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言不说话,金涛就也沉默。两人在寺院中闲步,看到一颗挂满红绸的古桃树。许多男男女女正在铜板结绳,投掷攀高。有不小心撞在一起的少男少女,红着脸相互道个歉,行个礼。各奔东西,还迟迟回顾。正上演着姻缘际会,和阴差阳错。

    “浮世繁华,尘缘微妙......”梅言感慨道。金涛不懂他心中所思所想,看他对着许愿树感叹,问道:“意远要许愿吗?”见他有些意外之色,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我可以帮你掷到最高处......”

    梅言失笑,但没有辜负金涛的好意:“那我们就结缘两条红绸,试上一试?”他笑问,金涛也笑应。梅言上前请来两条红绸,提笔问金涛:“松声何所求?”他想了想:“月下倚松翠,不辞与君长醉。”

    “好个不辞长醉!”梅言赞道:“松声豁达,不才自问不及。”他沉眸写下:愿那人,岁岁长安,永相陪伴。

    取出两枚铜板,将红绸穿心而过,结成金帛结交给金涛。金涛看准位置风向,状似随意,却将红结稳稳地抛在了最高的枝干之上,引得众人一片惊呼。再扔一个,却与前番那个落在一处,足可证明不是运气,而是实力。登时就有少女,红着脸跑来问:“这位公子,可否帮奴家丢一个?倒也不必最高!只是奴力小,总是丢不上去......”

    梅言好笑,看着金涛为难,不觉劝道:“举手之劳,松声就帮她一把吧。”金涛这才接过那少女手中红结,抛掷上树。少女连连感谢,金涛局促不已。然而见他出手相帮,许多男男女女,都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梅言看了出来,暗道不好。抓住金涛手腕,拉起他就跑:“我们该走了!”

    直跑到殿后,看不到那颗古桃树及众男女身影,梅言才惊魂未定地道:“好险!”他跑得气喘吁吁,却眼带笑意,神采流昳,看得金涛目不能移。

    却说风荇,独自在寺中闲逛。忽然觉得有人向自己扑来。闪身退步让过,正要出手,却发现来者只是个清秀少女。

    少女扑他不着,也自惊讶,踉跄两步才站稳。那边少女的女伴们见状哄笑起来,叫那少女飞红铺满桃面。风荇这才明白她们的做作。不欲久留,他匆匆而行,去寻嵇元。

    在寺中后院,风荇找到了正在看碑的嵇元和江黛青。上前禀道:“时候不早了,该回了。”嵇元看向江黛青,她便当先负手而行。看她纤手垂在腰臀之间,嵇元忍不住去抓。虽是出于意外,江黛青却没有反抗,任他牵着手腕。汇合了殿身后倚墙闲话的梅言、金涛,走过重重殿宇,众人在天王殿后看到了环树而靠的棠溪玥三人。

    出得山寺,嵇元的手还牢牢地牵着江黛青,一如从前。江黛青抓扶着他的手腕,缓步下山。风荇走在最后,紧盯着江黛青的背影。

    因为金涛有“倚松长醉”之愿,梅言笑对嵇元说了许愿树前景致动人的话,遂道:“君善,晚间,我想借贵宝地一用。”嵇元听出他动了画兴也是欢喜:“意远好兴致。”

    看他们在前说话,风荇问江黛青:“背痛?”她微讶。

    “负手而行,可是觉得舒服?”

    被风荇看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最近没休息好。今日又牵扯了一下,是有些觉得沉重。”

    知道江黛青不会隐瞒自己,风荇放下心来,与她并肩。行至缓坡,江黛青抓住他手臂借力,他便落后一步,托扶着她后腰,将她护送了上去。嵇元和梅言见有风荇相陪,也自放心。

    回到造化园,进门就见风艾来报:“解介心双亲到访。”

    江黛青对梅言道:“那意远去看看吧。上次也是你和解霜二人应对。”梅言就与同解霜、棠溪玥,一起去了聚艳堂。知道他们大约是要来拜见嵇元的,所以江黛青和他在天然居对弈稍候。

    果然不多时,见梅言和解霜引着老夫妻、跟着解介心,一起来叩拜:“草民解敏携妻解曹氏、女解介心,拜见祾王、祾王妃。祾王、祾王妃金安。”

    “免。”嵇元道。江黛青也道:“坐。”

    解家三人入座,梅言先向二人一礼,回话道:“禀王爷、王妃。解先生双目之疾,其妻中风之痹均已无大碍,只需调养即可。”解介心看他依足礼数,做足姿态甚感新鲜,而江黛青他们看来倒像是不觉有异。

    江黛青一般做作:“有劳梅神医。”嵇元则想着要叮嘱几句:“本王与王妃在泉亭县小住,不足为外人道。”

    解敏深知其然:“草民谨遵祾王殿下钧令。”嵇元点头,将他们打发去了。解介心恋恋不舍地跟着送到了门口。

    解介心父母告退后,嵇元就叫了解霜、晴月吩咐,晚间要设宴在天然居,请合园人共膳。这有点仓促,解霜和晴月对视,两人都有些色变。棠溪玥看了出来:“我来帮你们安排。人手若不足时,也可让介心搭把手。”江黛青不管这些,由得她们去合计。

    梅言记挂着江黛青的背伤今日发作过,决定再行一次针,嵇元就亲自替她宽衣。见梅言背转了身子避嫌,江黛青笑道:“意远还没习惯?”

    梅言有私心,自然是无言可答。嵇元叹息一声,解围道:“这要如何习惯?”

    江黛青似是回忆:“从前我也经常裸背露腿的......”

    嵇元和梅言都是一怔,就听江黛青催促道:“天道转凉,意远,你快着些。我已经有点冷了......”无奈一笑,梅言取出怀中银针。

    不知是不是梅言的功劳,江黛青午膳后美美地睡了一觉,起来觉得精神极好。出来一走动,阳光照在身上,顿生暖意。不知道嵇元去哪里了,她也没问,且随行随看。

    天然居里是一片碧绿,龙爪槐还未尽落,古松木更是长青。出了黛柱,却是满眼金枝黄叶。向金枝槐走去,过集贤殿而不入。缓缓在萧疏的竹林中穿行,听风弄碧叶,瑟瑟如切语,惹起清凉意。

    忽然一双手捂住了江黛青双眼,惊得她失声轻叫。然而随即她就笑道:“也没别人。脚步如此之轻,兴味如此之浓,必是风流领袖,行云之子!”风苓笑着放开她道:“卿卿好生聪明!”

    “你也是来闲步?”江黛青问道。

    “特来相伴卿卿。”风苓笑道:“集贤殿里,闻得卿卿步音,却往竹径而去。”他故意躬身,靠近江黛青耳畔:“怕林有竹鼠出没,来趋陪则个。”

    江黛青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往风苓怀里靠了靠,嗔道:“能不能不要吓我?好兴致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风苓就势揽住江黛青,笑道:“你出入还是带个人在身边的好。以风行卫的本事,既可以让你不闻不见,又可以护你周全。”

    江黛青明白了,风苓就是故意吓唬自己的,但却是一番好意:“好,我知道了。”

    两人前后出了幽密竹径,江黛青回望一眼遮天蔽日的竹林:“这竹子有多少年了?”

    “起码也得五十年了吧。”

    碧玉生凉,丹朱流火。醉吟阁的枫叶正是深绿浅黄,涂胭染蔻的绚烂时节。江黛青问风苓:“不住这里后悔吗?多好看!”

    风苓话里有话,笑谓江黛青:“这里太热闹了,还是集贤殿清静。”

    如今集贤殿是风艾、风苓、风芪在住。醉吟阁只有风苏和风茅两个人。想着风苏内敛,风茅话也不像多的,江黛青露出费解的神色。

    也不必风苓多作解释,江黛青很快就听到了乒乒乓乓的声音。随着江黛青靠近,渐渐息止。待得他们走远些,又复响起......

    “是什么?”江黛青忍不住问道。

    风苓点到为止:“风苏和风茅,一个主医一个主刑......”江黛青似有所悟,点点头露出笑意。两人都是玩刀的。

    再游步月廊,湖风已微凉。廊边小坐郎边,江黛青看着湖面波光潋滟,不禁以手遮目:“耀眼!”

    风苓笑问:“这就觉得耀眼了?”他隐晦地说道:“有的秋波,光彩更加耀眼!”江黛青闻言微怔,细细想来:秋波秋波,秋光飞波......是指澹台双姝?她们的美艳,竟是比这一湖光波更加耀目!

    “你见过小宝贝儿?”江黛青不无惊喜:“她真这么美?比棠溪玥还美?”

    风苓嗤道:“棠溪玥那个小孩儿顶多算是娇俏!”他状似回味:“美?还得是‘澹台双姝’,艳名遐迩!”

    江黛青一脸神往:“给我讲讲呗?”她问:“你什么时候见过她们俩的?”

    “王爷督战关内道时,我等奉命调查他中毒遇袭的案子。结果发现线索指向南北两端。风荇、风芨向南追查刺客消息,我与风苍向北追寻毒药源头。”风苓严肃道:“最终查到了晋商齐飞雨那里。”

    “你知道的,澹台容与齐飞雨过从甚密,我们自然是要排查一遍‘百花公子’。”风苓笑道:“谁知道还没有查完,就被一发信号,悉数召回了王爷身边。”

    江黛青也想起那时身在边关,发现迷局深陷,只得缩紧步调,谨慎行事。她解释道:“我是怕君善有所闪失......”

    风苓打断道:“你的顾虑其实没错!现在我可以断言,齐飞雨只是个幌子,谁查到他,都会断掉线索。如果是王爷查到他,只怕会更糟!”他看向江黛青,言之凿凿:“齐飞雨能打通关节,勾连互市,背后肯定少不了权贵的支持。要不就是查不出来,要查出来,必定牵扯王侯。国中王、侯,总共不过五、六个。哼,王爷肯定是首当其冲!”

    “所以说,当初那个黑手,其实就是今日的那个内应?”

    “不错......”

    江黛青叹道:“如此说来,澹台素滟的归晋之行,只怕是不会顺利。太子信中也没有提及她,不是未知音耗,就是一无所获。”她念念叨叨:“总之应该不是坏消息吧。”

    风苓慵懒地道:“她查不出什么来,倒还好......”

    江黛青也是沉默,是啊,查不出来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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