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地宫何处被打破,黄沙倒灌,他们顿时如在沙海之中沉溺。

    荆白雀一手一人,借力先把缦缦和奉业扔上去,自己再握住奉业的手,飞上裂口。惊魂未定之时,罗乾象自她身后一闪而过,疯癫的呢喃从耳边幽幽飘过:“真的,真的有往生迷迭,果然就在这里……我的,回魂丹是我的……”

    荆白雀猛然转身,那道微胖的身影却彻底消失在沙影之中。

    西域有三大奇景,动人无比,却险恶横生,也是西域的三处杀人之地:其一为“神玥垂泪”,与曾经的西域第一美人乌布雅圣女神玥及疏勒灭国之战有关;其二为“瀚海天心”,据传与百年前武林至尊庾麟洲有故,至于第三,“往生迷迭”,却无人知晓在何处,只道生死之间,迷迭盛处,回魂往生。

    乌牙抱着脑袋,在流沙落石中狂奔,宁峦山侧目,穿过层层空间,神色凝重:“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她……”

    ——

    “原来这里就是往生迷迭。”

    罗摩道我抚摸着石壁,慢慢读出上面的传说:

    “死亡之海中曾有一沙漠古国,国中有一泉起死回生的圣水,就在迷迭盛开之地,后泉眼干涸,风沙遍地,绿洲渐消,国民四散而去,千百年后只剩黄沙,直至鲛宫开拓绿洲,在西宫下铸造陵寝,方才重见天日。”

    “我就说,鲛宫凭什么能造一座囚牢囚住我,原是如此。”

    大臂上遒劲的肌肉随着他咬牙切齿的话而绷紧,光影流转,裸露在外的古铜色胸膛,能清楚看到跳跃的青筋,他用力出拳,风声紧扯,一百零八颗念珠猝然落地。

    阿弥子忽然跃起,一根碗口粗的玄铁链横向切削过来,她的衣服被挂掉一角,手中那只小巧的金铃皲裂粉碎。

    她紧紧蹙起眉头,将视线从地底收回,向地宫另一侧走去。

    ——

    迷迭从耳畔掠过,罗乾象睁开眼,黄沙流散,地底传来微弱的光,宛如生与死的界门。这么多年来,他没想过自己武功还能有所精进,毕竟在那一场战乱中,经脉早已受损,但眼下,他觉得他的轻功仿佛回到了年少巅峰之时。

    快!

    再快一点!

    光里慢慢浮现出一道影子,妇人抱着孩子,款款回头,孩子则抱着一条项链把玩,冲他格格直笑,他憋足了劲儿,拼命伸手去拉,就快要冲进白光之时,一刀劈来,将影子斩成两半,更差点将他的右手齐根断去。

    刀上的龙纹凤麟刺得他目眦一裂,但他悍不畏死,片刻不停,朝着圣水和还魂丹而去。

    荆白雀借力抢身,抓住他的后领,将他摔在墙上。

    剧痛袭来,罗乾象眼前一花,给摔得晕头转向,脑浆就像杯子里盛着的酒,摇晃不堪。他扶着墙还没站直,荆白雀又是一脚,他跌坐在地上,口吐鲜血。

    确定他暂无无还手之力后,荆白雀才问道:“你现在准备编什么故事?”

    “呸!”

    罗乾象向她呸出血沫,嘿嘿直笑:“我又没说谎,我只是隐瞒了一些内情。”

    “你所谓的内情就是还魂丹?”

    “往生迷迭听过吗?”罗乾象抬起头来,目光如火:“我是汉商不假,长居姑墨不假,被鲛宫捉着不假,出逃也不假,不过我不是因为跑商被捉,而是被人追杀,被迫出关,躲进大漠才遇到了鲛宫之主,也阴差阳错知道了往生迷迭。”

    “我的婆娘和儿子丢在了中原,恐怕早已为仇人所害,是我拖累了他们,今生只此残念,想活死人肉白骨!”

    荆白雀睨了一眼,冷笑道:“你看这里像是有圣水和丹药的地方吗?”

    环顾四周,能看到不少刻有迷迭的石板,应是被掩埋在沙漠之下的古国废墟。圣水就算有,也早就枯竭,至于丹药,世上要是有那种东西,这里也就不会变成死城一座,只有当局者,才会自欺欺人。

    不远处的地上,淌着一滩血,血迹旁滚着一支火折子,再往前,则能见一金铃碎片,崭崭新新,绝非古城遗物。

    荆白雀预感到罗摩道我的囚牢就在附近,不想节外生枝,于是收了刀,对他伸手:“你也是个痴人,罢了,先跟我上去,不要离开我的视线,不然先宰了你。”

    “你不怕我骗你?”

    “别太高看自己,你难道还能杀得了我?”荆白雀不以为意,她之所以留他性命,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发现这个人不挨打,就套问不出更有价值的东西,不过现在问出来,似乎也没有什么价值,她没有什么人需要复活,除非她的恩人已经死去,不过自然而亡的话她似乎也能接受。

    罗乾象气得吹胡子瞪眼,但这个女人说的确实是实话,自己可以耍滑头用计用骗逃命,但硬碰硬绝对不是她的对手,想杀她还嫌点子扎手。

    不过他本来也不是来杀人的,就算拿到丹药,也要有命活着出去。

    罗乾象试着撑坐起来,但一动便骨头剧痛,尤其不敢发力,荆白雀乜斜一眼,伸出手,正准备拉他,上头又掉下两个人,正是缦缦和奉业。

    “你们怎么下来了?”

    奉业刚要解释不放心,缦缦马上抢话,说:“上方已经堵死出不去,我们只能往下走。”

    缦缦知道荆白雀是个骄傲的人,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成全他人,可她是为了救自己才身陷囹圄,自己怎么能够就此心安理得,苟且偷生!

    一想到阿雀掉下去生死未卜,她心里就宛如刀割,她想得很简单,如果阿雀死了,她就陪着她死!

    罗乾象被拽了起来,荆白雀亲自押着他:“你总不能把你婆娘儿子的尸体背在身边,给你两个选择,把我们带到出口,是去是留随你,要么现在就死,你没什么用了。”

    他似乎噎了一下,看荆白雀完全不讲道理,面无表情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好好埋头往前走。

    缦缦被荆白雀冰冷的语气搅得越发心虚,多瞥了两眼,荆白雀把手搭在她肩上,忽然问:“上面真的堵死了吗?”

    以现在的情景,任何突发状况都不足为奇,荆白雀并未多疑,只是想以此评估出路和方向,但缦缦怕她有心理负担,更怕被骂被她赶走,咬牙坚定地说:“真的堵死了,确实是死路!”

    还是罗乾象先开口,说下面没来过,得上去看看,堵得有多死,又奉承了荆白雀的武功两句,气氛才得到极大的缓和。

    缦缦挪过去,小声说:“你会说就多说两句。”

    “侥幸。”罗乾象哂笑着。

    少女瞪大眼睛:“你不怕吗?我还以为你说的是真的!”

    罗乾象不知道从哪里撅了一簇迷迭,就着叶子嘬了一口:“习惯了。担惊受怕又不能马上解决困难,走一步看一步咯。”

    几人走了一阵,并没有找到爬上去的路,缦缦定力不足,心境因此再变,打心里觉得自己不该为了怕挨骂说谎,于是热络地试探性地贴到荆白雀身边,先撒娇似的甜甜唤了一声:“阿雀。”

    “等等。”

    荆白雀停了下来,她听到几许急切的脚步声,由此紧张起来,罗摩道我应该就在附近,但深陷地牢的他不该如此轻松,脚步是由远及近,更像是守卫此间的人赶来阻止,于是她试着呼唤那个龟兹僧人。

    比起被骗怕了,扬言金盆洗手,谁都不信的缦缦,和稀里糊涂谁说得真切就信谁多一点的奉业,荆白雀的态度显得更暧昧一些。

    不过那个僧人没有任何回应,眼下也不知是死是活。

    荆白雀的心凉到极点,先推着几人放轻脚步远离声音传来的位置,等绕行一大圈后,才拍了一把缦缦的肩膀,用气声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缦缦吞吐半天,心一横,“其实我……”

    轰隆一声。

    两人脚下破开一道巨大的豁口,缦缦失重,荆白雀先扬手把她扔给奉业,自己侧身避让时被那胖商人临门一脚,堵住退路,以至于横扫而来的玄铁链将她缠裹住,拧成麻花往下拖。

    “既然来了,不如别走了,留下来玩玩?”

    罗摩道我的语速很慢,慵懒得一丝杀意都没有。

    缦缦惊呼,不怕死地跳起来去扒链子,随后被掼到墙上,摔得不轻,奉业去扶,溜到墙根下的罗乾象趁机扭头要走。

    方才被他摆了一道的荆白雀,拔下头上的发簪,将罗乾象的膝盖扎了个对穿,但这老小子也狠,拔出来反手掷向她颈窝。

    吃痛之下,又着急逃跑,他的准头和力道皆有失,对荆白雀来说本不足为惧,但奈何罗摩道我最爱这种内讧桥段,立刻牵动铁链,帮了他一把。

    夺——

    幸而奉业反应及时,把缦缦扶起后赶来回援,长刀顶开那一击。

    罗乾象拔腿就跑,奉业回看一眼,荆白雀几乎同时朝他点头,他旋即提刀,悍然追了出去。

    缦缦擦掉嘴角的血,爬起来,向两头看了看。

    “真可惜。”

    罗摩道我的叹息猝然响起,犹豫的她顿时朝好友迈出一大步。

    荆白雀翻然一掌,用足七成功力,玄铁链破开一道口子,但没有断裂。缦缦惊叫,为此感到可惜,有心想要上前帮忙,但荆白雀却忽然明白,底下的人是在借助她的力量脱困,自己一旦帮他逃出囚牢,后果不堪设想,遂警告缦缦退开。

    犹豫之间,那条玄铁链骤然发力,她身形不稳,被拖下去,背部猛地撞在石头上。缦缦急得跟着追,她只能用刀隔断她的路,嘶喊着:“快走!跟着奉业走!”

    ——

    “你独身一人,足可自保,何必带着几个拖累呢?”

    “……谁没有当过拖累呢?”荆白雀口含血花,冷笑着说道。

    “……”

    铁链与她角力,一连撞断数根石柱,黄沙顺着破口往里倾倒,从头到脚浇灌,而她卡在最窄的地方,如此下去,只能等待被活埋。

    罗摩道我蓦然开口,倒是比她显得更急迫一些:“你手握神兵,再不砍断这玄铁链,就真的要死在这里!”

    “……”

    没有回应。

    荆白雀双眼紧闭,双颊因为窒息的痛苦而青紫,脚底因为沉重的流沙而麻木,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被黄沙裹挟,是有点恐惧,但恐惧不多。

    地下的人还在继续劝说:“你那一口气还能憋多久?如果你担心放我出来我会过河拆桥,大可不必,我要找麻烦,也必然是找囚我的鲛宫的麻烦,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我会平安地送你还有你的朋友离开!”

    “……”

    “哦,还有刚才那个出卖你的商人,我不介意帮你送他去西天见佛祖。”

    “……”

    “真的不考虑一下么?”

    “听你说话的音色,尚且年轻,何苦和我这把烂骨头一起永埋地底,连尸身都寻不回来,人世大好,极乐可享!”

    最后他嘘声默念了一段心经,长呼一声——

    “南无阿弥陀佛。”

    随着那声佛号落下,荆白雀手里的大夏龙雀松开,向下坠落,插在铁链的缝隙里,因为流沙的阻力,不再进退,而被缠绕在黄沙中的人,此刻没有挣扎,气息全无。

    死了吗?

    罗摩道我动了动左侧的耳朵,轻身往上,几乎贴到地牢封死的巨石上,像一只贴在天顶上偷听的蜘蛛,若非天山玄铁困锁,这石头根本阻不住他。

    真是冥顽不灵

    他心里极不舒服,从他降世开始,便没见过敢如此忤逆他,又如此顽固之人。有神兵在手,有不俗的武功,明明有大好的光明前途,就为了防止他脱困出来作恶,不惜葬送性命!

    可惜了,这女人脑子不太好,不识时务,死了也……

    他协调好各方的铁链,向下沉回到蒲团上,可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他反向往顶层的石头上撞,这一击远比刚才被铁链拂开的缦缦所承受的要重得多,若不是生得钢筋铁骨,换做普通人,早已当场爆体!

    叮铃铃——

    绷紧的玄铁链因为骤然的卸力而松散,装死的荆白雀足够撑开一条容纳自己身体的口子,像鱼儿一样揉进了沙子之中,而后捡回大夏龙雀,用力挑起断裂的石柱碎块,将流沙的缺口堵住

    “你说得没错,我独身一人,确实足以自保。”

    她像高高在上的女王,肩扛着长刀,脚踩着铁链往上提,把罗摩道我吊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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