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崔凝安来了兴致邀他一同去骑马,徐恒邈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早年间,皇室在北城辟了一大块空地建了一个马场,特意让皇室儿女在此学习骑射。因着平阳公主的缘故,徐恒邈与皇子和公主一同在此学习骑术。

    再次踏入这里,不曾想已是五年后的光景了。

    顾及到崔凝安如今的状况,徐恒邈特意给她挑了一匹温驯听话的白马。

    毕竟许久未骑马了,不能以以前的骑马强度来要求现在的她。

    好在崔凝安还熟记上马的姿势,也不至于在开头便露出破绽。

    见她左手紧握马鬃和缰绳,右手抓着马镫,翻身上马。

    徐恒邈在底下牵着马,仰头看向她,“你许久未骑马,不宜上马便纵马飞奔。我牵着马,带你在这绕一圈,然后你再自己骑马,如何?”

    崔凝安紧紧握着马鞍上的鞍环,深吸一口气后又点头说好。

    绕了一圈后,崔凝安慢慢适应了在马上的感觉,握着鞍环的手也放松了些。

    徐恒邈停下来,将手中的缰绳递到她手里,“怎么样,要自己跑一跑吗?”

    崔凝安心里虽有些慌张,但还是接过了缰绳又点点头。

    阿姐从前教过她如何骑马,虽只是让她往前跑了几步,但大概的诀窍她还是记得的。

    况且这匹马还算温顺,徐恒邈也在场看着她,她试着策马跑几步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如此想想,崔凝安好像心里便有了底气。

    她总要在徐恒邈面前证明,她真的会骑马吧?

    崔凝安往左拽了拽缰绳,左脚脚后跟轻踢马肚子,马便飞跑起来了。

    马儿往前跑得飞快,眼看着迎面就要撞上高墙了,崔凝安一时慌了心神,突然想不起来要下什么指令让马掉头。

    只能凭借本能的反应,往后紧拽缰绳,吁一声,才让马停了下来。

    崔凝安望着眼前的这面高墙,仍心有余悸,刚刚的那一瞬间足以让她发一身汗。

    察觉到情况有异的徐恒邈赶过来,却见崔凝安呆呆地望着前方,应该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徐恒邈走近,轻轻拍了拍她的膝盖,“是不是吓到了?有没有哪里受伤?”

    崔凝安游离的思绪收回,怔怔地看向他,“没,没有受伤。”

    徐恒邈摸了摸白马的脑袋,有些无奈地叹气,“你啊你,是越来越会欺负人了。”

    见这话不像是对自己说的,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崔凝安顿了顿,“欺负人?”

    徐恒邈点头同她解释道,“这匹白马虽然温顺,却很认生。它见你面生,便想着办法来捉弄你。大概是你许久未骑马,反应有些慢了,这马心中便对你有了个底,便故意往这墙上撞去来吓一吓你。可你看,你停下的地方离高墙还有大约一尺的距离,可知它不是故意要害你性命。”

    方才往前那面墙跑去的时候,白马奔跑的速度好像减慢了些,原以为这是错觉。

    没等崔凝安想明白该如何驾驭这匹马,徐恒邈却已经翻身上马,在她身后坐稳了。

    崔凝安的后背被徐恒邈宽厚的胸膛紧紧贴着,透过层层衣料,仍能感受到他心跳的快慢。

    她像是被定住一般,不敢动弹,脸上却早已覆上了一层绯红,“将军,你这是……”

    身后清冽的气息扑来,徐恒邈伸手往前去握缰绳时,也顺势将她整个人围进来,略过她的头顶,在耳边道一句,“你受惊一次,它便更不怕你了,我先带你骑几圈,让它熟悉熟悉,有我在,它绝不敢再捉弄你。”

    崔凝安的耳尖被他的气息灼红,连被他搭着的手也开始发烫。

    发现身前的人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徐恒邈适时提醒道,“眼睛往前面看,适应它的速度再慢慢感受它的速度,最要紧的,是学会控制它的速度。”

    徐恒邈有心教她,崔凝安也顾不得再想其他的,只听得他的教导,开始尝试如何控制马匹的速度。

    不知是否因为有徐恒邈坐镇的缘故,这匹马出奇的听话,随着她的指令往左便往左,往右便往右,让它快便快,慢便慢,骑了五六圈都很顺畅。

    待马停下来后,徐恒邈飞快跳下去,又拍拍马背,“好了,你自己再试一试。”

    崔凝安将缰绳稳稳握住,抱着信任他的态度,微微点头。

    那匹马果真是挑人,崔凝安觉得它实在是比刚刚要听话许多。渐渐地,再骑了几圈后,她好像已经掌握了骑马的诀窍。虽说不是骑得很好,但最起码会控制马匹了。

    骑得有些累了,崔凝安便停下来,见徐恒邈仍在原地等着她。

    徐恒邈见她下马,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给她擦汗,“你先在这里歇一歇,我去前面那片林子跑一跑。”

    崔凝安接过帕子应了一声,徐恒邈便上马往前跑去了。

    她擦着额头上的汗,眼睛却牢牢地盯着马上的人。

    他如此淡然乐观,背后却藏着这么多的伤痛。原以为到他这个位子便很风光,看来也不尽然,只是他不愿意诉苦,别人也自然不曾得知。

    崔凝安心中的愧疚之情生起,望向他的眼神也变得复杂。

    若是她被揭发,于他而言,无疑是再添一道新伤。而这道伤,还是她亲手划下的。

    她为了侯府,为了自己,将他卷入这个谎言的旋涡之中。为他内心的苦痛再添一笔。

    如今新伤未露,待觉痛之时,痛感应该一早就蔓延到五脏六腑了吧?

    “夫人,我怎么觉得,您看郎君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丝同情呢?”

    裴永在后面观察了一阵,走上前幽幽道了一句。

    崔凝安忙收回视线,语气已经变得有些不自然,“有,有吗?”

    裴永十分诚实地点头,“有。有点像是小时候郎君与我出门时,偶遇一只流浪的瘦弱小猫,对它的不幸表示同情,又因无力给它改善现状而感到愧疚。”

    崔凝安嘴唇发颤,“是,是吗?我觉得将军经历了这么多,还这么坚强,挺不容易的。”

    裴永眼珠子转了转,想起徐恒邈对他的嘱咐。

    若是夫人问起有关自己的事情,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永望向那个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继而说道,“不容易,何止是不容易,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夫人,您不知道,郎君有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忍着,从不说出来,很多事情,就连公主和驸马也不知道。”

    崔凝安低着头,反复折叠掌中的手帕,“都,都有些什么事情?”

    裴永清了清嗓子,似早有准备,“郎君开始投军的时候,并非一帆风顺。军营里都是热血方刚的士兵,只服从有能力有魄力的将领。因着公主的缘故,军中的士兵虽然不敢太放肆,但还是会暗暗给他使绊子。郎君知道那些难听的话,也自知难以堵住军中流言,便跟着那些士兵同吃同住,一同操练。他们干什么,我们便干什么,一样不落。有人在郎君的吃食里下药,他得知后将下药的人找出,让这人领了三十军棍便作罢,往后再也没提起。他更怕事情闹大了又传回公主耳中,引得公主发怒。”

    说到动情之处,裴永声泪俱下,“主帅染病,换郎君任帅,军中上下有异动,开始并不服。眼见情急,郎君痛骂军中不服之人又亲自率兵御敌抵御进犯的珲曜人,才得以在军中树立威望。后来物资匮乏,军中士兵接连染病,郎君心急如焚,每日设法解困,夙夜难寐。后来积郁成疾,又被接连五日的大雪击垮,才病了大半个月,后来还是灵州州府的军医赶来,他的身体才有了好转……”

    裴永所说,其中虽有一些夸大的成分,但确确实实都是徐恒邈经历过的事情。其中种种,若要细说,怕是要说上许久。

    离家之人,多是报喜不报忧。徐恒邈受的苦只是自己默默忍着,连同他这样亲近的人也不曾吐露半分,当真是辛苦得紧。

    崔凝安一面听着裴永的话,一面陷入沉思。

    过后,只听得她的喃喃自语,“错已铸成,不如将错就错,或许还能补救一些。”

    裴永一时分神,并未听清崔凝安讲了什么,“夫人,您说什么,什么错,什么补救?”

    崔凝安设法将话圆回来,“将军的这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可见是我不够关心他,这是我的错,我要想办法补救才是。”

    裴永忙应和,“夫人说的是,但其实这也不是您的问题。郎君向来报喜不报忧,也嘱咐过我们不要在夫人面前多嘴。补救应该谈不上。我想,郎君的愿望应该很简单,便是希望有一个懂他的人陪着他,事事有回应,时时在身后。”

    崔凝安攥紧被叠成小方块的手帕,一字一句念道,“事事有回应,时时在身后?”

    裴永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十分得意,“是的。”

    事事有回应,时时在身后?

    阿姐在时便是这样对待她的。只要她说一句,阿姐便回一声。当她焦灼烦闷,不知路在何方时,回头去看,阿姐总会在她身后朝她盈盈招手。

    徐恒邈需要的,大概便像是她需要阿姐一般吧?

    崔凝安暗下决心,自己定要在这段时日学好骑马。既是为了自己,也算是为了他。

    未能做到事事回应,时时陪伴之前,总不能先给徐恒邈添乱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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