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消耗下去不行。”江黛青果断地说:“要么,瓮中捉鳖,要么,引蛇出洞。如今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迟早要落入他们彀中。”

    “有道理。”

    过清香客而不入,江黛青提醒道:“走过了!”惹得风苓笑个不住:“卿卿,你当真要携菊隐不成?”他趣她道:“王妃,不住虚堂?”

    “虚堂?”江黛青没听过。风苓也是意外:“你住过广陵这王府,竟不知道王爷的卧房在虚堂?”江黛青在王府住时,他已经奉命北上调查嵇元中毒一事,所以知之不详。

    “呃......”江黛青说:“我只去过他书房。”

    “风月?”风苓笑道:“清香客没打扫,侍女们都在虚堂。”

    不止江黛青的侍女们在虚堂,还有原本服侍嵇元的侍女两人:姹紫,熏风。晴月等人看到江黛青归来,一股脑地涌来将她团团围住,叫她一时慌乱不已。差点社恐发作!

    步经意更是挂在江黛青身上,搂着她脖子大哭:“王妃呀!你可长点心吧!”哭得跟杀猪的似的。叫江黛青忍不住问她:“又不是你嗑我俩的时候了?”

    步经意抹抹眼泪,恨恨道:“他把王妃和王爷拆散了!我不能忍!”叫江黛青终于失笑,哄她道:“不拆不拆!”轻叹一口气,低低叹声:“人艰不拆......”

    步经意耳朵倒尖,问道:“啊?什么是‘人艰不拆’?”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了,就别拆我嗑的情侣了......”

    步经意信以为真:“对!人艰不拆!”

    看江黛青笑容里透着疲惫,晴月关切道:“王妃脸色很不好!”让侍女们退下:“快进来歇歇吧!”

    正要上台阶,抬头见两个面生的侍女在阶前立着。一个年岁大些的,向江黛青柔和一笑,甚是端庄。

    “奴婢姹紫,见过王妃。”

    另一个侍女也屈膝为礼,更显恭敬:“奴婢熏风,见过王妃。”

    江黛青一时懵然,晴月禀道:“姹紫是王爷身边的头等侍女。熏风是虚堂领事。”她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进了虚堂,看匾额依旧是嵇元手笔。但显然是早年字体,恣意潇洒,带些少年气。和虚堂这两个字的内涵倒不是很般配。

    看江黛青看得久,姹紫带着微笑道:“是王爷亲笔。”

    江黛青点点头,便走向床边。她没在这里留宿过,觉得有些陌生。看湘帘翠帏金线绣,四角垂丝香囊就,带些惆怅,捋着它把玩。

    解霜看出江黛青心不在焉,示意晴月等退下。晴月、熏风走了,却见姹紫留下了。

    “你有事?”解霜微觉不满。

    “侍奉王妃。”姹紫笑容和善。不待解霜再发话,江黛青轻叹:“下去吧。”姹紫这才向她一礼,恭敬告退。

    解霜坐在江黛青对面,把住她双肩细看:“你还好吗?”

    不知怎么,江黛青就难过起来:“可能......”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不太好。”

    “他......”解霜只叹息道:“当真是让人......意外......”少倾,又幽幽道:“也......不意外。”见她如此说,江黛青问:“你看得出?”

    “但凡经过情事,又有哪个看不出呢?”解霜笑得苦涩:“想他经过情事,也必能掩饰得更好些了。”

    看江黛青欲言又止,解霜小心翼翼问道:“想听故事吗?”

    解霜愿意敞开心扉,江黛青自然顺理成章接受她的好意。

    “从前,有个平凡的傻姑娘。”解霜笑道:“和天下的姑娘都一样傻。”

    “她虽有幸生在书香世家,却可惜时运不济。一贫如洗的父母,只得将她送进了宫里为婢,好养活年幼体弱的弟妹。那年,她十二岁。宫中规矩,若侍奉到二十五岁,无过、有功、在籍,就可放归了。她一直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很是谨慎、努力。”

    解霜下意识抓住江黛青的双手,笑道:“太努力了,有时就适得其反了。”捻动她手指,解霜遥遥回想:“她因为太过稳妥,被拣中,送进了高门府邸。”

    “一入侯门深似海,不知何时还家来。”解霜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叹道:“思乡情无寄!当此寂寥时,发现平素总是冷漠的人,所有的表情都只向着自己展露,任是聪明人也要沦陷的,何况是傻姑娘?”

    “着实欢乐一场。直到他说出了诉求,她才明白,却是欢乐逢场。无可奈何,一腔真情已然错付,只好一步步,随人摆布。”

    解霜看向江黛青哀怜的眉眼,笑道:“人生处处不如意,也处处是惊喜。”见她讶然望来,她悠悠笑言:“别有一番风景......”

    解霜的开解,江黛青受用。看她服侍自己洗漱,忽然想到一件事,正好问她:“我的离魂症,你也知道吗?”

    解霜微滞:“梅先生将这个也告诉你了?”她疑道:“不是说不好让本人知道吗?”

    江黛青用了比平时多的时间,才反应过来,嵇元命人瞒着梅言和自己,还有这层用意。可惜,只是误传而已:“这症候,若要医治,原少不得病患的配合。”她说:“不怕被本人知道的。”

    解霜这才放心:“是,我们一众侍女,除了步经意,都是知道的。”

    “我梦游的时候,会做什么?”

    解霜在江黛青身边坐下,替她梳一梳长发:“无论住在哪里,王妃都会走到窗前,推开窗牖,向外张看。”

    “看什么?”

    “月亮。”

    解霜笑道:“若有,王妃就凝望许久,直到睡去。若没有,王妃就会叹息,‘故乡渺邈,归思难收’。”

    江黛青想不明白。她其实,没有“故乡”这个概念。从前的来处,也没什么可堪怀念。又哪里来的“归思”?

    梦游者梦游时所做的事,源于心底深处压抑的渴望。尤其是她这种总重复相同行为的情况。想不通,且先放放。

    “你们回来多久了?”江黛青问解霜。

    “四五天了。不过王爷只将我们扔下就去追海寇了,两三天才回来一遭,睡一觉就又走了。自王妃走后,王爷常是睡不着觉。”

    “王妃,就寝吧。”看向江黛青,解霜笑道:“不嫌奴婢放肆的话,奴婢就陪一陪王妃。”

    江黛青求之不得!

    才躺下没多久,就听房门响动。解霜起身惊问:“谁?”没回应。披衣起来掌灯一看,竟是嵇元。

    “王爷?”解霜将嵇元让进来,有些忐忑。

    江黛青也坐起了身子,听说是嵇元回来,呆呆地望着他。

    嵇元沉默一会儿,才缓缓走近江黛青,边走,边看她脸色。她有些迟钝,只顾贪看嵇元。见他摸上自己脸颊,便垂眸捧住他修指。坐在床畔,嵇元将她面对面抱在怀中。

    江黛青摸摸嵇元肩背,秋深霜冷,他衣裳也自冰凉。可能是被他察觉,他起身,任解霜服侍他宽去了衣衫。

    与江黛青同床共枕,将她按在自己怀中。嵇元道:“我好累。黛青,陪我睡一觉......”江黛青便搂住他腰,窝进了他怀抱。

    次日醒来,嵇元已经不在。江黛青摸摸身旁微凉的衾褥,分不清现实和梦幻。

    “王妃?”解霜似喜似忧,进来问道:“要起了?”

    江黛青点点头,起身洗漱。

    正要出门,迎面却见嵇元负手走来,叫江黛青吃了一惊,不由扶着门框倒吸一口气:“你......”嵇元见状也定住了身形。两人面面相觑。

    解霜终于回过味儿了,低头轻叹。梅言啊梅言,你知道你作了什么孽吗?

    良久,嵇元终于开了口:“我叫风行卫去盯着海寇的动静了。”看江黛青没有反应,低垂下头,他转身就这么走掉了。解霜忍不住抬眼望天:你又打算折磨他们多久?

    接下来的两天里,嵇元只在用膳的时候趋陪,就寝的时候相伴。剩下的时间都在书房里面枯坐。而江黛青,一般在映月湖的水榭里整日发呆。

    这天,风艾在府轮休,带着箫管来给找江黛青。也不消言语,风艾坐在她身边一曲接着一曲。江黛青就靠在他肩头,闭目养神静听。婉约的箫声在王府内悠悠回荡。

    直到口角酸麻,风艾才停下:“青儿。”他问:“这样就好?”江黛青双眼无神,不知是否听到了他的问话。叫他轻轻叹息。

    就是这晚,江黛青的离魂症迎来了回到广陵后的第一次发作。

    嵇元被欲要起身的江黛青惊醒。看她慢慢挪下床,赤着脚无声走到了窗边。嵇元披衣,取来江黛青的披风给她披好。丝毫没影响她手下推窗的动作。

    嵇元的正房是北房,窗朝南开,推窗即可望月。嵇元就陪站在她身边,握住她微凉的指尖。

    “在想什么?”这是嵇元头一次对梦游的江黛青说话。自然,她听不到,也就不会回答。不过是难过已极的自说自话。

    “你不在,我寝食难安。”嵇元流露出些许忧郁:“若不是风苓说你还在等我,我当真撑不下去了。”

    “黛青,其实他说错了。不是你需要我,是我,需要你。”

    “此心安处。”

    江黛青的突然开口,吓了嵇元一跳:“黛青?”轻声呼唤,不见回应。

    “便是吾乡。”

    说完这句,江黛青就闭上了眼睛软倒。嵇元接她在怀,抱上床来。这只是个开始,嵇元很清楚,她梦游的时间会越来越长,然后某一天,又戛然而止。向来如此。手指挑起她鬓发,顺着她脸颊滑下,嵇元长长地轻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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