿的最后一点心思。

    自女儿去后,崔夫人便打不起精神,整个人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连崔凝安去探望,也被拦在门外。

    对着一张与崔凝英一模一样的脸,难免会再引起崔夫人伤心难过,此刻还是不要见为好。

    崔凝安只好折去前屋,打算为崔凝英整理遗物。

    梳妆台的首饰匣子里,放着不少红珊瑚首饰,在这昏暗的房间里,更显鲜艳刺目。

    红珊瑚热烈美丽,是崔凝英生前最喜欢的。

    明艳貌美的少女配上这样绚丽的色彩,正如她灿烂热烈的性格,在都城恣意怒放。

    可如今这样美丽的颜色还在,人却早已不在了。

    崔凝安望着匣子内的首饰叹气,又缓缓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一时眼睛起了水雾,明明照镜的人是自己,却从镜中看见了崔凝英的模样。

    此时有人轻轻叩门,崔凝安将眼角的泪擦干净,方才唤她进来。

    她的贴身侍女杏儿拿着一个香囊进来,交到崔凝安的手中,“二娘,缘积寺派人将这个香囊送来了。说这香囊被打扫的小师父在禅房附近捡到,可到周遭问了一遍,都未找到失主,想来应是大娘遗下的,便送到府上了。”

    崔凝安接过香囊,摊在手中细细端详。

    这香囊是用上好的云丝料子制成的,上面用银线绣着祥云的图样。单看这香囊的外观,像是为男子所有。这又怎么会是崔凝英落下的东西?

    事关崔凝英的声誉,崔凝安不愿她在身后被人说三道四,不得不小心些。

    “香囊送来的时候,可有其他人知道?”

    杏儿知道事情的轻重,应对得也很机灵,“二娘放心,送香囊来的时候并无旁人,我只对来送东西的人说香囊是那日到禅房搬行李的小厮落下的,他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可我看这料子是云丝锦,并非普通的用料,所以断定这绝不是我们府中哪个小厮落下的,便想拿来给二娘看看。”

    崔凝安嗅了嗅香囊的味道。

    香囊内的药材味道十分浓烈,将持有者的气息完全掩盖。

    并且,在这香囊混杂的芳香气味中,有一个味道最为突出。

    她认得这味道,正是自菖蒲而发出,而菖蒲又恰恰是崔凝英钟爱的味道。

    崔凝安捏着香囊的力度变大,眼中闪过一丝的惊诧。

    难道这是那琴师留给阿姐的贴身之物?

    可如果这香囊是琴师留下的,崔凝英定会悉心收好,又怎么会遗落在禅房附近?

    想了一会儿也想不明白,崔凝安干脆不纠结了。

    眼下这香囊并不能证明是崔凝英之物,也不能否认它与崔凝英没有半分干系。

    转眼见她随手将香囊放到一旁。

    又过了几日,宫里宣召崔夫人进宫去,但却未说明是因为何事。

    在这个节骨眼上要进宫,崔夫人心里虽忐忑不安,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崔夫人向孙皇后行过礼后,孙皇后便屏退了殿内服侍的人。

    见崔夫人是一人来的,孙皇后问道,“怎么妹妹今日没有将阿英带进宫?”

    崔夫人低着头,有些心虚,“阿,阿英前些时日失足不慎掉进水里了,静养了一段时间。不想昨夜又烧了一场,怕将病气带进宫里,所以没有将她一并带来。”

    孙皇后有些担心,“阿英如今怎么样了?可需要请宫里的御医去看看?”

    崔夫人镇定了些,躬身谢过皇后的好意,“多谢娘娘关心,昨日已经请了大夫去看过了,热已经退了,大夫说配上汤药,再休养一些时日便无大碍了。”

    孙皇后松了一口气,又请崔夫人坐下。

    见气氛有些沉闷,孙皇后又换了别的话,“平阳公主家的孩子回来已有大半月了。陛下过几日打算为他接风洗尘。故而想着,邀你们一家进宫一同欢庆。我想着,我们几家都是亲戚,你们两家的孩子年龄也相仿,多接触接触也是好的。”

    崔夫人当场愣住,“自,自然是好。但容我多问娘娘一句,陛下可是有意……”

    这后半句虽未说出,但孙皇后已明白了崔夫人的意思。

    “当年陛下便说过要为我们家阿英赐婚,可这么多年挑来挑去,也没挑中一个与阿英相配的。如今陛下好不容易看中了一位,自然是要撮合这段好姻缘的。”

    崔夫人心快要跳出来一般,额头上冒出了汗,“这门婚事若是成了,说到底都是我们家高攀了。徐家郎君是公主独子,又是这京中最优秀的儿郎,我家阿英毛毛躁躁的,也,也不知道公主是否愿意啊!”

    孙皇后笑了笑,觉得崔夫人的话未免有些夸张,“若不是陛下早就放话说要为你家阿英赐婚,怕是求娶阿英的郎君都要踏破你侯府的门槛了。公主前几日与我闲谈,还提到你家阿英,说是对阿英很满意呢!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崔夫人皱着眉,竭力藏住眼底的惊慌,“可是娘娘……”

    孙皇后轻轻摇了摇头,“妹妹,我知道你定是舍不得阿英的,但孩子长大了,总归是要成家的。如今陛下又有意撮合两个孩子,这岂不是一桩美事?况徐家的孩子品行极好,年纪轻轻便已立下不少军功了。他实在是难得一遇的好郎婿,我们可得替阿英抓紧一些了。”

    崔夫人适时住嘴,心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孙皇后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若是再多言,那便是摆明不给帝后面子。

    怕崔夫人嘴快,将消息放出去,孙皇后又叮嘱了一句,“此事陛下还未开口,怕是还有变数,还请妹妹守口如瓶,不要向你家侯爷和阿英透露这个消息才是。”

    崔夫人用帕子印了印头上的汗,虽然面上在笑着,可却笑得有些勉强。

    若是帝后真要赐婚,他们可怎么办?如今家中便只遗下一个小女儿,难不成……

    崔夫人不敢再想下去,越想越觉得害怕。如果道出大女儿已死的事实,皇帝想要知道她的死因并不难。若是查出女儿是殉情而死,怕是会引起皇帝震怒,宁昌侯府会遭受什么罪责可想而知。

    毕竟皇帝早已许诺要为崔凝英寻一门好亲事,如今一来,不就是要打皇帝的脸吗?

    可若是不将实情道出,难不成真要让小女儿顶替大女儿的身份出嫁吗?荒谬,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从宫里回来后崔夫人便六神无主的,崔毅见她脸色不好,便上前问了一句,“夫人,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了?”

    崔夫人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没……”

    做了多年的夫妻,崔毅从崔夫人的神色便可窥见一二。崔夫人从宫里回来便这样,定然是有缘由的。

    崔毅不免有些着急上火,“夫人,你倒是将话说清楚啊!难道,难道是宫里知道了那件事情?”

    崔夫人心中发紧,脸上的表情并不松快,“没有。只是皇后与我说,平阳公主家的徐小郎君回来了,过几日要请我们一家进宫为徐小郎君接风洗尘。”

    崔毅蹙眉,心底总是不安,“那,帝后可有让我们将二娘带进宫的意思?”

    崔夫人的眉眼流露出几分哀伤之色,整个人还是无精打采的,“照皇后的意思,我们是定要带女儿进宫的。”

    此次徐家小郎君回城,却又独独请了宁昌侯府进宫为他接风洗尘,帝后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白了。

    崔毅的脸被吓得发白,一时有些站不稳,重重地倒在圈椅上。

    “我的天哪,这下全都完了,全都完了。”

    崔夫人酝酿了很久的话终是忍不住说出来了,“侯爷,要不然,我们还是告诉皇后实情吧!皇后是我的亲姐姐,定然会想办法替我周全的。如果让安安顶替阿英的身份活着,这难道不荒唐吗?”

    崔毅捂住崔夫人的嘴,将她的话堵回去,“夫人,你以为我们如今还有选择吗?皇后虽与你有姐妹之情,但毕竟她是皇家的人,她知道了与皇帝知道了又有什么分别。阿英的死开始既选择瞒了,就要选择一直瞒下去。夫人,你可明白我的苦心?”

    崔夫人避开崔毅的目光,慢慢移到一旁,“为了宁昌侯府的名声,我已经没有一个女儿了,现在还要欺君将另一个女儿送出去,侯爷,你糊涂啊!我们这么做事欺瞒帝后,罪责更大啊!”

    崔毅知道崔夫人心中难过,可他又何尝好受呢?

    若是崔凝英的死被帝后知道了,难免要问责。即便对外公布了崔凝安还活着的身份,她若想在都城寻一门好婚事,怕是比登天还难了。若是拼一把,将眼前的困境先解开,以后自会有办法再圆回去。

    权衡之下,让崔凝安顶替崔凝英应下这门婚事,对谁都好。

    “夫人,过往种种不论对错,也已经过去了。我们还需得将目光放长远些,既是为了我们侯府,也算是替二娘打算了。”

    崔夫人对他的说辞感到失望,于是开口驳斥他,“可是这对安安来说便公平吗?我们从小便精心将她养着,如今出了事,便要将她往火坑里推。说到底,你不是为女儿打算,你是为了你自己打算。”

    崔毅眼神闪了闪,背过身去,“不管这件事情是为了谁打算。你要说我自私也好,无情也罢。二娘生是宁昌侯府的女儿,有很多事情,一开始便决定了不能自己做主了。我们侯府的命运,便要握到她手上了。我劝夫人,还是好好想想,我说的话究竟有没有道理。”

    崔毅和崔夫人的谈话止了,门上悬着的灯笼将门外的黑影映衬得更为惨淡。

    那纤细的黑影,终于又隐于黑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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