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钟粹宫,江黛青沉思不已。才坐上回府的马车,嵇元便忍不住问道:“在想什么?”江黛青反而问他:“你和太子、晏王下过棋吗?”嵇元说:“下过啊!怎么了?”

    江黛青道:“人生如棋,棋见人心。”她问:“你觉得太子是什么人,晏王又是什么人?”

    嵇元凝神细想:“太子下棋,布局平稳,宁可守拙,不会冒进。十分棋力,他只能使出八分。但这八分四平八稳,很难再抠出子来。”江黛青也点头:“不错,很是中肯。太子是个勤恳的孩子,没有太多杂念,专心一志。”

    嵇元又道:“嵇丰的话......他擅长猛攻,摧枯拉朽,所向披靡。十分棋力他能发挥出十二分的效用。这点很是惊人。”他看看江黛青:“今天他也就施展了七八分,你倒是他克星。”

    江黛青不甚在意:“什么克星?不过是他贪得无厌,又举棋不定罢了。”

    “哦?”嵇元道:“这倒不曾看出来。”

    江黛青道:“所谓的‘摧枯拉朽’不过是急功近利,所谓的‘势如破竹’不过是欲壑难填。他每寸地都要占,每个子都要吃,顾此又不愿失彼。自然在不清楚我棋力的情况下,下得战战兢兢。即使是后面已经知道我棋力一般,他还是锱铢必较。彻头彻尾的偏执狂!”

    江黛青同嵇元说:“晏王看起来清风霁月的,但若是争起储来,只怕也是个不择手段的。”

    嵇元惊心:“你觉得杀我是他下的毒手?”

    “不好说。他像是会赶尽杀绝那类。手段相较于下毒这种偏阴柔的一类,应该是会更刚强一点。”江黛青看着嵇元:“他要是想杀你,你大概已经死了好多回了。”

    嵇元也道:“我也不觉得会是他。他身子不好,无法继承皇位。我与他和太子都算是合得来的,也没有什么龃龉。从动机上就说不过去了。”

    江黛青点头:“会喜欢我的字,倒应该不是恋栈权位之人。”

    嵇元也说:“你的性子冷淡些,与世无争。写得又多是佛偈,很是相得益彰。”

    “那张成云呢?”江黛青问。

    嵇元微微错愕:“这我确实没有想过。张成云两朝元老,应该不至于暗杀皇子吧。”

    “不找出下黑手的人,我心里着实难安。”江黛青对嵇元说:“敌暗我明,只怕是防不胜防。”嵇元宽慰她:“这事风荇他们也在查。且先等等看能查出什么来。”

    江黛青叹口气,只得放下这件事,提起另一件事:“皇帝找你和太子做什么?”

    嵇元嗤笑一声:“还能是什么?敲打我两句,要我去关内道督战。”他说:“太子会与我们同去。”

    江黛青沉思:“太子同去是好事。”

    嵇元也道:“不错。太子,皇兄还算是放心的。他只有这一个儿子,虽然尚未成年,平时处事倒是稳重。但是还需要多加历练,此次与我们同去,想来也是要他积累些经验的意思。”

    江黛青微笑:“这是不放心你和林大将军呢。”

    嵇元提醒她:“我和林穹自然知道如何应付皇帝。圣旨不日就会下达,求你还是赶紧帮我料理清楚府中的事务吧。”

    也是,嵇元和江黛青要是都离开了,府里自然还是要托付给褚领事。那嫣红、碧藕、小怜之流还是要交代清楚。

    嵇元开了口,江黛青果然上心。戚氏、刘氏都已经离府,洪茹之也搬了出去。后宅里头就剩西跨院还住着吴氏和碧藕。

    江黛青让府里所有的侍女,包括嫣红、碧藕、小怜,都到乐辉院来等待重新分配。她有心作弄太子,先点了十二名出色的,叫给太子送去。剩下的人众,照本职和资质一一重新安排。人多事少,职分明白,众人都欢欢喜喜领命去了。一口气谴放了三位如夫人,府里多出数十的闲人,现今还剩下约有十来人不曾安排。

    江黛青的意思是,想走的放了。给还身契,还给五十两银子,登时又去了五六人。但是还有七八人是想要继续吃广陵王府这口闲饭的。江黛青问他们有何特长,有说得出的,也有说不出的。她叫褚领事来,让他看着安排,或者可以先留下打杂,以为替补。

    就剩小怜三人了。她倒是一脸镇定,似是无所欲求。江黛青忍不住问:“你真觉得我会留下你吗?”小怜道:“莫姑娘若肯留,是奴婢的幸事,若不肯留,也是平常事。”

    “你倒通透。”江黛青问:“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处置嫣红、碧藕?”她想看看小怜的能耐。

    小怜想着江黛青素日作风,不觉得她会赶尽杀绝。试探道:“嫣红领过内务,姑娘和王爷要出门,不如暂且还叫她经管着,以观后效。至于碧藕......”她不自觉地看江黛青脸色。江黛青正饮茶,一如平常。她斟酌道:“发卖?”

    江黛青放下茶杯,道:“你想得倒都和王爷一样。”这话说完,嫣红脸现喜色,碧藕则失魂落魄。

    “但是......”江黛青冷冷道:“你们觉得我能容得下对王爷存有非分之想的人吗?”

    碧藕还是那副样子,嫣红却变了脸色。江黛青不禁有些奇怪,正在思量,碧藕上前叩个头说:“奴婢有一事,想请教莫姑娘。”

    “说。”江黛青也好奇起来。

    “如果姑娘......不方便伺候王爷,那又该如何?”

    江黛青眉头一挑:“不方便?”她冷笑:“我管他如何?只是他要是碰了别的女人,我必不会再叫他碰我。”

    嫣红和小怜都不敢接话,倒是碧藕思索片刻又道:“奴婢看王爷待莫姑娘非比寻常,只怕以后也用不到奴婢了。奴婢,愿意领了身契,出府去。”

    江黛青倒是一愣:“什么?”她倏忽回神,心情有点复杂:“感情你是谗王爷身子?”

    这话直白得让一屋子的人都红了脸。江黛青还是有点难以置信:“你对王爷,没有感情不成?”

    碧藕嗫嚅:“奴婢......奴婢只是个奴婢。王爷自有妻妾......”

    江黛青怒其不争:“那你对王爷来说是什么?工具?玩物?”

    小怜和嫣红都颇感意外,碧藕哪里懂?“就......就是奴婢啊。王爷需要用到的时候,就用......”

    江黛青觉得自己要疯了:“离谱!简直是太离谱了!”

    碧藕抬眼偷觑江黛青,猜不透她作何打算。谁知江黛青反而问她:“那你出去有何打算?”

    碧藕想了想:“奴婢想找个人嫁了,和他过日子。”

    江黛青还有些恍惚,下意识地问:“找什么人?”

    碧藕红着脸说:“最好......最好能高些、壮些......”

    江黛青瞬间反应过来:“泥垢了!”碧藕忙收声。她又说一遍:“够了。”她忍不住扶着自己的额头,这都是些什么事?!!强耐着性子道:“我会请褚管事留心,尽量给你找个称心的人家。”转头面向嫣红,脸色已经是难看到极致了:“你呢!”

    嫣红心里砰砰乱跳,直觉自己要是说想留下怕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莫姑娘......莫姑娘要是没有用得到奴婢的地方......那......奴婢......奴婢......”她都快哭了:“奴婢真的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江黛青无力道:“你,去吴夫人那里!”众人都是一愣。

    江黛青说:“想必你管事的时候,府里还没有侧夫人,不然哪有奴婢当家的道理?我与王爷西行,府中事务自然是交付吴夫人管理,你去帮衬着。其他事待我们回来再议!”她又补了一句:“且看你的表现。”

    打发了嫣红和碧藕,就只剩下小怜了。江黛青的处置总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她难免也有些忐忑。就听江黛青轻舒一口气,缓缓道:“我身边也不好没人跟着,西行的时候,你与我同去。”

    小怜虽有些吃惊,面上还是把持住了:“是。”

    江黛青又道:“给我看看你的本事。”话听起来有些意味深长。小怜不由频频看她。“这些日子,你就跟在我身边,看看晴月她们是如何伺候的。”

    “我事情少,但是毛病多。”江黛青警告道:“你自己小心,别触我的霉头。”

    小怜应诺,事情就算是处理完了。

    江黛青着实感到心累。她临走前,还查了一次褚领事的帐。不到一旬之期,算是临时加的。把褚领事着实忙叨了一下午。江黛青就坐在褚领事的书案旁,拿到什么就查阅什么。她想在走前看一遍王府的流水,也好做到心中有数,以便回来的时候再对一遍。

    褚领事虽然紧张得一头汗,但是账目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江黛青赞他:“褚领事做事果然勤谨,账目没有问题,照常就可以。”

    褚领事松了口气,也赞道:“莫姑娘当真厉害!属下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把这么多账目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都对完。”

    江黛青心想:商业互吹?她说:“我只是看得快,一个时辰可以浏览二十万字。”褚领事微怔,不太能领会这是个什么概念。就听江黛青继续说:“心算还是差些的。”

    褚领事恍惚:心算?!

    江黛青说的其实是事实。如果会用算盘,用珠心算只怕是分分钟就能得出准确的数据。而她看帐,其实走得不是数据流,而是技术流。看得也不是数字是否吻合,而是墨色纸张是不是统一,账目内容有没有伪造的痕迹。用的其实不是财会的方法,而是刑侦的知识。

    许是看帐理事多耗费了些精神,加上北方寒冷。江黛青和嵇元刚上路时,她都是窝在车里睡觉。嵇元能陪就陪着她,将她搂在怀里暖着。不能陪她时,就叫小怜给她做靠枕。几天下来,江黛青倒是找小怜的时候多过了找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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