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下山,嵇元一直托扶着江黛青的手臂,惹得她笑道:“你做什么?把我当易碎物品了吗?”嵇元见说也是一笑,关切道:“背伤可还疼?”江黛青这才想起遇到刺客时,发作过一次:“噢,原来是为这个。”她说:“不疼了!”回头看看梅言,与他笑叹:“被你说中了!”梅言也只无奈地摇摇头。

    嵇元低声问江黛青:“那位步姑娘,谈吐不俗,衣着不廉。她口口声声的‘并未受惠’,恐怕也只是‘何不食肉糜’之叹。你管了她的闲事,开了先河,就不怕移风易俗,使得私生子女争相效仿,泯灭骨肉天恩?”

    江黛青驻足,望嵇元一眼,情绪低落。拾阶而下,她说道:“衣食供给,乃至延师教育,都不能代表对孩子就是在乎的。也许,只是‘奇货可居’而已。如果她所言属实,离开步家,只会过得更好。如若不然,她自然会领略生存的残酷,也算是可以警醒世人。萍水相逢,一言相赠,仅限于此了。”

    说到生存,嵇元知道触动了江黛青的情肠,细细思量她的话不再言语。

    回到造化园就听说梁道来了。不知道是和隋氏蚁族有关还是新政的事,嵇丰也跟到天然居要去听一句。梅言和金涛既然与他同住,也就随他行止。

    还未进天然居,就听里面传来梁道和瑞雪的声音。

    “大姐怎么问起本官籍贯?”

    “听大人口音,觉得亲切呗。”瑞雪吃笑不已。

    “下官口音和大姐好像并不相似啊......”声调放得轻缓的梁道,听来颇为猥琐。江黛青撇撇嘴,停住了脚步。众人见她止步,也就驻足稍候,齐齐在天然居外默默听戏。

    “若不是口音听来亲切......”瑞雪轻笑:“那就是大人可亲了?”

    梁道三十好几了,为着泉亭县务乱七八糟的,还不曾成家。见瑞雪和他说笑,也不禁心猿意马起来:“那大姐是只觉得本官可亲,还是觉得许多人,都可亲呢?”

    “有何区别?”

    梁道敲一下桌案,啧一声道:“若是觉得人人可亲,那是大姐亲人。若是觉得本官可亲......那就是大姐与本官有缘!”说着,手上还比划着,逗得瑞雪掩口偷笑不已。

    江黛青抱臂,缓步而入。瑞雪正对门口站在梁道身边,当然看见了。但就是故意对着他笑,不叫他走神儿。

    直到江黛青的影子落在地上,进了梁道的余光,他才知回头。见到江黛青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吓得差点没一屁股出溜到地上去。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行个礼,心下忐忑。也不知道方才和瑞雪调笑的话,被她听去了多少。

    “本王妃叫梁大人少些繁文缛节,梁大人就当真不客气了,哈?”江黛青主位落座,晴月、解霜端水来给她浣手。众人也随之入座,暖星备茶,瑞雪就去帮手,还兀自笑个不停。江黛青无奈叹息,想起巡按河南道时,众人在商船中讨论自己的理想型,知道梁道正是瑞雪中意的那种夫君。此事定是她挑起头来,要不然以梁道的性子,只怕也没有撩江黛青侍女的胆子。

    无法深责灰头土脸的梁道,江黛青只好带开话头:“梁大人所为何来?”

    抬头看看江黛青脸色,梁道摸不准她的心思。但已经知道她的作风是开诚布公了,所以他单刀直入,禀道:“回王妃,昨儿个下辖途崎村报上来一件案子,下官拿捏不准,特来请教王妃。”

    江黛青本来是倚着几案托腮而听的,见说来了兴致,坐直身子问道:“哦?什么案子?”金涛也是瞩目。

    “有对儿夫妻,成亲圆房后没有落红。夫指妻不贞,妻指夫不信,两方各执一词以至于对簿公堂。”

    江黛青靠了回去,看起来兴趣不大:“官断仳离不就是了,有什么难办的。”

    嵇元闻言诧异,觉得这不像是江黛青的一贯处事,问道:“你不替女方出头?”

    江黛青勾唇笑言:“这女子能和其夫两相对诘,不是个看不开的就行了嘛!她夫君在意那道膜胜过她,自然也会有在意她胜过那道膜的......”这理论甚是新鲜,嵇丰听得蹙眉不已。

    “呃,不是这话。”梁道说:“为难之处就在于他们二人,都不想和离......就是想要求个明白。”

    江黛青忍不住打个哈欠,端起暖星奉上的茶:“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就是从前一个不小心,破了呗!这种事情也多。”说着瞟向梅言,得他会意一笑。

    “奇就奇在......”梁道故意吊起江黛青的胃口:“官中使稳婆去看过了,完璧!”

    江黛青失笑:“那就是她那夫君没用咯!”众侍女尽皆掩口偷笑,梁道讪然不已。

    “这就是此案症结所在了。”定定性,梁道才继续说道:“二人圆房已过,没有落红。即便尚是完璧,也不能证明此女从前的贞洁了......”

    江黛青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那他们什么意思?”

    “从前的是非,暂且不论。”梁道说:“二人都要见到落红。”

    这事有些意思了。江黛青觑梁道一眼:“梁大人今日难得偷闲,留下一同用个午膳?”

    听江黛青这意思,梁道知道她是要饭后去同办此案了。他看看嵇元和嵇丰,又想想园中成群的一品大员,不由吞咽道:“这......不太合适吧?”

    江黛青冷哼一声:“反对无效!”

    梁道认命,点头哈腰道:“诶!”心里对这个结果其实已经有所预料了。

    留下梁道,江黛青侧身问嵇元:“你同我吃还是同丰弟他们吃?”

    看嵇丰望向自己,嵇元轻叹道:“那让风荇陪你吧。”只得和嵇丰、梅言、金涛一同起身去浮香馆用膳。不料江黛青出口留下了梅言:“意远,你留下。”

    知道江黛青大约是要和自己商量案情,梅言看向嵇元和嵇丰,见他们没有反对,向二人各自一礼,留在了天然居。

    王爷们一走,只剩江黛青在面前,梁道的脊梁就挺起来了,还不知不觉地轻舒了一口气。江黛青看着好笑,故意吓他一下:“你好大的胆子,敢打我侍女的主意,啊?”梅言不禁莞尔。

    梁道当真吓一跳,慌忙偷瞟江黛青。看她杏眸含笑,未有怒色,才攒眉告饶:“诶哟喂!我的姑奶奶!您就别吓唬下官了!”

    江黛青倾身抱膝,对梁道漫言:“我的侍女,可是不会给人家做妾的!”她笑意盈盈:“你掂量掂量吧!”

    留梁道自己在那儿胡思乱想,发着呆,江黛青起身,和风荇、梅言一同向东厢走去,等候传膳。

    梁道琢磨着江黛青的话:看这架势,是大有许婚的意思。只是......官民不婚、良贱不婚。不要说我身为朝廷命官,就是个平民,只怕也娶不了王妃身边奴籍的侍女。除非......王妃恩赐脱籍。这原也不是大事,但要想娶她为妻,她还得有个官身,王妃还能将她认作妹妹不成?我若娶她,终究是只能做妾了,那王妃指的可能就不是明里的头衔,而是暗地的待遇。她的意思是要我从一而终而已。这个容易!本来我也没有那蓄养三妻四妾的“志气”!一夫一妻、一茶一饭,相对足矣。

    想通了此节,梁道笑嘻嘻地跟着江黛青来到东厢:“王妃放心!下官是个善始善终之人,若是娶得瑞雪姑娘,不管是妻是妾,定然不离不弃,从一而终。”

    梅言是忍俊不禁,风荇则充耳不闻。江黛青看看面色通红,却还窃笑不止的瑞雪,笑觑梁道曰:“梁大人在说什么胡话?本王妃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看江黛青脸色和悦,梁道嘿嘿两声,无言侍立。眼睛却不老实,时不时就和瑞雪眉来眼去。江黛青只做不知。梅言问她:“这个案子,你是怎么打算的?”

    “要落红,给他们不就是了。”江黛青不以为意。

    “怎么给?”梅言略略思考,讶然道:“你要亲自上阵?”

    “不然呢?”江黛青逗梅言道:“你去吗?”

    梁道正走神儿,听到江黛青说让梅言去做,下意识地反驳道:“诶!怎好让王妃的西宾去做这种事。”

    此言一出,江黛青和风荇都诧异地看向梁道。梅言微露赧色。

    梁道看出些门道,小心翼翼地问道:“呃......梅先生,不是王妃的......西宾吗?”

    二人看梅言反应,就知道这话是他自己说的。江黛青顾着他的颜面,对梁道说:“那是梅神医自谦了。”她道:“我也确实是正在向梅神医求教草书。”

    梁道懂了:梅言还是位医术高妙的医者。难怪江黛青要留下他商讨案情。

    解霜挑起珠帘,向江黛青示意。

    “先用膳吧。”江黛青当先起身,顺便问一句梁道:“你是骑马还是坐车?”

    偷偷觑一眼风荇,梁道叹道:“可不敢骑马了。还是坐车吧。”

    梅言嫌梁道多口,微笑着回敬他:“如此甚好,与不才同乘。”此时的梁道还不明白,只当梅言是客气客气,也回道:“那就叨扰了。”直待眼睁睁看着嵇丰上了车,他的腿才打起晃来。梅言一脸笑意,催促他:“梁大人,请吧。”

    梁道看一眼眉清目秀的梅言,吞口口水心道:王妃身边,怎么就没有一个好惹的人呢!

    江黛青一行此去是为了办案,只带了荇、艾、苓、芪□□行卫,还都是覆面随行。侍女也只放了解霜在车上侍奉嵇丰,他的侍卫都留在了造化园。有金涛跟着嵇元、江黛青,也足够使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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