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崔凝安的脚伤好得差不多了,徐恒邈才开口告诉她自己要出门一趟。

    今日约他的人早早地便等在了酒楼。看人入了包间,才将对面的酒杯斟满。

    对座坐着的男子面如冠玉,眉目含笑。手持一把折扇,忽而展开扇扇风,以包含善意的目光一路迎接徐恒邈进来。

    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却带着几分狡黠的意味,盯得徐恒邈有些不自在。

    葛明抚嘴角上扬,未等徐恒邈举杯,自己便先喝尽了一杯,“这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徐郎君也有邀我喝酒的时候。前几日我来找你,你可是说一直都不得控呢!”

    徐恒邈无视他的调笑,将杯中的酒饮尽,“我夫人受伤了,我在家陪她,自然是不得空。”

    葛明抚浑身发冷,枕着红桌的手臂又往前挪了一寸,“这崔娘子才刚进门就管你管得这么严啊?看不出来,你被她制服得这么妥帖,真是苦了你了。好不容易从北部这样的边陲小镇回来,又跳入了另一个火坑。这崔娘子虽是好,你娶她人人艳羡。我倒是不羡慕,因为我知道你心里的苦。”

    徐恒邈因他丰富的想象顿觉无语,又不想在他面前败坏了自家夫人的好名声,忙解释道,“你可真是误会了,我在家陪她解闷,是我自愿的,无关他人逼迫。不过你还未成亲,自然是不懂的,我也不怪你。”

    葛明抚因徐恒邈的一番话,瞬间从可怜别人的人,变成被别人可怜的人,身份转得如此之快,倒是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他被杯中酒呛了呛,又怒饮一口将气理顺,“是是是,你对你的这位夫人可真是上心。”

    徐恒邈放下酒杯,开门见山,“今日我来找你,主要是为了一件要紧的事情,我想让你替我找一个人。”

    古话果然说得没错,无事不登三宝殿。

    葛明抚对此亦是见怪不怪了,“还有徐郎君需要拜托我的事?我可得好好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个被你挂心的福分。”

    徐恒邈从袖中掏出画像并按在桌上,“若非涉及与你相关的事,我也不愿来劳动你。你如今是采买司的主事,必定跟这都城的大大小小商行,商人都有往来。这画中之人,说是一个姓李的商人。既然你有门道,与其我大费周章寻人,倒不如通过你的关系替我将这个人找出来。”

    葛明抚从桌子上接过画像,认真端详一番,“单凭看这幅画的画像,我是没什么印象的。待我回去好好替你查一查再告诉你。”

    徐恒邈点点头,但葛明抚还是好奇,好端端的,为何他要去找一个商人。提起画中之人,徐恒邈目光阴冷,紧咬牙关,像是恨这个人恨得不得了。鲜少有人让他能恨成这样,葛明抚便问了一句,“这人与你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徐恒邈喝了一杯酒,以冷酒浇灭身上的热意,才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了一些。

    “前几日有人供认,此人送来药粉,怂恿他对我夫人行不轨之事。后面事迹败露,我发觉这包药粉竟是珲曜国传来剧毒无比的蔓枯草粉,只一小撮,便足矣让人在半盏茶以内的功夫肝肠寸断,吐血而亡。可知此人居心叵测,若不将此人找出来,恐怕会生出更多的事端。”

    葛明抚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神情也变得严肃,“听你说来,此人应当是行一石二鸟之计。若是成事,他便能逃脱干净,无从可查。只是你们徐府守卫怎么如此不得力,竟有人敢对你夫人起了心思,还意欲毒杀她。这人究竟跟崔娘子有什么深仇大恨?”

    徐恒邈一五一十将原委道与他听,“我夫人嫁入前,曾因病在山中静养。我恰巧路过,见得鬼祟之人,才顺着线索大致知道了原委。层层查下去,迷魂药变剧毒,送药的人背后竟隔了一个又一个人。如此缜密的心计,不容小觑,定要将此人揪出,将祸患及时清理干净才是。”

    葛明抚点点头,心里却暗暗有了思量。

    宁昌侯府与与皇后关系紧密,宁昌侯又得皇帝看重。有人居然起了动宁昌侯府女儿的心思,实在是可怕至极。只怕这背后的人来头不小。

    可如今还未查出一二,也不好妄下定论。葛明抚只好喝了一杯酒,又将话咽了下去。

    既是难得有机会相聚,徐恒邈邀葛明抚举杯“。

    葛明抚爽快地喝下一杯,“既是求人办事,这酒肯定是要管够。今日喝的,全记在你的账上。”

    徐恒邈耸耸肩,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葛明抚望着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了,“这次回来,不会还要回去吧?我瞧圣上让你成婚,应该是有意让你在都城长居的。况且你如今才新婚,就算要回去,大概也不会让你这么快回去吧?”

    说着,见他又叹了一口气,“你说说你,当时自己非要请命去那种偏僻的地方吃苦,你这又是何必呢?”

    徐恒邈眼中的光暗下去,自顾自给自己再斟了一杯,“我也不知道,一切还是要听圣上号令。都城是非颇多,当初我也不愿让圣上难做,怕让朝中重臣以为我仗着身份关系,便恃宠而骄。我也累了,远离是非也没什么不好的。当初想着我离开后,爹娘总能清静些,免得再为我担惊受怕。其实如今这样也很好了。”

    葛明抚倒是赞同他的话,官场永远与利益纠葛,远不是什么清静之所。那些迂腐的文臣倒有说过几句中肯的话,不过被他们逮住了错处,便不乏有别有用心之人顺着这一波风势趁机作乱。皇帝虽有心护着他,但终究也不能护得太明显,不然又免不了听到有失偏颇的闲话。

    像徐恒邈这类与皇家沾有亲缘的人,即便是尽力挣来的荣誉,也会有人认为这是身份给予的优待。远离这些是非,确实是安静很多。

    不过徐恒邈在外驻军三年,朝中倒是安静了很多,偶尔有人在朝中提过他几句,不过都是些赞扬他身为皇亲,以身作则到偏远之地护卫国家的好话。

    确实,徐恒邈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即便要挑,他们也再难挑出什么错处了。

    葛明抚点点头,“如今朝中风气一新,确实比以往要好上许多了,你也不用担心。不过像宁昌侯这样中立的人,又不知道暗地里得罪了谁,竟将仇算到崔娘子身上,实在是可恶。看来我们身后的暗涌,比我们想象得要多,只是如今尚未显露,还能洋洋自得罢了。”

    见气氛越说越沉闷,徐恒邈干脆转了话锋,“好端端的,被你说得倒像是借酒浇愁了。你我难得一聚,应当开心些才是。”

    葛明抚笑了笑,与他再度碰杯。

    过了良久,葛明抚感受到对面人不带一丝遮掩的目光,直直地向自己投来,却什么也不说。倒是他自己先沉不住气了,“看着我作甚?有话便直说。”

    徐恒邈清清嗓子,“倒也不是一件什么要紧的事情,想着也没有旁的人可以问了,便来问问你。”

    见他仍在兜圈子,葛明抚抬手堵住他的话,“行行行,就别跟我兜圈子了,你直说便是。”

    徐恒邈双眉慢慢舒展开,殷勤地再为葛明抚倒了一杯酒,“其实是我在军中的事情。有一个士兵曾在营里闲谈时说起,他与他的夫人成婚已有一段时日了,但是感觉他的夫人对他还是很客气,不知道如何做,才能让二人的关系变得更近一些?你是知道的,军中若是有人有办法,我是不会来问你的。”

    葛明抚笑着注视徐恒邈,倒是觉得有些稀奇,“我怎么不知道,你如此关心下属了,就连休息闲谈的话,你也放在心上了?”

    徐恒邈反转过来盯着他,“我为人一向如此,你从前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葛明抚不知这北部的风沙居然这么大,竟在这三年将某个人的脸皮吹得这么厚了。他面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却又不愿这么快拆穿他,“你这士兵如今在军中,你在这里,就算得了我的计策,他也不能马上得知,也并不能与妻子相见施用。所以你还是别操这个心了。”

    徐恒邈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内心安定下来,面上还是装作与我无关的样子,“既问起你,你说便是。不愿说也就罢了。还是说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才用这些话来搪塞我,怎么,怕丢脸啊?”

    被徐恒邈这么反将一军,葛明抚已经不知不觉落入他的圈套,“什么,谁不懂了?这样简单的问题我定是知道。那我便想请问,你,这士兵,做了什么拉近二人关系呢?”

    徐恒邈不假思索,回答得言简意赅,“对她好,尽一个丈夫所能尽的职责。”

    葛明抚连连摇头,“你这么想就错了,对她好,尽一个丈夫的职责不是应该的吗?这些都是很基本的东西,怎能成为让二人感情加固的锦上添花之物?”

    徐恒邈皱了皱眉,不解地问,“这,难道还不够?”

    葛明抚仰起头,一副高深莫测的做派,“自然不够,远远不够。”

    这回换徐恒邈着急上火了,“你倒是说,怎么样做才能见得成效?”

    葛明抚不紧不慢地夹了一箸牛肉,慢慢嚼了嚼,“我虽未成婚,但我见我爹娘二人相处,靠的就是用心。譬如,我爹知道我娘的好恶,便能投机送她礼物讨她开心。甚至为了一样东西,折腾了多次才寻到。接受礼物的人,自然会感知你的用心。感知到你的用心,自会对你生了好感,日复一日,水滴石穿。”

    徐恒邈觉得葛明抚说的话在理。回忆起自家父母相处,好像也是这样的。

    葛明抚见徐恒邈沉思不语,便凑近了些拍拍他的肩膀,“还有,靠用心还是远远不够的。你要学会适当展示你的弱点,引起夫人对你的关心,甚至是怜爱。这能很好地制造二人独处的机会,也是让感情迅速升温的好法子。”

    徐恒邈浑身发冷,往旁边躲开,“适当展示弱点?”

    葛明抚笑得意味深长,“当然,这我称为善意的谎言。即便这个弱点你没有,你也要学着造一个。过程不重要,完成目的是最重要的。”

    看着葛明抚这不靠谱的样子,徐恒邈半信半疑,既觉得他说的话有些道理,又觉得好像不能全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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