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言将那幅绘卷取出,江黛青研墨名曰:浮世绘景。又题到:

    桃花有信,姻缘非期。

    一手青隽体落花飞絮,清灵有余。

    嵇丰看一眼愣神儿的梅言,嘴角又浮起一丝笑意:“嫂嫂的题咏,果然很好。”

    梅言也附和道:“是。很好......”

    江黛青看梅言神色有些悒郁,柔声问道:“怎么?不喜欢吗?”

    梅言直视她双眸,温柔笑言:“喜欢。真心喜欢......”

    嵇丰失笑,见梅言局促,江黛青也看来,找个由头遮掩过去:“梅先生还有幅‘山水绘卷’更胜此卷?”

    “也说不上是‘更胜’吧......”江黛青沉吟道:“各有千秋。那幅水墨,等你王兄妙笔呢。连他都为难......”

    说得嵇丰来了兴致:“可否容小弟一观?”

    “没什么不可以的。”江黛青道:“在天然居收着呢。”

    叠影亭中,嵇元负手而立,正赏看梅言山水卷中之景。解介心到来,提起裙裾,步入亭中。

    “解介心见过祾王殿下。”

    嵇元也不去管解介心的礼,行得到不到位,只道:“说罢。”

    解介心垂首:“自天然居一宴之后,民女甚是倾心殿下。自知不堪为配,但求侍奉左右。还请殿下念在民女一片痴心,成全则个。”说着盈盈下拜,我见犹怜。

    嵇元只有一句“说完了?”回解介心。见她不答,便转身下亭离去。

    眼见嵇元已经步上七志桥,解介心忙起身追来,想要去抓住他臂弯,却被躲开。嵇元回身道:“解姑娘还有话讲?”

    解介心双瞳水翦,泪意盈盈:“殿下!王妃真的爱你吗?她身边,什么时候少过男人?妾一片真心,决然不假!妾会深爱殿下,忠贞不二。会照顾殿下衣食住行,会替殿下开枝散叶。这些,都是王妃做不到的,不是吗?”

    嵇元脸色更加阴沉:“你果然什么都知道......”明知江黛青不育,还说她有孕。明知她有伤,还雪上加霜。

    解介心犹在自我感动:“妾会为殿下亲手烹调,会为殿下亲手制衣。这些,王妃做得到吗?”

    嵇元神思游走,情不自禁想象了一下江黛青为自己调羹饮、试新衣的画面。看他态度似是放缓,解介心悄然上前两步:“殿下......妾,自问美貌虽不及棠溪小姐,却胜过王妃些许。”她伸手抱住嵇元,心动神驰:“便是一夕风流也好,求殿下垂怜......”

    “嵇元!”

    江黛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了解介心一跳。她忙放开嵇元,躲在转身看去的他背后。

    梅言和嵇丰见解介心抱住嵇元,他却没有反抗,也很是震惊。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震怒的江黛青。

    江黛青冷冷问嵇元:“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嵇元下意识攥紧拳头,藏在背后:“是你送我的寿礼,指环。你说,愿我们有如此环,情比金坚,美好团圆......”嵇丰甚感意外,不由瞟向江黛青指间。

    “哼!”江黛青却未见动摇,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是‘戒’!”她横眉冷目地道:“不想守,就还给我!”言罢拂袖而去。

    戒指戒之,节、制也。

    嵇元也好,嵇丰也罢,包括梅言,谁都没想到一枚小小指环,却有着深远的含义。

    江黛青的话,已经很重了,嵇元不禁向天然居追去,想要解释一番。解介心却拉住了他袖管:“殿下......”

    嵇元毫不留情地甩开解介心:“解姑娘自重。嵇元此心,只为江黛青一人而动。”

    解介心还要再追,嵇丰却出口挽留:“解姑娘貌美情深,当真是令人动容!”

    嵇丰虽然没有嵇元那么英俊,但其温如玉,其文儒雅,眉梢眼角,还有七八分嵇元的影子。听他称赞自己,解介心不觉红了双颊。

    梅言眼角也泛起一丝笑意,看嵇丰作弄解介心:“兄长不懂怜香惜玉,不知解姑娘愿不愿意跟本王回京,也受享些清闲富贵?”

    一个是情深不移的祾王,一个是正妻空悬的晏王。虽然解介心看上的是嵇元,但也不妨退而求其次。所以,她垂首低言:“承蒙晏王殿下厚爱,妾不胜欢喜。”

    嵇丰笑道:“本王确是‘厚爱’了,你却是‘厚颜’!说得深情,实则趋利。你自甘下贱,愿为本王婢妾,所图也不过是荣华而已。”他此言一出,解介心登时羞愧不已,知道自己是被他戏弄了。恼羞成怒,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你们和祾王妃不清不白,自然都向着她说话!”

    不要说梅言气得脸色发白,连嵇丰的神色都冷了下来:“不清不白?”

    “你只看到王嫂率性而为,却没看到她为王兄出生入死......”嵇丰笑对梅言说:“那就烦劳梅先生,给解姑娘讲上一讲?”他还不忘再挖苦解介心一下:“解姑娘以貌取人,梅先生的话,她想必是听得进去的。”

    梅言自然无有不依:“是。”

    不提梅言压着解介心回聚艳堂与同众侍女“开会”,且说江黛青心生悲凉,自回天然居静坐。嵇元随后就到,叫晴月、香云先退下,自己凑到江黛青跟前,与她说话:“黛青,是我不对,没有及时推开她。你有气就发泄出来,别气坏了自己......”

    看嵇元半跪在自己身前,低声下气地讨饶,江黛青先扯他一把:“有话坐下说。像什么样子?”

    嵇元带些讨好,情话张嘴就来:“自然是像求恕的样子。”

    “求恕?”江黛青视线斜斜地瞟向嵇元:“你做错了事?”

    “是。”嵇元坦诚。态度十分端正。

    “到底是怎么回事?”

    踌躇一会儿,嵇元才说:“棠溪玥要送走解介心。走前她说有些话想和我说,我答应了......”

    江黛青不傻,许多事情,她只是懒得想。但要想,都是想得明白的:“是她拿我的话去讨遗珠的口辞了吧?”

    见江黛青了然,嵇元也不再隐瞒:“是。”

    “那她和你说什么了?”江黛青虽然故作轻松,还是有些难掩忐忑的。嵇元岂会看不出来?他存心试探,学道:“她说能为我调羹饮、制寒衣,对我忠贞不二,为我开枝散叶。”

    江黛青的眉间微动,心头乍痛。好一个解介心,刀刀戳在要害上。

    嵇元只是想要江黛青试着为他做更多,就是这一点贪念,让她流露出伤心的神色。他忙抱住江黛青:“是我贪心不足了,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他长舒一口气:“黛青,我好爱你!”

    江黛青缓缓挣开嵇元的怀抱:“一直以来,我在用我自己的方式,对你好,去爱你。却从来没有问过,这是不是你想要的爱。”风艾南山寺中一番话,加上今日解介心的所作所为,才让江黛青意识到,爱一个人,要知道他的需求:“嵇元,我的爱,是你想要的形态吗?”

    “是!”嵇元答得毫不迟疑:“这就是我想要的爱!”他说得肯定:“解介心能做到的,侍女们也能做到。但是我想要的,只是你为我做的!哪怕是斟一杯茶,酌一杯酒,与我随意下一盘棋,替我信手摘下金簪。举手之劳,两情长依!”

    情肠百转,江黛青也是恻然:“可我不会做饭,不会制衣,也不能......”微微哽咽,她说:“不能为你诞育血脉。”

    “我承认,我确实是动摇了。难免想象了一下你做这些事时,会是什么模样。也正是因此走神,没能躲开解介心的亲近。但是......”嵇元将江黛青打横抱起,紧紧勾住她的目光:“我只要你!只要是你,便是静静相对,都胜过风光无数!”

    嵇元的情动不能自制,让江黛青的气息也变得急促。绣罗床帐,嵇元频频与她轻触唇吻,深深凝望。相思之密,相诉之疾,尽在不言里。不消缠绵在榻,只相看便知端的。

    午膳时,多日不见的棠溪玥来了天然居:“姐姐。解介心送走了,我来陪你用膳。”她笑得柔婉,倒有了几分旧日天真寺中的影子。江黛青知道她担心自己,向她报以一笑:“来了就同食吧。”她说:“但是你还是尽量在聚艳堂待到晏王回京再走动为好。”

    棠溪玥有些诧异:“我以为姐姐只是怕他看到解介心,怎么我也要避忌吗?”她玩笑道:“我和解介心不同,又不是待嫁的室女。”

    “你不是待嫁的室女是什么?”江黛青失笑:“你不会是也想一辈子跟着姐夫吧?”

    这话虽然说得棠溪玥有些尴尬,但江黛青既然能开这样的玩笑,就是不介意解介心的事了,棠溪玥还是有点高兴的:“姐姐就会打趣我。”

    嵇元虽然在看棋谱,手却悄悄伸向江黛青,抓住了她的纤手。

    既然说到这里,江黛青索性问一问棠溪玥:“你将来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棠溪玥好像从来没有想过,笑道:“我这样的人,还有将来?”

    江黛青上下打量棠溪玥一番,故意笑道:“有胳膊有腿儿的,当能养活自己吧?”棠溪玥也笑道:“听这话的意思,姐姐是要直接把我撵出去?”

    “能自谋生计是最好,不然就只能是寻个良人托付咯!”

    “再说吧!”棠溪玥想着自己那幅丛菊图的绣作还不曾完成,等江黛青赏看之时,再让她看自己能否凭此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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