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溪玥让江黛青出题,江黛青反而问他们打算赛几局。棠溪玥说规矩,交给江黛青定,相信她能公正公平。江黛青看着棠溪玥似笑非笑。公平?她向来护短,从来不在乎公平不公平。打定主意要给棠溪玥吃个教训,她道:“既然如此,五局定胜负。两团扇,两折扇,一幅山水。可有异议?”

    棠溪玥和梅言都悉听尊便。江黛青转问金涛:“金捕头喜欢什么花样?”

    金涛微怔,随即摇摇头:“王妃拿主意就好。”

    江黛青琢磨了一下,道:“就以‘松、竹、梅、兰’为题,山水取园中景。不做设限,任意发挥。”她兴致不错,特地加了彩头:“哪幅好,我看着喜欢的话,就落些题咏也未可知......”

    棠溪玥很是兴奋,应承道:“好!就是如此!”

    梅言微笑,却未达眼底:“‘梅’犯姓,我弃一局。”

    江黛青闻言一愣。这松、竹、梅、兰四题原是专门为他定的,本意是想他得些优势。没想到他却主动弃了一局。她神色就带了些内疚,觉得是自己没定好名目。

    棠溪玥听说有些不满:“那你换一个,别说我占你便宜!”

    梅言听了题目,就领会了江黛青向着自己的意思。心中既有情意,又带些骄傲,虽是在对棠溪玥说,却紧紧盯着江黛青:“让你一局,你也赢不了......”语颇自负。

    江黛青讶然。想起嵇元说梅言向来自负,竟然直至此时方才显露。金涛也是暗暗纳罕。

    梅言和棠溪玥自去发挥。江黛青则叫金涛过来与自己手谈一局,打发打发时间。金涛棋路稳健,江黛青若也一般,讨不着几分便宜。于是出其不意,奇巧攻掠,打乱了金涛的步调,倒赢了他一筹。

    “金捕头还是我唯一一个下赢的对手!”江黛青不觉笑叹。

    金涛一脸惭愧:“卑职棋力不济,王妃见笑了。”

    “金捕头过谦了。”江黛青宽慰道:“我棋力还不如你呢。不过是你自乱阵脚,才让我占得了先机而已。”她对金涛笑道:“走?看看去?”

    金涛颔首随行,江黛青慢慢起身,先走去看了棠溪玥。

    棠溪玥已经画完了两幅团扇,一梅一兰,倒也品貌不俗,画技不凡。她确实有挑衅梅言的资本。

    梅言很有些想法,他在团扇上画了松,在折扇上画了兰、竹。三扇都已作成,正在绘制山水卷。

    棠溪玥的画作不离闺阁风尚,工笔设色,精巧流丽。梅言一水水墨,出实入幻,意至神通。江黛青吃惊,与金涛相顾愕然。金涛虽然懂得不深,但高下还是看得出的。

    当真是忍耐不住,江黛青取笔就要题字。棠溪玥见状,也搁笔来看梅言画作。却好似被雪水兜头倾盆浇下一般,冻在当场。

    江黛青看棠溪玥脸色青红不定,知她看出了差距。也不说话,自己思索题咏的内容和笔法,生怕坏了梅言的画。

    梅言看江黛青凝神思索,不禁倾身低问:“喜欢吗?”

    江黛青却“嘘”声轻吟,犹道:“容我好好想想,别坏了你的佳作。”知她被打动,梅言甚感得意,下笔越发有灵。

    半晌,江黛青叹道:“可道不可道,破题却破题。写什么都是画蛇添足之举。”

    棠溪玥深有同感:“梅先生画功出神入化,遗珠万万莫及。”

    江黛青想起自己和嵇元在商船中学习水墨的时候,也是这般消极。情知棠溪玥是被梅言打击到了,冷冷道:“回去!画完!”严厉一如风荇、风艾教授自己时一般。

    棠溪玥深吸一口气,与江黛青对视一眼,懂了她的意思,强打精神回去继续作画。

    梅言向江黛青讨彩头:“书仙的字,自然不是画蛇添足,是画龙点睛。”他有些得意忘形,言语就失了分寸。这“画龙点睛”四字咬得虽轻,顿挫却重。江黛青感受到他了的调戏,不觉丹霞铺面,瞟了他一眼,不乏嗔意。只叫梅言心神荡漾,险些不能自持。

    金涛一直在看梅言作画,没听懂他和江黛青的调笑,只附和道:“有王妃题咏,想必卑职也可以看懂意远画中真意了。”

    江黛青失声而笑。梅言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众人面前有些失态,清清嗓子,继续埋头作画。

    想不到好题咏,江黛青索性撂笔去看梅言画山水,看着看着惊叹道:“原来所谓‘叠影’是这个意思!”

    此言既出,梅言就知道江黛青懂了他的画,向她报以温和一笑。金涛和棠溪玥都围了过来,看他那幅山水。画得原是叠影亭中观出云池的视角。

    金涛兀自茫然,棠溪玥也是不解:“‘叠影’?”

    江黛青讲解道:“你们看:画中由远及近,青山隐隐,醉吟阁阁楼倒映,池中石灯伴水月。前有花草蓊郁,侧有亭角掩荫,虽不见高处枝干,却有飞鸟入池镜。山影、阁影、灯影、月影、花影、亭影、树影、鸟影,皆叠列其中,参差成画,错落堆影。”

    金涛恍然,棠溪玥瞠目结舌,难以出言。江黛青轻哂,问她道:“还敢轻视梅先生否?”

    棠溪玥赧然道:“不敢,佩服!”

    江黛青好笑道:“不要说金捕头和我了。就是君善,书画胜名久负,也对意远敬重有加,你真可谓是‘初生牛犊’了。”

    棠溪玥讷讷无言,江黛青叫她继续去把自己的画作画完。转而又和梅言窃窃私语:“你这‘石灯伴月’添得甚好。这点子哪里得来?”出云池中原无石灯。

    梅言但笑不语。江黛青却喋喋不休:“我们叠影亭中小坐之时乃是清晨。昨天又是刚到,你不会是昨晚没睡觉,自己偷偷跑去叠影亭里赏月了吧?”

    梅言还没发话,金涛倒是说道:“昨夜是听意远漏夜出门,许久方归,却原来是去叠影亭赏月了?”他还赞道:“果然是风雅!”

    江黛青看梅言局促了起来,只道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却不知他是心里有鬼。原来梅言惦记着江黛青,又抱了她一路,有些难以成眠,所以趁夜出来闲步,意图静心。他的浮香馆在江黛青天然居西边,而出云池在天然居东,去叠影亭自然是会途径天然居的。叠影亭中也是看醉吟阁和天然居视角最好的地方了。

    梅言不欲听他们再探讨这个,扯开了话题:“你怎么不替我题咏?可是我这画作不配?”

    江黛青为难道:“题什么都感觉会破坏画中意境。你的画技,已是‘天然去雕饰’,我再添上‘雕饰’,实在是......破坏了平衡。”她说:“我做不来......”

    梅言听江黛青说得真心实意,不觉问道:“和君善的水墨相较如何?”然而语出才后悔起来。既怕江黛青察觉自己心意,又怕听她说自己不如嵇元。

    没想到江黛青闻言微怔,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瞬息而过,看梅言紧张地看着自己,才笑道:“好像想起了什么......”到底没有想明白,江黛青问梅言:“你怎么不画梅花?”她小声同他说:“别拿避讳姓氏的鬼话哄我!你画技如此高超,又姓梅,说没画过梅花,谁信?”

    江黛青和梅言喁喁私语,紧紧相依,惹得他不自在起来:“从前是画过。”他只得承认:“只是自闻梅仙之名,就没再画过了。”这话是说因为尊敬梅仙,所以不再画梅了。他这样说,江黛青也不好相强,露出了微微失望的表情。

    梅言只在心里默念:你也看过了啊!我画的红梅图......却不能宣之于口。

    棠溪玥看梅言的山水卷珠玉在前,自己盯着空白画卷愁眉不展。江黛青就走去提点她几句。金涛却似是很喜欢梅言那副“竹”题的折扇面,站在案前沉默不语。

    梅言见状问:“松声在想什么?”

    金涛沉吟道:“我很喜欢。”他难得开口索求:“这幅扇面,可不可以送我?”

    梅言微感意外。以竹喻江黛青的话,众人皆知。他不由试探道:“喜欢这画儿什么?”

    金涛其实不太说得清楚,听梅言这样问,只觉有些羞愧:“意远的画意高妙,我......说不上来。”梅言温柔鼓励道:“随便说说看?”

    金涛就当真琢磨了琢磨:“墨玉琅玕,正气浩然?”

    梅言听着更像是在形容风行卫,知他大约还是觉得这竹有风苓的影子。于是微笑道:“既喜欢,就送你。”金涛见他性虽宽和,却又不失爽朗,更觉相得。

    那头江黛青指点棠溪玥布局构思:“你画技不错,可以扬长避短,或能与之一较。”看棠溪玥似懂非懂。她笑道:“意远长卷纵向布局,你可远轴横向构图。他取方圆之物,你可纳四时动静。”

    棠溪玥犹自未明,梅言却已经听懂:“黛青胸有丘壑,这当真是个好点子。”他叹道:“可惜你受了伤,不能久立,不然倒想看看你的‘四时动静’。”

    江黛青笑道:“我技法是没有你们好,想看却不难。待我指点指点遗珠,你看遗珠画作不就好了?”

    当下铺纸调墨,选花取景,商讨议定,按春夏秋冬四时从左至右,将聚艳堂前莳花纳入景中构图成型。江黛青也诗情画意,按捺不住,画了冬景区和夏夜区的花木枝条。剩下的,自由棠溪玥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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