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往沁水县驶去。众人用过了晚膳,江黛青叫晴月把高夫人的份儿拿来,自己亲自去送。

    敲敲舱室的门,江黛青问:“高夫人,我来给你送晚膳。”不闻什么动静,江黛青恐怕不好,一脚踹开了室门。吓得高夫人从床上惊起:“什么人?!”

    大约只是这美妇不惯被唤作“高夫人”才叫门未应。但这就有点尴尬了。江黛青故作镇定:“抱歉,吓到你了。我只是想给你送饭。我粗手粗脚的,动静弄得大了,你别见怪......”

    高夫人缓了缓神,才心有余悸地道:“哦......无妨,多谢这位大姐。”叫大姐,这是把江黛青当侍女了。

    江黛青倒是无所谓:“你夫君既已高中就有了功名,你也是夫人了。不必这样客气。”她将饭菜摆好,陪坐在她身边。

    外面风荇问:“清真,可是出什么事了?”想必是听到动静赶来的。

    “啊。是我开门用力太猛了。”江黛青索性问风荇:“能修吗?”

    风荇说了句:“回头我叫风芪来看看。”就走了。

    有江黛青在,即便门坏了,高夫人还是踏踏实实地用完了饭。江黛青收拾了碗筷,问她:“要不要出来走动走动?也好让阿芪来给你修修门。”

    于是高夫人就随着江黛青来到了舱中。

    嵇元在与梅言对弈,江黛青见了赞道:“好兴致!”梅言却重重叹了一口气。江黛青奇道:“怎么?输子啦?”谁知他说:“便是输子,能有个结果也好。只怕你一来,君善又弃局了。”

    江黛青笑着走到嵇元身后,按住他肩膀:“那你今天好歹要陪意远下完这一局,不许半途而废!”嵇元就摸摸她的手,点头答应了。

    梅言不无感慨:“想不到如今要和你手谈一局,须得王妃亲自下令才行。”嵇元微笑不语,落子叫吃。梅言也顾不上再和江黛青说话了。

    高夫人诧异:“王妃?”江黛青回头对她笑笑,将她拉到一边坐下:“我们正要返京,你不如就同我们一起作伴。待找到你的夫君,再送你与他团圆。”

    “残花败柳之身,何敢再仰攀君子?”高夫人凄然泪下:“本来奴家一介船女,就不堪为配。幸得他不弃,才有了几天快活胜似神仙的日子。如今奴权当是好梦一场,由他去吧。”

    江黛青闻言不忍,难免想劝解几句:“你喜欢做好梦还是噩梦啊?”

    高夫人擦擦眼泪,道:“世人谁不知好梦香甜,竟也有愿意做噩梦的吗?”

    “是啊。噩梦惊魂无底洞,甜梦醉人一场空。长梦终会惊醒,人间春意正浓。”江黛青看向高夫人:“何不把你的遭遇当作一场噩梦,去享受剩下的半生好梦呢?”

    嵇元和梅言都不由自主看向江黛青。

    高夫人恍惚了一阵,终究缓缓问道:“奴家还可以和夫君团聚?”

    江黛青点点头:“你们彼此有情,天都不忍拆散,所以才叫你遇到我们。相遇即是有缘,我们必会完全你们这段姻缘。”

    高夫人忍不住抱住江黛青轻声哭泣起来。得江黛青宽慰,高夫人渐渐精神了起来。

    风荇来禀告江黛青:“房间的门修好了。”高夫人想要起身道谢,谁料才站起来就开始头晕目眩。

    江黛青看了出来,忙起身揽住高夫人腰身:“夫人?”高夫人晕了过去没了反应。江黛青一把抄起她腿弯,就往她房间走去。出了门还游刃有余地回头叫:“意远!”惊得众人目瞪口呆。梅言反应了一下,才起身跟上她们。

    江黛青将高夫人放到她的床上,侧开身,让梅言诊脉。梅言摸了一会儿,脸色变得不大好:“只怕是......保不住了。”

    “什么?”江黛青一开始还以为是说高夫人,稍微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有身孕了?”

    “两个月。胎气振荡,怕是不好。”梅言也是眉头深蹙。

    “不......不能就这么放弃。”江黛青抓着高夫人的手,轻轻道:“你要争气!”她掀开她的裤腿,开始给她按摩足三里。接着是太冲、神门、关元、百会。凡是能想起来的,和保胎有关的,江黛青一一按去,额头上渐渐渗出细碎、晶莹的汗珠。

    “我说个方子,你让人去抓药吧。”梅言劝道:“我们且尽人事。”

    江黛青点点头,记下了梅言的方子,转身出去了。梅言这才取出一根很特别的针,尖端三棱,尾端则形似梅花一般。

    江黛青将方子写下来交给了风荇,让他去抓药。她又亲自煎好送来,梅言还守在高夫人床边。两人扶起高夫人,合力将药给她喂下。

    “怎么样?”江黛青甚是紧张。

    “过一会儿再看看。”梅言打量起江黛青。她莫名其妙:“怎么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会儿的你,和用幽篁时的你看起来判若两人而已。”

    提到幽篁,江黛青有些不大自然:“这......就像人面对生和死的态度一样,肯定是不同的。”

    梅言微感诧异:“你是不是张嘴就是道理?”

    江黛青发现梅言总能把自己逗笑:“哪有。不过是......”她看看高夫人:“有点可惜。我是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永不分离,幸福美满的。”

    “你这愿望宏大了些。”梅言笑道:“幸而你医术有限,不然岂不是要忙不过来了?”

    江黛青觉得自己被阴阳了,撇撇嘴没言语。看梅言给高夫人把脉,她突发奇想:“若我想学,你愿意教我吗?”

    梅言盯着江黛青,表情很是认真:“不愿意。”江黛青白了他一眼:“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朋友可不行。”梅言似笑非笑:“我只会教我心上人。”

    江黛青看看高夫人,起身说:“那就祝你早日红鸾星动,心愿得偿吧。”然后就走掉了。

    梅言摇摇头,笑得有些苦涩。

    江黛青回到船舱内,发现嵇元还坐在棋盘前:“怎么还坐在这里?”

    “等意远。”

    江黛青哑然:“小傻子,他在照顾高夫人呢!”她在嵇元对面坐下,告诉了他高夫人的事。她看看窗外:“你说,高夫人能留下她和夫君的孩子吗?”

    嵇元没说话,只默默打量江黛青的脸色。

    “虽然我说得言之凿凿,但是谁又知道他夫君到底会怎么想呢?多情妾似风花乱,薄幸郎如露草曦。曦草露如郎性薄,乱花风似妾情多。万一她夫君弃她而去,她一个人拖着孩子要如何生计?”

    “君善,救人救到底,我们速速回京吧。”江黛青说。

    嵇元思索片刻:“你要在她未满三月之前,了结这件事?”

    江黛青点点头:“趁一切,都还来得及。”

    “好。”嵇元起身。江黛青问道:“去哪儿?”

    “找风艾。”嵇元拉起江黛青:“一起。”

    江黛青随嵇元往风行卫宿处来,他们都在舷室住。还不待他们靠近,风荇、风艾听到动静早已走了出来:“王爷、王妃。”

    嵇元问:“走运河和海路,哪个进京更快?”

    风艾和风荇相视一眼,风艾禀道:“若论快,自然是马车更快。运河河道相对较窄,船速不高。海路则要绕道,且只能到津港。”

    “高夫人不宜颠簸。我们打算尽快送她回京与夫君团聚,所以走水路更稳妥些。”江黛青解释道。

    风艾说:“那就走海路吧。”风荇有些担忧:“听说海路最近比较恍惚。”二人不言,等嵇元示下。

    江黛青略踌躇了一下:“我们目标是有点大。不过有金涛和风行卫,想来也不怕。”

    嵇元便道:“待此间事毕,我们就走海路回京。”

    说是说不怕,江黛青还是问嵇元:“能不能打出你按察使或者是祾王的旗号?若能免些麻烦自然最好。”

    众人一合计,按察使的招牌虽然没有,不过风行卫带着祾王殿下的祾字金龙旗,回头返京的时候装在船上,一望可知。

    江黛青刚要去看看高夫人,就在甲板上遇到了梅言。她问:“高夫人怎么样了?”

    梅言走过来道:“安稳些了。这药吃三天,如果没见红,应该就问题不大了。”

    “那若是见红了呢?”江黛青小心翼翼地问。

    “那就很危险了。”梅言说:“要及时施针止血,胎儿保不保得住,看天意。”

    “她醒了吗?”

    “醒了。我同她讲了大概,没说胎儿保不住的事情,只说胎相不稳,要安心静养。”梅言微微皱眉:“她晚间需要有人陪伴。”

    江黛青义不容辞:“我去。”她说:“我觉轻,动作快,还懂些医理。再合适不过了。”

    难得嵇元没有反对。江黛青便去找高夫人了。梅言问他:“你不粘着她了?”

    “她在尽她的本分。”嵇元只说了这样一句话。梅言了然。他看看棋盘,道:“反正长夜漫漫,不如多下几盘?”

    嵇元舒展眉头,脸上浮现出些笑意:“正合我意。”

    江黛青来到高夫人房外敲敲门,听到她问是谁,也不等开门,就自己走了进来:“高夫人恭喜。”她笑道:“我同祾王成亲许久,还不曾有孕。听说了你的事,来沾沾喜气。不介意我今晚挤挤你吧?”

    高夫人笑道:“岂敢。奴幸甚至哉。王妃叫奴‘菖蒲’就好。”

    “原来你叫菖蒲?”江黛青笑道:“你睡里面吧。要多多休息,孩子才能健康。”边说边宽了衣裙挂好,又取下了发簪放在桌上。

    菖蒲往里挪了挪,江黛青躺在她身边说:“和我讲讲你夫君的事吧,入京后也好替你寻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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