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说跑过去的是谁?”

    “户曹掾大人。”

    “他来做甚?不是说了,不许任何人靠近此地!谁放进来的?”

    “邓公子……”

    ???

    宁峦山脸上大写的疑惑。

    伏在草里的魏平利索地翻了翻手里的册子,为他和华襄解惑:“找到了!你们还记得玉想说过,她也曾同孙妈妈提过,想要赎身这事吧,我去查了一下,这个户曹掾大人就是她曾经的恩客,岌岌无名之时发誓要帮她赎身,但却自此失去音信,后来同一贵女结亲,举孝廉后一路高升。我估摸着是因为他夫人近年病逝,这才有胆子找了回来。”

    宁峦山脸色难看,低声咒骂一句:“妈的,这时候装情圣。”

    他望向山道上的眼神,越发阴沉。

    而另一边,贺娘子并不知这男人是谁,扔下长箭,惊恐后退,谁知此人竟步步紧逼,一个劲挽留忏悔——

    “想儿,当年是我不对,我本允诺你赎身,奈何家中不允,老母以死相逼,我,我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岂能不孝!”

    “我知你这些年过得苦,这次回来,便是,便是要来带你走!”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若心里有怨恨,打我骂我我皆不还手还口,只要你别躲着我!”

    贺娘子左顾右盼,却不见那位主簿公子。

    附近的下人和侍从都看直了眼,真珠想要靠近,但被激动的户曹掾大人喝住:“站住!没有本官的命令,谁都不许靠近!”随后,他一把攫住跟前美人的手腕,苦苦哀求:“我请邓公子出面,也是怕你不愿见我,想儿,我就想和你说两句话。”

    贺娘子紧紧咬着嘴唇,耐着脾性试图以温和的方式甩手挣脱。

    偏偏那位户曹掾大人越抓越紧,强硬地将她往怀里拉,她忍无可忍,劈手砍在他小臂上,随即一个肘顶,将人撞开。

    户曹掾闷哼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

    风刀已至,从两人中间切开,草皮翻滚,泥泞四溅,贺娘子毫不迟疑,旋身去摸靠在马车边的布袋子,结果,被喝开的真珠抱着她那“祖传古琴”早早退到树后:“姑娘,你这琴是金子做的吗,怎么这么沉,要是被砍烂了,得亏多少钱!”

    “……”

    杀手露出身形,从树上跃下,率先抓向假扮玉想的贺娘子,后者灵巧地饶树躲开,草坡下华襄一马当先冲上来,迎头跳劈。

    对方也不是酒囊饭袋,就地一滑,叫少年扑了个空。

    玉想的老相好没来得及思考声音的差别,身体先于大脑反应,扑过来捉住贺娘子的手,把她挡在自己身后,冲那刺客叱道:“你是何人,胆敢行刺本官!玉想,你过来,到我身后来!那个谁,本官命令你,速速拿人,否则唯你是问……”

    哪知凶手正眼瞧都不瞧那黄毛小子,就追着“玉想”去,却没拔刀杀人,而是再度抓向她的肩膀。

    邓公子闻讯而来,忍不住要冲上去救人,被紧随其后的宁峦山拦住。

    “你你你,你又是谁啊?”

    “江陵城捕头。”

    “你快去抓人啊,你看着我做甚?我又不是刺客!”邓公子心急火燎,大力去推他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臂,却愣是没推动。

    宁峦山正色道:“奉江陵令之命,保护邓公子安全,公子去哪儿在下便去哪儿,”他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补充,“对不住,上峰勒令下官立了军令状,公子不能损一根汗毛,否则下官便要提头去见。”

    “……你们上峰可能脑子不太好。”邓公子从牙缝里憋出话来。

    “英雄所见略同。”

    那位户曹掾大人直面刀锋,脸都吓青了,双腿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看刺客突围,刀头落下,邓公子吓得憋气,赶紧推了宁峦山一把:“你去,有事我顶住!”

    “就等你这句话!”

    贺娘子闪身,正欲反身将刀刃踢开,宁峦山忽然甫身上前,一脚将户曹掾大人踹开,她便趁机旋身,绕过树干打了一掌,杀手硬接,隔着幕离审视她的轮廓,忽地眼神一变,转身即退。

    华襄从斜地里杀过来,鼓起勇气去追,对方怕被这小子缠住,运劲将长刀甩了过来。华襄横刀,刀身没抵挡超过两息,砰然皲裂,贺娘子闻声,再度本能地摸向身后,没摸到布包的她,情急之下摘下幕离,向前一掷。

    凶手居然还揣着一柄短刀,短刀藏在开路的长刀之后,向前一划,将那白纱幕离劈成两半。

    华襄就地一滚,背靠树桩,吓得不敢动弹。

    “你不是玉想,你是谁!”

    户曹掾大人难以置信地盯着贺娘子的脸,想到刚才自己拉着她那失态的模样和自降身份的忏悔,顿时面红耳赤。

    贺娘子冷着脸要追,宁峦山则高喊沿山搜捕,邓公子一脸莫名其妙,被冷落的户曹掾大人气急败坏阻拦:“大胆!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以本官做诱饵!”

    宁峦山没有搭理吱吱乱叫的家伙,脱下外衣,将衣襟已滑坠大臂,露出胸口一角的贺娘子包了起来。

    ——

    “看看你们干的好事!”

    江陵令一袖子将案上的文书扫到地上。

    “人,人没抓到,还给本官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要你们何用!”他的目光依依扫过阶下垂头丧气的捕吏们,在场无人敢言,“还有,户曹掾大人脸上的脚印究竟是谁踩的?平时一个个查案不是查得风风火火,这时候怎么又查不出来了?”

    宁峦山白了他一眼。

    江陵令立马抓住他的小尾巴,指着鼻子骂:“我看就是你!”

    宁峦山一脸无辜地解释:“误会,真的是误会,当时他抱着玉想姑娘紧紧不放,挡住去路,下官是怕凶手误伤他,情急之下……”

    “关你什么事!人家抱就抱,抱的是你的媳妇儿你反应这么大?”江陵令才不信他的借口,过了会却又挠了挠下巴,“等等,玉想既然已经死了,那这个女人是谁?还真是你媳妇儿?”

    手下都忍不住偷笑。

    江陵令又清了清嗓子:“甭管是谁,你暂时先别碰这个案子了,去给邓公子还是户曹掾大人道歉!”那位主簿家的公子倒还好说话,但户曹掾大人却是个脾气大的,认定这事儿就是踹他一脚的家伙搞的鬼,告状告到他耳朵边,从上往下明着施压。

    “不去!”

    宁峦山拒绝。

    江陵令吼道:“你不去?人家放话了,如果不去,就请刺史大人评评理!”

    宁峦山冷笑,颇为硬气:“那你让他去!去啊!我的大人,麻烦您用脑子想想,狎妓是多大的作风问题,摆到明面上来出丑和私下里心照不宣能一个样?何况他是怎么起势的?他那户曹掾的官位是怎么来的?婆娘才死,就私会旧情人,你当他妻族是吃干饭的?”

    江陵令哑口无言,看着他扭头,摔门而出。

    公廨外,受惊吓的真珠伏在膝头睡着了,贺娘子抱着她,摊开的裙子撕裂了一半,被一把用布裹着的“琴”压着,衣服上更满是泥污。

    “红信坊不安全了,你得跟我走。”宁峦山走到她跟前。

    真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贺娘子扶着她慢慢起身,宁峦山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拎出那小丫头,把人扔给跟来的华襄,自己则拉着贺娘子离开。

    ——

    离开衙门后,两人进了宣和里的一条长街,七拐八绕转进条爬满藤条的小巷,停在一户民居前。

    木门上贴了一对门神,是过于前卫的款式,推门抬头,爬着一墙葡萄藤,长得不好不坏,就是没结果。

    一进的院子不大,胜在方正,没有冗余的杂物,看着整洁空阔,两张摇椅下蹲着只狸花猫,听见脚步声,睁开一只眼瞧了瞧,随后换了个姿势,拿屁股对着宁峦山。

    “这是我名下的私宅,知道的人甚少,你可以放心地住下来,不用担心有人会找到你。”宁峦山把大门拉上。

    贺娘子身子骤然一僵,视线向后溢出眼角。

    宁峦山恍若不觉地继续往下说:“我对外放出风声,说你是我从黑市请来的……嗯……线人,凶手应该不会再找你麻烦,不过事无绝对,你和玉想又是同乡,难保不会被牵连,但求能瞒上一阵,引他先往黑市去。”

    闻言,贺娘子双肩这才一松,裹着衣服转身,嘴唇抿紧,眼神里充斥着几分挣扎。

    “案子不破,我无法随便离开江陵送你走,”宁峦山像是读出她的心声,指着其中一间房道,“那间是空着的,这里的一切你都可以使用。”

    她咽下到嘴边的话,轻声道谢。

    宁峦山见她衣服破烂不说,闾里的妇女没有穿着如此艳丽的,便进屋翻箱倒柜,愣是一套素净的女装也没找着。

    “你在这儿等着。”

    贺娘子看了一眼桌案上摊着的衣裳,听见大门一关,确认他走远后,立刻将屋门紧锁,背抵着门板,冷汗如雨。

    那一掌牵动气机,引发了一直没好的内伤,他只要再多待一会,自己就要倒下去。

    她掐了掐虎口,瑟缩着调整呼吸,扶墙爬上木榻,盘腿运功疗伤。

    宁峦山出门,不知上哪儿买了一套月白色的交领襦裙,到家时发现贺娘子已经从他刚才扔下的男装里挑了件来穿,学他将头发束起,露出修长的脖颈,清爽而干净,如带露的幽草。

    也对,这个时候扮男人乃聪明之举。

    他忍不住吸了口气,贺娘子转头,目光落在他手上,便顺手把裙子拿过来,道了声多谢。

    傍晚时分,左右两家饭菜飘香,从墙砖缝里不合时宜地透过来。

    放下从外面买的烧鸡,宁峦山上厨房煮了两碗面。

    吃到一半,华襄来了,捂着肚子直喊饿,结果两人稀里呼噜几筷子当面吃了个干净。

    宁峦山笑他:“这也太不凑巧,只剩洗锅水了,要不华子你去算算,你最近是不是水逆,你看,到手的罪犯都飞了。”

    “什么是水逆?”

    “唔,命犯太岁?”

    华襄委屈:“哥,你还笑!在前面捉凶手的是我,送真珠回红信坊的时候,给邓公子他们赔礼的人是我,你居然连饭都不给我吃一口!”

    贺娘子闻言放下碗,起身往外。

    华襄以为她要给自己下厨,感动不已,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不用!美人姊姊,不用麻烦,我看你脸色不好,定是今日吓惨了,你歇……”

    “我只是去锅里看看,还有没有菜叶,给你捞点。”贺娘子认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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