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息之后,江黛青才觉痛感渐渐平息。她回头看嵇元也是凄然泪下,不禁笑叹:“哭什么?有个三、四天,我又能活蹦乱跳的了。就是可惜中断了惊龙的训练......”

    嵇元抬手,替江黛青拭去鬓边的泪痕,虽然无话,眼底却满是疼惜。

    “抱歉。”江黛青对嵇元说:“又让你为我担心。”

    嵇元只说:“你心安就好。”

    “昌儿很好。他值得一个全心待他的人。”江黛青叹口气:“左右他也还小,不急。”

    三人无言了一会儿,晴月端了一碗燕窝阿胶鱼糜粥来,嵇元取在手中,却又被江黛青接了过来:“我自己来就好。”但她其实没什么胃口。

    梅言看了出来:“要是现下不想吃就先放一放,我替你行一次针,应该就有些胃口了。”

    江黛青便将碗递给了晴月。嵇元起身替她垫好靠垫,顺便取下了冰腿的冰包盖好双腿,叫她缓一缓。梅言对他说:“你也去吃些东西,不然怎么照顾她?”

    江黛青闻言看向嵇元:“你一直饿着肚子?什么时辰了?”

    梅言替嵇元回道:“已交申时了。”

    江黛青面露不悦之色,嵇元就乖乖地去用膳了。

    梅言一边替江黛青施针,一边同她说话:“你昏睡了将近一个时辰,断断续续地喊着‘君善’,把他吓坏了。”江黛青听了也有些意外。

    “这么做,值得吗?”梅言目光灼灼,盯着江黛青问。

    “一厢情愿,两相痛苦。结今世仇怨,种来生苦果。”江黛青反问:“你说,我带这三天的伤值得吗?”

    梅言笑得有些苦涩:“一厢情愿......”

    正在此时,风荇进来了。江黛青见他板着脸,问道:“这是怎么了?”

    风荇也不说话,走到床畔,一把掀起了江黛青的裙子。看到她腿的一瞬,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江黛青又惊又怒:“你疯了不成?”

    “你才疯了!”风荇回怼:“你的胆识哪儿去了?罚你你就跪?平日里怎不见你如此听话?”

    “我发现你真是暴虎冯河。”江黛青气不打一处来:“胆识是这样用的吗?你是还嫌我给君善添的麻烦不够多吗?”

    风荇坐在床边,抓住江黛青的脸:“是谁大放厥词,说会‘替他说不敢说的话,替他做不敢做的事’?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当初的气势呢?都哪儿去了?”

    江黛青哑口无言。

    梅言总算见识到风荇的口辞了,只迟迟道:“针......”

    风荇这才注意到江黛青身上还留着针,神色变得尴尬起来。江黛青看出来了,趁他不备一口咬在了他肩头,意图泄愤。风荇下意识一推江黛青的头,她的后脑就撞在床栏上,发出“咚”地一声响。

    风荇吃惊,忙揽住江黛青的后脑,两人四目相对,视线相接,忽又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梅言一脸无奈:“能不能饶了我?”他走过来看了看江黛青的后脑,已经肿了起来:“这要是让君善知道......”

    风荇和江黛青倒是都反应不大。还是江黛青摸摸头说:“别告诉他了吧,我又吃了阿荇的亏,还要叫他笑话不成?”

    梅言看风荇一眼,道:“他心疼你都来不及,还会笑话你?”

    江黛青讷讷道:“他亲口说他管不了阿荇,叫我自己管的。况且阿荇也不是故意的......”

    风荇别着脸,道声:“抱歉。”转而又斥责道:“你少在我面前搞突袭,这次只是撞个包,下次指不定就是凫藻了。”

    江黛青倒吸一口冷气。风荇的脸色才好看些,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起身问江黛青:“腿要不要冰一冰?”

    江黛青就指点他拿了冰包来。她试着屈腿,风荇就取个枕头垫在她腿弯下:“这样舒服点儿没?”看她点头,风荇才把冰包放在她膝上。梅言只看着他们不语。

    “唉......”江黛青叹息:“也不知几天才能好利落。”

    “好了又怎么样?”风荇反问:“你被禁足了,哪儿都去不了。”

    “诶!”江黛青精神些了,故意笑嘻嘻地道:“胆识应该是这时候用的才对!”

    风荇嗤笑:“平时你也不出去,偏禁足了要偷着溜出去是吧?”

    “我就是一身反骨!”江黛青道:“你以为我会反抗我偏不!你以为我会乖乖禁足,我偏不!要得就是出人意表!怎样?”

    风荇笑得不无宠溺:“还能怎样?陪你就是!”

    梅言道:“取针了。”风荇便起身给他让地儿。梅言对江黛青说:“你伤了些元气。回头我给你开张方子补一补。是辅以些药膳,还是针灸几次?”

    “你看着来。”江黛青道:“药膳我可能吃不了多少。针灸也好,我还能顺便偷师。”

    “你要学就光明正大的学!偷什么师?”风荇揶揄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梅先生说他只会教自己心上人呢!”江黛青笑道:“他不肯教我,我可不是只能偷师了吗!”

    风荇吃惊:“什么?”

    就听江黛青再问梅言:“你现在愿意教我了吗?”

    梅言不敢去看江黛青,只低头收针:“不愿意。”

    江黛青冲风荇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风荇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有些同情起梅言来。

    养伤倒也不算无聊。嵇元虽然上朝去了,风荇和梅言却都陪在江黛青身边。难得地没有针锋相对。

    江黛青闲着没事,取过包药的纸,折了一朵纸花,信手送给了身边的梅言:“送你。”

    梅言有些意外:“送我?”

    江黛青笑道:“其实应该送高泽的。”风荇和梅言都是一愣。就听她继续说:“因为这是菖蒲啊!”她问梅言:“菖蒲如何了?”

    “她一切安好。”梅言接过了菖蒲花:“再过几个月,你们就有弄瓦之喜可贺了。”

    “菖蒲怀了个女孩?”江黛青惊喜:“你看出来了?”

    梅言点头。

    江黛青忍不住想到:“女孩子应该送什么好呢?”

    风荇出不来主意,只会扫兴:“女孩子和女孩子也不一样。”他说:“有的女孩子就喜欢舞刀弄剑。”

    梅言不由失笑。

    江黛青讪讪然:“那......小女孩喜欢的总应该差不多吧。”

    风荇冷笑:“你说呢?你小时候都喜欢些什么?”

    江黛青的脸色渐渐变得不太妙:“我小时候,也不是......”她忽然哽咽起来。梅言和风荇相继色变。

    江黛青深呼一口气:“还是做些好看的小衣服吧,不管喜欢不喜欢总是穿得上的。”她似是缓过劲儿来了:“君善衣品很好,回头我叫他参谋参谋。”

    梅言要给江黛青施针,江黛青就取了他一根银针细看。她的眼泪,掉落得毫无征兆,惊呆了梅言和风荇。

    “我祖父的针,似是比你的针要长一些。”江黛青娓娓道来:“也可能是他走的那时候,我还太小。我太小了......”

    江黛青一脸悲恸:“太小了,学得不够多,也不够坚强。什么都还不懂。”她说:“这个破破烂烂的世界,再也没有他替我缝缝补补了。”

    泪水失禁一般流个不停,江黛青仰起头,才觉得好些:“二十年来,唯有书道我不曾废弛。这是他留给我,我唯一能守下来的东西了。值钱的被分了,不值钱的烧了。他的银针也随葬了。什么都没有了......”她捂住嘴,努力睁大眼睛,不想哭得太难看。

    梅言慢慢将江黛青搂在怀里,她就趴在他肩上哭泣。风荇也没有说什么。

    “我也是祖父的孙女啊。”江黛青喃喃道:“为什么不把我也一起处理掉?”

    梅言猛地起身,就见江黛青一脸哀愤:“我在他们眼里还不如垃圾......”

    江黛青口中的“他们”,如无意外,必定是她的血亲。风荇和梅言都很是惊骇。

    风荇是知道江黛青被父亲抛弃的事的,他只道:“是有的人是垃圾,但那绝不是你!”

    这句话,仿佛是将江黛青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她回过神儿,定定地看着风荇,对他道:“你是有什么魔力吗?”她想起闯宫那日,也是一般。不由对他说:“再抱抱我?”

    风荇没动,一脸嫌弃。江黛青就轻笑着又抱了梅言一下:“也多谢你。”她最后看了眼手中的银针,还给了他。

    “别什么都和君善说。”江黛青似是又有些出神:“我想他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他。”她把手伸向自己的腿,重重地捏了下膝盖。

    梅言吃惊:“你做什么?”

    “嘶......疼疼疼......果然很疼。”江黛青蹙眉忍耐。她曾经在心痛的支配下做过伤身的事情。然而身上疼了,她才惊觉心痛根本不算什么。一路的凄风苦雨,她就这样坚持了下来。风荇若有所思,却没再刺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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