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主峰,众人围观,他并不想在其余四城主面前露出底细,如今落于这皑皑白雪间,无人追拦,淼渺无迹,便再无顾忌,刀法骤然狠辣起来,是刁钻古怪,花样辈出,只重小节,而不论大势,与大漠中伏击他们的,只争利益,不论胸襟气节的三流杀手一般。

    此地多生黑岩,又有松林如云,离山顶有些距离,且顶上雪轻,生高大山石拦断,倒是不怕引起崩塌,因而他那刀,大有催命之凶,仿佛只有刀的主人死去,才能令人安心。

    荆白雀却安之如素,只哼笑道:“有本事尽可来取!”

    眼下她抽身,拉开仆步,也不再跑,竟也起了性子,转守为攻,要和他强硬地来一场格斗!

    ——

    雪顶之上,乌牙轻功一纵,便要追过去,却被宁峦山防着,他刚一个起跳,就被扑到雪里。

    乌牙:?

    “脚滑了。”

    “哦。”

    “你背我回房,我是病人。”迎着乌牙满脸的疑惑,宁峦山厚着脸皮猛咳起来,也不等他反应,直接跳到他背上。

    乌牙被他压得膝盖一弯,骂骂咧咧往回走:“我怀疑你在打我主意。”

    “你想多了。”

    “宁狗,不是我说你,你婆娘要被人揍了你还不急……”

    宁峦山揪了两根毛往耳朵里一塞,遥望雪峰,不禁想:定然是昨夜说起山中异常,白雀生疑,有心想要借机试探,可万不能让这些人去坏了她的好事。

    半晌后,他松开一只耳朵,半眯着眼道:“你是没见识过你嫂子的本事,就是罗摩道我站在这儿,她也照砍不误,更别说她当初还能从中原那个天下第一手底下逃生,有机会我让她跟你过过招。”

    乌牙脸一黑:“不了不了。”

    宁峦山笑着:“来嘛来嘛。”

    “你大爷的!”

    宁峦山沉默了一瞬,拍拍他的脸:“大爷,来嘛来嘛!”

    几位路过的使女,红着脸低头跑开,亭瞳坐在阁楼上,意味深长地瞧着他俩,敖格边走边回头看,差点撞在石头上,那些苦修的信徒,更是如避瘟神,药师扔过来不明膏状物体,评价了一句贵圈真乱,把门拍上。

    乌牙脸更黑了,把他往雪地上一扔,气鼓鼓走开,他心里毫无负担,反正这家伙也不是真要人背,不过就是不想自己去坏事。

    “走了,睡大觉去。”

    少年重重踢上门,好像真气得不轻,却在宁峦山抖了抖大氅上的雪,进入隔壁屋子后,把门栓拉上,轻飘飘从后窗跳了出去。

    一夜飞雪后,昆仑好像又冷了一些,刺骨寒心,可山外明明正瓜果飘香,人间正丰年大好。

    ——

    昨日那药丸是好药,如今气走百骸,真元聚顶,一身轻松,荆白雀随即一个鹞子翻身,在山岩连蹬数脚,回马杀来,手中大夏龙雀翻转,一个跳劈携风带雪,打得苏赫踉跄。

    苏赫的马刀宽背薄刃,即便精铁所制,却也十分沉手。

    他将右腿狠狠扎进雪中,以此为桩,旋身甩刀,力出千钧,回手削下半块黑岩,只听头顶隆隆数声,阴云压顶,荆白雀提气,就地一滚,连劈数刀碎裂大石,自乱雨中穿出,前行绕过老松。

    第六十二手,雁荡回天!

    松针分锋,簌簌如雨,白影一闪落在苏赫身后,直取其后心。

    苏赫如背后长了眼睛,粗喘两口气,马刀后甩,弯腰一折,其刀凌空,灌注八分内力。荆白雀嘿了一声,身法周转,但她身后便是斜坡,两侧岩壁太远,无法借力跳斩,只能飞身上了一棵幼树,一路奔至冠顶,借着树干弯曲的力度弹出去,双手握刀如风车,与之聚力一会。

    轰——

    树断雪飞,两人撤手,各退一步,谁也没讨到好。

    苏赫战红眼,浑使乱刀,快斩一气,雪里的影子未动,他心头大喜,以为砍中,向前又快进两步,那影子才慢慢随雾气散开。

    不好!

    他心中念头浮起,但为时已晚,白影自刀光中迸射而出,咦了一声,最后飞来后招。

    第九十二手,风波定!

    风雪骤停。

    苏赫坠刀脚边,连呼了三声“好”,冲她抬了抬下巴:“看来你是对城主的位置势在必行,只可惜五城论剑未至,这并不合乎规……”

    “四城主你误会了,小女子并非要夺城主之位,只是忍不住想练练刀。”

    “你拿我练刀?”苏赫盘膝坐下,脸色却红里透白:“你毁我屋舍,破我宝刀,竟然只是为了逼我出来练刀?”

    荆白雀扬眉:“你使刀,我也使刀,有何不可?”

    “一心为刀?”

    “一心为刀。”

    苏赫默了一瞬,才道:“没想到竟有与我一般执着之人,妹子对我胃口!”他当即豪迈地摆摆手:“此事便不再计较!”

    “毁去阁下心爱之物,自当理赔,日后必定奉上宝刀一柄。”她抚摸大夏龙雀上的花纹,意思是我能锻造出这样的刀,自然还能出神兵,“另外,毁坏的屋舍我本人也会照价赔偿,若不解气,我三十六陂可为你驱策一次。”

    苏赫闻言,唔了一声,摇头:“好,我也不是忸怩之人,刀我提前收下了,至于驱策,我不做买卖,没有什么货要运,大可不必!”

    荆白雀凝视着他的脸,确定他没有在说谎。

    眼见她沉思,苏赫却起了心思,联系到最近圣女遇刺和三日为限破案,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单凭脑力却又想不出来,只试探道:“那刀是圣女所赠,你若真过意不去,不若向圣女请罪。”

    荆白雀却说:“既给你了,便是你的东西,你守不住,还得喊人替你守?”

    苏赫登时面红耳赤,见那姑娘张扬骄傲,也不像伪装,便吁了一口气,没有再多想,只当她是本性桀骜,未必有那些花花肠子。

    两人各自调息,片刻后,荆白雀率先走了过去,在他身边找了个地方,掸开积雪,却不坐,而是拄刀弓步而立。

    她能觉察出苏赫的不安,于是佯装托大:“听说五城论剑便在近年,四城主你刀法虽然精悍,但余下几位也不是吃素的,亭瞳的鞭子厉害,而且多年来坚持布施行善,那位大城主更是不得了,天城上下服其劳。”

    苏赫很是不满:“一个婊……表面功夫,一个半只脚踏入棺材,凭什么和我争!”

    “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无心昆仑,却不见得西域中人也是如此。”荆白雀却说,“你的刀法已至瓶颈,不再适合你,不能再冒进,否则容易钻入死胡同,再难回转,且对身体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她顿了顿,回忆起来:“刚才有一手,你若舍刀,改以掌力,打我气海穴,反而可胜,又或者不与我硬碰硬,而是改势如缠头刀法,稍微缠绵一些,大夏龙雀更为沉重,说不准反倒被牵制,你硬碰硬无法抵挡神兵之威,打不出优势。”

    “哼,只要我能得到更好的武功秘籍,一切不在话下!你不也是练了上乘武功吗!否则如此年纪哪得这般好刀!”苏赫却觉得问题并不在刀,而在秘籍上,此女小小年纪便学有所成,一定是学了厉害的功法。

    荆白雀没想到他居然看出了自己习武晚,笑着说:“我确实十岁方才开始学,至今不过九载。”

    苏赫咬咬牙,仍旧重复道:“如果没有好的秘籍,你也得不到如今的成就!”

    “你错了,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练基本功。”

    “那基本功之后呢?”

    荆白雀说:“我一直想向一个人学刀,但他不肯教我,我师父就说,他不教我教,让我跟他学剑。”

    苏赫大吃一惊,没想到她居然一开始学的是剑,但刚才完全看不出任何剑意剑招。

    “我很固执,不想学剑,每天都去求刀,我师父看我有这恒心,就跟我说,天下武功殊途同归,我应该到更高的武学境界去看看,更上一层后,我想学什么都可以,他不教,我还可以自己琢磨。”

    “帝师阁那位天下第一,从前以琴闻名,但近十年已经几乎不再用琴,倒是有人见过他用剑,还见过他摘叶飞花,想来到了他的境界,什么都可以作为武器。”

    苏赫问:“然后你就学了?”

    “对,我不仅学了,还学得很好。我觉得如果我连不喜欢的东西都能学好,那么喜欢的东西,我可以做得更好!”荆白雀言辞间难掩骄傲。

    虽然确实令人刮目相看,但苏赫却有些嫉妒:“能有如此眼界的,尊师定是剑器名家,还不是因为基础打得好,有好的老师指点!”

    荆白雀却奇道:“圣女不够好么?”放言天下,焉宁圣女在整个武林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苏赫被噎住,哼哼唧唧:“圣女才不会教我这些。”

    “可我的师父,一开始也没有教我他的成名绝技,他教我的……”荆白雀顿了一下,才说,“他教我的,是他从前的师门中,人人都会学的心法剑法,他说他最初也是从最普通的剑技开始学。”

    “当年学剑,因为从无到有,其实吃了很多苦,但我性格执拗,从最基本的扎马步练气开始,日日复昨日。当我把这些剑练至圆满,同一手剑能有他七分火候时,我觉得自己对武学有了一定了解,便开始琢磨刀,还真让我琢磨出几招。”

    “我知道师父他学过某种高深的内功,但我没有学,他也没有教,别人的东西不一定最适合自己。”

    “我还是喜欢自己思考。”

    苏赫张口结舌:“所以你的刀法真的完全都是你自己领悟出来的?”

    荆白雀点头。

    “可之前在玉宫,你我对掌,我明明觉得你的内功,好像在哪里见过……”

    “大抵是觉得歉疚,后来我师父去探险,找到了一部……准确说半部内功心法,送给了我,”荆白雀轻松一笑,“他对我说,这心法合我的剑,能助我更上一层楼,但不一定合我的刀法,有可能我既练不会,还会和已经打下的基础冲突,舍弃我所有的剑法,他说如果我继续练剑,一定能成天下名剑,但我如果坚持走自己的路,有可能一辈子平平无奇。”

    “然后呢?”

    荆白雀哈哈大笑:“我天生反骨,就不选。”

章节目录

东晋探案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姬婼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姬婼并收藏东晋探案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