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城堡里都没有解药,药最可能藏在阿弥子的身上,荆白雀只能从塔楼撤离,先混到后厨给水源下软筋散,再往庭院找了一暗处藏匿。

    幽人翻上宝顶,化身夜色,将一条红丝带绑在顶上。

    鲛宫无法飞鸽,有高手坐镇,更不能燃放讯烟,只能借夜晚目视不甚清楚,出此下策。缦缦看到荆白雀故意露出的身影,和手势传递的消息,开始防备阿弥子往城堡顶上看,而随时关注绿洲动向的默识,则在第一时间点人,按照先前的部署准备进攻。

    因为阿弥子未讲完的故事,整个鲛宫此夜无眠,疲累了一整日的人得不到换休,警惕性渐渐下降,厨房被拉起来准备夜宵,在缦缦的设计下,阿弥子开恩,给侍奉的人和守卫都赏了一碗,她自己倒是还陷在故事的情绪里难以自拔,没什么胃口,等她端碗时,已经来不及。

    缦缦为了自保,正把调羹往嘴里送,心一横要硬着头皮吃下,阿弥子却伸手过来夺下,一把摔在庭燎上。

    咔擦——

    随着碗裂,周围的人纷纷倒下。

    丑正,宝顶上的钟声敲响,幽人纤瘦,以脚拉弓,放出夜空中最绚烂的一箭。

    长箭以势如破竹之气势,朝庭院射去,阿弥子侧身闪躲,不忘去推缦缦,缦缦却已朝夜色外跑去。

    篝火被射穿,箭上绑着的硫磺硝石突然炸裂,风向带起烈火,湖边的胡杨连片焚烧,形成了一道难以进出的屏障。

    “敌袭——”

    “护卫——”

    跟随荆白雀混进来的人,潜伏在鲛卫里,突然拔刀反杀,将要救火的人拦住,而被作为货物押送进来的默识的士兵,则用藏起的刀砍开囚笼,冲出来帮忙救人。

    阿弥子环顾四周,明白过来,冷笑一声,飞起杀向缦缦。

    缦缦摔在草坪上,抬手挡住脸。

    寒光一斩,荆白雀自斜后方杀出,一刀将阿弥子斩退。

    “你还真是骗过了我。”

    阿弥子露出受伤的表情,缦缦历来牙尖嘴利,但面对她,忽然生出愧疚,别过脸望着西宫的方向,将拳头握紧。

    荆白雀刀不留情,旋身连劈,一记跳斩。

    阿弥子并不擅长近身搏斗,向后飞退,刀气斩落她腰上挂着的,迷迭花纹的宝石配饰,和迷迭叶子似的耳坠,并没有试出解药瓶子。

    “解药是不是没找到?也不在她身上?”

    缦缦察觉白雀的意图,拧着眉翻来覆去想,究竟还有哪里可能藏匿,眼看将有眉目,夜里却忽然飞起歌声。

    逃出囚笼的人本来结成一股势力,和默识的士兵共同对抗鲛卫,眼下却突然失去抵抗力,迅速被控制住。

    荆白雀带来的人少,只能勉强继续战斗,拼着性命打开外围的石门,把默识的接应放进来。火海之中,很快杀成一片,阿弥子毫不恋战,转瞬调头,杀向默识。

    荆白雀补刀接应,却被她的埙声震开。

    这女人瘦瘦小小,看起来人畜无害,似沙漠里一片枯叶,但实力不容小觑,尤其那内功,深不可测,不比剑谷谷主弱,放在中原,也是能跻身前十的高手,即便差一点,生死之间,也足够爆发惊人的潜力。

    默识为外表欺骗,将她误作鲛宫中的普通侍女,还要举刀硬抗。荆白雀抢身,赶在他之前,和阿弥子接了一掌。

    逸散的内力差点将熊熊燃烧的大火吹熄,交手的众人在狂风和飞沙中努力睁开眼,就见荆白雀和阿弥子中间赫然显出一道一丈宽的沟壑。

    阿弥子绞弄着头发,娇笑道:“原来另外半部石文经咒被你练了,我这个叫弥哀歌,你那个叫什么?”

    荆白雀不答,风波刀起,与她缠斗。

    阿弥子并不生气,道:“没关系,等我收服你,自然会知道!”

    缦缦躲在一边,她不会武功,看不出谁占上风谁吃亏,又见白雀带来的人少,默识与鲛卫打得很辛苦,一门心思想要帮忙,却又不知怎么帮,急得来回踱步。

    冷箭飞来,有鲛卫盯上了她,想以她的人头从阿弥子那里换取自由,遂绕后,一刀偷袭。

    荆白雀侧耳听声,分心拔下发簪,投掷过去。

    鬓发割裂,刀断簪碎,荆白雀因此吃了阿弥子一招,嘴角溢出鲜血,缦缦尖叫,幡然醒悟,撕开碍事的长裙,鼓起勇气大喊:“我知道解药放在哪里了!你们若不想再被她控制,则随我来——”

    她头也不回朝西宫的方向跑去。

    战斗的鲛卫和服药的奴隶惊骇不定,虽没有即刻反水,但也给了默识机会,他腾出手来顶了一阵,荆白雀便趁势砍了阿弥子一刀。

    阿弥子瞥了眼手上的血痕,没有对付她俩,而是飞身去追缦缦。

    其实荆白雀也曾怀疑过,西宫下的密道当年如此完好,令人想不通究竟是谁挖掘的,鲛宫的人当真不知情么!

    一切都透露着不合逻辑的诡异。

    但目下她似乎又摸到了一些玄机,也许不是鲛宫中人不知,事实上密道正是他们所为,但若当真如此,谁有这般力量,谁敢忤逆宫主?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出自宫主之手,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缦缦一边跑,一边喘气,又一边默念:

    “那个故事,那个故事……”

    阿弥子,阿弥子回到鲛宫过后,一定出去过!

    他一定出去过!

    修复了一半的石门赫然伫立在眼前,缦缦使出吃奶的劲儿,努力往里推,整个身体都压在石门上,压得她面容扭曲,五官横飞,手臂更是因为用力,青筋暴出,沟壑纵横,宛如行将就木的老人。

    但巨门只豁开一条缝。

    阿弥子追过来,朝她后背全力推出一掌。

    就在这时,手头的力忽然不再干瘪,里头有人同时往里拉,卡住的石门轰然洞开,冲锋在前的奉业凭着感觉大声喊道:“缦缦,是你么!”

    掌风霍然而至,缦缦被碎石绊倒,奉业放下笨重的武器,扑过去,抱住她滚开。

    阿弥子杀心大起,这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功力,嵌入地面墙体的石头被悍然拔起,吃力的中心点开始向四面龟裂,被石头硌着,还没从疼痛中缓过劲的缦缦和奉业,从巨大的裂缝中跌了进去。

    阿弥子几乎无视门后的士兵,也不再管外面的争斗,紧随其后跃入黑暗。

    “将军!”

    门后的士兵犹豫不决,就见一道白影掠过,留下强硬的命令:“征西军二营听令,这里交给我,其余人等去帮默识,剿灭鲛宫!”

    ——

    沙子像舂出的新米,哗啦啦顺着裂缝倒下来,堆成一座小山,将要窒息的缦缦和将军爬出来,大口呼吸。

    两人互相搀扶着在黑暗里探路,直到碰到墙壁。

    “我们是不是掉到密道里了?”缦缦的声音在附近回荡。

    奉业一面安抚她,一面拉着她的手,贴着墙走,密道他走过两次,印象深刻,但凭借记忆里的甬道走向,却数次此路不通。

    他渐渐焦躁起来。

    缦缦又反过来安慰他:“想来是刚才那天崩地裂的一掌,把本就还未完全修复的地下工事打了个稀巴烂,而断裂坠落的石板把下头的路给堵死。”

    但奉业的话却叫她一颗心沉到谷底:“不,这不是那条密道。”

    缦缦疑惑:“难道还有几条密道吗?”

    奉业并没有回答她,事实上他也不确定西宫下还有没有别的密道,但他能确定,现在所处的位置绝对不是来时的那条路,尽管他们在石门附近跌落的,但两者相差可谓十万八千里。

    “门后并非密道,而是一个暗室,按照西宫的大小和一般宫殿的分布,应属于大殿左侧的一个房间,房间内其实本无出路,但西北角被纱幔和柜子遮挡的地方,有一条不平整的裂缝,缝隙之后有个洞,跳进去便落到一条难以直腰的窄道中,只能爬行,但现在我们却可以直立行走。”

    奉业沉吟片刻,忽然明白:“根据你之前打听到的,西宫从前乃阿弥子的住所,那个房间里确实有不少女子饰物,但空间不大,很可能为侍女所居,侍女发现了经久失修的裂缝,为了逃跑,将其扩大,而下方也不是密道,而是正常宫殿的排污工事,因为沙漠缺水加上多年不曾有人居住,壁面干燥才会看起来和密道无异。”

    缦缦问:“那这里?”

    奉业道:“这里应该才是西宫地下,真正的坍塌区域。刚才我们摸到的石板上有刻花,而走过来的地面却光滑如洗,所以截断甬道的是宫殿墙壁落石而非地面断石,也就是说,西宫地面开裂,墙壁倒塌,我们从缝隙落到此间。”

    如果他们推论没有出错,西宫下应该还有座地宫,但西宫的修复主要以地面工事为主,如此看来,从一开始,阿弥子就不打算保留地宫,而是直接在原有基础上修复地面,复造房间。

    那个给他们领路的苦力之所以要人帮忙,不是因为密道危险难走,需要人保护,或是石门难开,需要集多人的智慧,而是他当时根本不确定是否能找到出路,只是凭借土木经验,猜测下方应有工事留下的水道,所以才把他们引入那小房间,集中军人的力量,砸开一条路。

    不过他们要幸运一些,已经有人提前帮他们凿开窟窿。

    现在看来,地宫没有因为坍塌而被夯实,反而留存了不小的空间,而阿弥子刚才那一掌,直接把修复的地面破开,导致他们恰好落到了迷宫之中。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缦缦深吸了口气,紧紧扣住奉业的手指,尽量不给他压力,和他一起穿行在碎石瓦砾之中。

    他们也尝试过用武力破顶而出,但地宫上方压了一层大理石地面,一整座半修复宫殿顶在上头,万一破口时砸到承重柱,引发二次坍塌,只会把他俩压得更加紧实。就算运气好,能避开柱子墙壁,没有趁手武器,下方逼仄不好使劲,奉业的武功又没有高到能和阿弥子的比肩,最大的可能性是根本砸不开。

    于是,他们只能继续前进,试图找到那个裂缝下方的工事污水道,重新回到那个通向外界的房间。

    奉业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把缦缦护在身边,尽量不让她受伤。

    但饶是如此,这一路行进对他们来说,依然非常艰难,先不说地宫里一些出口因为堵塞异常低矮,堪比狗洞,需灰头土脸匍匐爬行,甚而有一些裂缝不足一人通过,只能冒着坍塌的危险,谨慎扩开。

    进入地宫约莫一炷香后,奉业在一间半坍塌的走道里发现了两条路,一条连接走道尽头的房间,但是门被卡死,无法转动,一条则非寻常路,而是走道的一侧墙壁上开了个只容身型苗条的女子通过的洞。

    两人正犹豫把赌注下在哪一方时,地宫忽然剧烈摇晃,那本就不坚实的房子仿佛又挨了暴怒的几记老拳。

    不用多想也知道,定是上方的混战与高手相争所致,缦缦叫苦不迭,一时在心里急呼,拜托荆白雀和阿弥子这两位姑奶奶在他们找到出路前,先去外面打,一时又念念有词,请求各路神佛,保佑好友拿下那个杀人狂魔,占领鲛宫,直接派人把他们救出来,也省得一直心惊胆战地求生。

    然而她的祷告不仅没有应验,地宫反而摇晃欲裂,吓得她痛哭流涕:“只要能从这里出去,我发誓以后金盆洗手,不再卖酒,再也不骗人!”

    奉业沉着脸没说话,在簌簌直落的乱沙石中,把她从洞里推了进去。

    “奉业!”

    “奉业你快过来!”

    缦缦反握住他的手腕,但洞口实在太小,成年男子根本钻不过来,她只能用石头敲击边沿,最后甚至上手,用指甲硬扒,扒得两手鲜血淋漓。可惜洞口并未扩大多少,眼看顶上碎石坠落,奉业只能忍痛推开她的手,向一侧闪身,同时大呼:“缦缦,保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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