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明琼听觉灵敏,在众人谈笑声间听见了不远处的动静,静悄悄地走到门外去。

    没过一会儿,便见一个长身鹤立,面容清俊的男子走过来。

    明琼笑着伸手替他扫了扫外衣沾的雨珠,“阿邈和弟妹都到了,正等你们回来呢!”

    还没等男子答话,那件厚重的外衣抖了抖,从里面探出一个漆黑圆溜溜的脑袋,伸手便要明琼抱。

    明琼从徐浦和手中接过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又轻拍她的后背,“跟阿爹出门可还好玩?”

    小女孩往明琼身上蹭了蹭,从斗篷里掏出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好玩,好玩,我还给阿娘买了一串糖葫芦,阿娘快尝尝。”

    明琼捏了捏她的脸,“谢谢月月,等会儿就要用饭了,阿娘用过饭后才尝,好吗?”

    小女孩乖乖地点头,任明琼将糖葫芦收好又见厅里似乎有人便知道家里应该是来了客人,搂紧了明琼的脖子,催促着她快进去。

    徐浦和为小女孩理了理衣裳,向她叮嘱道,“里面的是你的舅父舅母,等会见到他们可要向他们行礼问好,可记住了?”

    徐怀月鼻尖红红,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我记得,阿娘前几日便告诉我,舅父舅母这几日便会到我们家来,我知道的。”

    徐浦和揉了揉她的头,满意地笑了笑。三人又一道走进厅里。

    看见明琼再进了屋,崔凝安反应极快,将茶盏放下后便缓缓站起向来人问好。

    徐浦和微微颔首,“你们一路辛苦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拘束,快坐下。弟妹的身体可好些了?最近衡州很是湿冷,要注意添衣保暖才是。”

    崔凝安点点头,“多谢兄长关心,我身体已经好很多了。”

    明琼弯腰将徐怀月放到地上。小女孩便将学到的礼仪规规矩矩地在他们面前展示了一遍,“见过舅父、舅母。”

    徐恒邈搓热手,摸了摸她的脸,“许久不见,月月都长这么大了,长得跟阿嫂是一模一样。”

    徐浦和坐到一边又喝了一口热茶缓了缓,“可不是,你还是在她一岁时抱过她。小孩子一天一个样,五年的光景,变化能不大吗?”

    徐怀月圆圆的眼睛眨了眨,躲在明琼的身后还有些怕生,却还是止不住好奇,一直在观察徐恒邈和崔凝安。

    一边看,一边喃喃道,“你是舅父,她是舅母。舅父是阿爹的弟弟,舅母是舅父的夫人,所以是阿爹的弟妹。”

    徐恒邈双眉舒展,“月月真聪明,不错,就是这样的。”

    徐怀月与徐恒邈一人一句,慢慢熟络起来,很快便允许徐恒邈将他抱到膝盖上坐着。

    “我见过舅母,刚刚才在街上见到呢”

    崔凝安顿了顿,“月月在街上见过我?”

    徐怀月十分笃定地点点头,“就是舅母,我刚刚还与阿爹在糕点铺见到呢!”

    崔凝安怔了怔。

    徐浦和见徐怀月说不清楚,索性帮忙解释,“弟妹勿怪。月月对你还有些眼生,没认住你。她在街上时看到像一些漂亮年轻的娘子,回来便说她阿娘跟在街上见过的娘子长得一样。其实,她的意思是你们都一样漂亮并非是长得一样。她如今说话还不是很难清楚,经常转不过弯来,所以有时说话让人误会。”

    崔凝安回过神来,笑道,“原是这样,我还以为这里有与我长相相似的人。”

    徐恒邈瞥见崔凝安的脸色,微微沉思后一本正经地对着徐怀月说,“月月,舅父的夫人只有舅母一人,世上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日后你可得要分清了,是长得一样漂亮的人,不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月月可听懂了?”

    徐怀月仔细地听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噢,我明白了。外面的娘子们与舅母长得一样漂亮,不是长得一模一样。”

    徐恒邈笑着拍拍她的后背,“月月真聪明,像兄长,一点就通。”

    徐浦和无奈地摇摇头。

    徐怀月虽坐在徐恒邈膝上,圆溜溜的眼睛却往崔凝安的身上看,“舅母,你是舅父的夫人,也就是说你们已经成婚了。那为什么我没有去过你们的婚宴呢?我也没去过阿爹阿娘的婚宴,怎么你们成婚都不请我去呢?”

    童言无忌,这话从一个六岁的小女娃说出,引得哄堂大笑。

    徐浦和也有些无力招架,最后还是耐心地向女儿解释,“阿爹和阿娘成婚的时候,还没有你呢,你自然是参加不了。舅父和舅母成婚的时候,我们不是到林州去看外祖了吗?所以便赶不及去舅父和舅母的婚宴了。”

    大概是这个年纪的小娃娃实在是对世间万物都好奇得要紧,大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那阿爹和阿娘成婚的时候我在哪里呢?”

    徐浦和和明琼面面相觑,更是不知如何解释。

    眼见夫妻二人为难,李氏忙吸引徐怀月的注意,朝她招招手,“月月到祖母这里来,我这里有你最爱吃的甜果子。”

    听说有吃的,徐怀月的心思立马便被勾到了那碟裹着糖霜的甜果子处了。

    她迫不及待地从徐恒邈的膝上跳下来,往李氏坐的位置跑过去。

    用过饭后又喝茶闲聊了好一阵,李氏想着他们赶路了一日又坐着说了这么久的话,想来也是累得不行了,便提议让徐恒邈和崔凝安先行回房安置休息。

    沐浴过后,崔凝安虽精神不少但困意还是很浓。

    杏儿用布巾给她擦干头发又梳理好后又催促她睡觉,“娘子,今日舟车劳顿,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崔凝安一边应她的话一边往手上抹了些玫瑰香油便上床了。

    原想着等徐恒邈洗漱回来与他说上一两句话才睡的,但一盖上被子后,困意便席卷上来,没再多撑一会便合眼睡着了。

    许是困意太重,躺在柔软的褥子上,身子便往下沉。

    就如同一块跌落水面的石头,缓缓借助自身的重力,往水底沉去。

    “安安,安安……”

    那魂牵梦萦,数度入梦的声音一旦在耳边响起,崔凝安全身便打了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睛。

    只是睁眼时又见浓雾,她晃晃悠悠地走在浓雾中,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可耳边的声音如同一阵风一般,刚刚吹起,转眼间便止了声息,寻觅不到半分风存在过的踪迹。

    崔凝安没有方向,只是凭着感觉向前走去。

    越往前走,雾色越浅,四周的景物也依稀可见。

    远远便有一个身穿淡蓝色襦裙的女子朝她招手,温柔地对她笑着喊着,似乎在唤她的名字。

    崔凝安看清她的脸后走得更快,顾不得平日的沉稳娴静,不顾一切提着裙子向前跑去。

    待她跑近后,女子浅笑着替她理好额前的碎发,“安安,怎的跑这么快?你平日不是说,走路要缓要慢,最好不要疾跑否则容易损伤肠胃吗?”

    崔凝安扑进她的怀里,抽抽噎噎的,讲不清楚话,“阿姐,阿姐,我,我怕我跑得慢了,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女子伸手细细抚了抚她脑后的头发,安慰道,“阿姐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阿姐不会走的。”

    崔凝安哭得更厉害,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抱紧,“阿姐骗人,阿姐始终是要走的。”

    崔凝英沉默不答话,只是回抱着她,许是真的不知道如何答话。

    崔凝安哭到声音沙哑后,慢慢平复了心情,“阿姐,你知道吗?你走之后,我曾经好多次梦见过你,但梦里你的脸看得并不真切,你就像是一阵风,不知从何处吹来亦不知何时消散。这是我第二次这么真真切切地抱着你。阿姐,我真的有将你的话听进去。我有好好照顾爹娘,有好好经营自己的日子,也有好好地保护宁昌侯府,就像是你从前在时一样。阿姐,我长大了,你难道不夸夸我吗?”

    崔凝英欣慰地笑了笑,“安安很厉害,你一直都像阿姐想得这般能干,甚至比阿姐想得还要能干。”

    两张脸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从眉眼之间,崔凝英无端看上去要更成熟稳重些。

    崔凝安不住地摇摇头,“阿姐,我宁愿我一直都是那个不懂事的小跟班。有阿姐在前面替我撑着,那我便什么都不用担心了。阿姐,我从未想过会跟你分开,更未想过会跟你分开那么久。我想过让你放心些,想着下回见到你的时候会告诉你我做得有多么出色。可我一看见你,我便不想这样了。阿姐,我想你陪着我,如果这是一个梦,我永远都不想醒来。就我们两个人待在这里便好。”

    崔凝安眼里止不住的心疼,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最后不得不下定决心劝慰,就像从前一样安慰郁结的妹妹一样。

    “安安,阿姐不可能陪着你一辈子的。既然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便不要再过分留念沉迷过去了。这样对你对爹娘都不好,这也是我最不愿看见的。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既然自私了一次,那便只能自私下去了。你还有你的夫婿,还有爹娘在身边,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为旁人,也要为你自己好好活,也要替我好好活下去,你可明白?若你还有余力,记得要替阿姐报仇,切勿再像孩子一般任性了,阿姐唯有你可以托付了。”

    崔凝安泪眼婆娑地望着她,嘴里喃喃念着,“阿姐,阿姐……”

    只是闭眼流泪时,双臂的热度慢慢流逝了。崔凝安急切地睁开眼,面前的人却如同一个沙塔一般,被削弱地越来越薄。

    崔凝英的身影颜色慢慢变得黯淡,任凭崔凝安怎么抓都抓不住了。

    “阿姐,不要走……”

    崔凝安感觉全身热热的,喊了一声后额头上慢慢渗出几滴薄汗。

    额上的温热一阵一阵传来,崔凝安下意识握住那只覆上她额头的手,慌忙睁眼坐起来。

    睁眼见的人,确实徐恒邈。

    徐恒邈收起手帕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慢慢安定心神,“夫人可是做噩梦了?”

    崔凝安松开他的手又低下头,“也许是昨夜没休息好,一闭眼便做了一个噩梦。”她又抬头怯怯地与他对视,“我刚刚应该没有说什么胡话吧?”

    徐恒邈的神情依旧温柔,手指穿过她的长发抚了抚,“夫人一向规矩妥帖,就连梦话也未说过半句,怎么可能说胡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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