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他心跳如擂鼓,血气逆着脊椎直冲灵台,头皮又麻又涨,他们在西蜀绞尽脑汁无所收获的事情,竟然在此有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收获!

    汪神素为什么会去雪山,罗乾象又为什么会去雪山,雪山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汪神素有那么厉害?为何我在长安都没有听过他的名号?他和怨女是什么关系?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宁峦山装糊涂。

    罗乾象拍了拍他的头:“旧人不如新人,死了十几年的高手还算哪门子高手,早就被踢出江湖,你不知道也正常,至于他和怨女的关系,我倒看不出来。”

    “不过我这些年听过一个说法,说汪神素当年是由姚苌义子,那位潜伏江左当细作的神医崔叹凤引荐入宫的,后成为秦宫供奉,无妻无子,崔叹凤死了也快二十年了,就算当时汪神素正当冠龄,活至如今也该四十好几,那怨女看着模样甚小,倒是不像和他能有什么交集的。”

    “至于汪神素的死,嘿嘿。”罗乾象哂笑两声,那笑回荡在空荡荡的荒巷,得意中又透出几分诡异,宁峦山觉得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不见得就是天狼手所为,何家村的人见到董仙府的时候才几年?十年都没有!如果他真的在雪山中杀了汪神素,也就完全不需要靠何潘探路领路了。

    这当中一定有隐情,他不由竖着耳朵仔细听,两人走出巷子,正要进入南门最后一处里坊,宁峦山忽然气紧,下意识把手按在罗乾象的腰上,勒住腰带往回拽。

    白衣会与官府的冲突已进入白热化,这些人大多来自与农民和小老百姓,对秦国高层的仇恨已经达到巅峰,在大街上杀红了眼,宁峦山想也不想,本能把人往巷子里塞,想等这一拨人离开后,他们再往南门去。

    可就在转身的一刹那,狂暴而迅疾的剑气扑面而来。天赏剑如风点至,却不是冲着罗乾象,宁峦山本能护着这个还没有道出重要证物的证人,却把自己置于险地。

    眼看便要长剑穿胸,但他低估了一个父亲的决心。

    认出侯龄之佩剑的罗乾象,本能用头将身边的青年顶了出去,爆发出虎狼一般的嘶吼:“快走!”

    他转身,悍然顺着剑往前奔,死死抱住持剑的人。

    ——

    宁峦山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侯龄之冷笑一声,拔出长剑,将罗乾象一脚踹开,踏着他的尸体飞上房顶。宁峦山已露了身形,这次再无白雀拖延,只闻一阵风过,侯龄之便持剑落在了他的跟前,剑上的血迹随他翻身,溅在了脸上。

    这么近的距离,他没有一剑封喉,宁峦山反倒镇定下来,还理了理染血的袖子。

    幸好他提前把脖子上挂着的乌木塞回了里衣。

    ——侯龄之来的是时候,却也不是时候,他应该没有听到自己和罗乾象的谈话,罗乾象已经死了,他以华襄威胁的想法落空,华襄倒是能安生一段时间,只可惜没从罗乾象嘴里问出那些证据和名单的藏匿地点,也不知道眼前这位桓家的小公子,知不知道这些事。

    “哦,我倒是没想到,原来你一直跟着我呢。”宁峦山呵了一声:“还真沉得住气。”

    “让你马上去死固然可以泄愤,但多留一日也不是没用,我虽然不信你,但你的能力我还认可的。”侯龄之微微一笑。

    人他当然也要找,白藏正带着手下在城中搜索,但长安城幅员广,城中势力复杂,即便确定怨女和罗乾象没有死,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短时间内也极难找到,于是他果断两手抓,没想到竟然有意外的收获。

    不能为他所用的人,早就该死了。

    就像云栖。

    “真狠,旧臣说杀就杀了。”宁峦山冷笑,手指轻轻叩打在墙砖上计数。

    旧臣二字尤为刺耳,侯龄之面色一变,那常年灿烂带笑的脸挤出一丝冷硬的尴尬,那眼神仿佛在盘算,怎么样才能体面的让他变成一具不再开口的尸体:“不听话的狗,如果不能驯服,可不能留给敌人反咬一口。”

    他望了一眼灰暝的天空,手握天赏,不欲再耽搁,正准备暴起将他制服,再胁迫他帮自己找到怨女,就听见身前的人蓦然开口:“难怪你可以毫无顾忌牺牲侯笙和董仙府,杀死抚养你的弄碧夫人,从未害过你的师旻阁主……以及,你的姑母,师夫人。”

    听到前面几个名字时,侯龄之脸色如常,并不意外,直到师旻的名字从宁峦山嘴里蹦出,终是眼皮一跳,到马蔓菁时,他内心已是巨浪翻涌,刹那无措,又刹那哀伤。

    “我没有想……”

    “间接杀人就不算杀人吗?”宁峦山的话却比他手中的剑还要锋利。

    “你怎么知道?”

    侯龄之平静而温和地问,他料到宁峦山在西蜀时对自己多有怀疑,但最多也只限于天狼手之死与白衣会,却不曾想他竟能将自己与帝师阁惨案联系在一块。

    宁峦山冷笑着反问:“连侯信都不知丁酉春真假,那坛主大人是怎么认出我是小山爷的呢?又或者……怎么认出白雀的呢?”

    侯龄之眼神一闪。

    宁峦山不再逗他:“我们办案讲究证据,自然要多方求证,不过最早让我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还是侯笙。”

    “……侯笙?”

    “董仙府为何要杀侯三小姐?只是为了警告侯府之人不要多管闲事入雪山?当然不只这么简单。她之所以被杀,是因为她倒霉,董仙府每年夏季入山,亲自来面见你也当在六七八月间,平日你有书斋为据点,他自然不会冒险入府,偏偏青羊肆刚刚经过了一场大战。”

    “他来找你,被侯笙撞见,若是平时,倒也不惧,可侯信请了大名鼎鼎的‘小皋陶’来办案,即便你知道此丁酉春非彼丁酉春,你也不敢赌,所以侯笙必死,但却又不能在那时死在你的院子,于是你一面找我们喝酒,拖住我们,偷偷给我们下药,让我们做不在场证明,一面安排董仙府将人送回院子,等到夜深人静约定的时辰到了,再伪造醉酒,杀人灭口。”

    “你大概不知道,其实青羊肆大乱那日,侯笙也上书斋去找过你,不过半路碰到弄碧夫人,被她逮了回来,而我与白雀阴差阳错捡到了她掉落的荷包。虽然那位侯三小姐爱美成痴,多次在人前夸你好看,让人觉得她行事全凭长相,但实际上,她与你亲近并不全是因为那一张皮囊,而是因为她对你有情。”

    宁峦山谑笑了一声:“能安然藏匿侯府多年,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坛主大人,对付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片子,还不是手到擒来。不过侯家家教森严,侯笙本人虽然因为受宠而乖张跋扈,但并非不讲礼数之人,事实上她对付严厉的侯夫人,很少硬碰硬,多是撒娇卖痴,也就是说,若这段情有悖人伦,她是万不敢表露的。”

    “她既然敢给你绣鸳鸯荷包,就说明她对你的这段感情有十足把握——她知道你并不是侯老爷的儿子。”

    侯龄之眉头一皱,连他也不曾料到。

    他知道侯笙对他亲近,但也只将其当作妹妹看待,他很少待在家里,两人相处时间并不紧密,虽有意疏远,但却不曾防范,为什么侯笙会知道?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宁峦山适时打断他的深思:“你是不是在想,自己究竟哪里疏漏?我也想了很久,为什么连整个侯家都不知道你提前回了成都,她却能提前获得消息去书斋找你,以你的缜密,应该也不会与她提前联系。”

    他顿了顿,朝天空拱手:“全靠老天成全,因为阳子瑜的假案,侯信请了丁酉春,而私生子的传言迫使偷听的她前往江阳县一窥究竟,于是在从江阳返回成都的路上,她碰到了你,你并没有去汉中,也没有发现她,这让她无意间知道了你并非弄碧夫人的孩子。”

    侯龄之沉思,似是想到什么,不由释怀:“原来如此。”

    宁峦山恨声说:“借刀杀人玩得好,借白雀的手杀天狼手,自己全身而退,置身事外,厉害,厉害!就是不知道白雀知道了,作何感想!”

    侯龄之的指节在剑柄上按得发白,如果说他刚才还想给他体面,现在只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但尽管心怀恶意,他身上仍有一种世家公子的骄傲,并不将狰狞外显,反而越怒情绪越平静。

    宁峦山心里舒坦了几分:“你既然没有去汉中,那么必然去了别的地方,江阳在成都以南,要能和返家的侯笙碰见,要么去滇南,要么从东边过来,东边——向东经夔州下江陵,风翠翠说,在红信坊曾见美人,我第一次见你,也觉得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不过天下美人比比皆是,可不能因此先入为主,所以在西蜀时在下努力摒弃成见,还想给阁下开脱来着。”

    “但是弄碧夫人死了。”

    “你其实并不想杀她,奈何她钟情侯信,对钱财权势反而不那么看重,侯信一死,她无心与侯夫人争家产,竟要去江陵投奔昔日的手帕交,而这位故交旧友正是帝师阁阁主夫人。”

    “你知道天狼手杀侯笙的理由站不住脚,迟早我们会回过味来,所以你绝不能再待在巴蜀,但你也不能随她去江陵。你下手如此果决,我猜弄碧夫人恐怕对路上耽搁的时日起疑,曾怀疑你不曾前去汉中,若真的去了帝师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有天下第一坐镇,你还有命能走得出云梦大泽么?”

    宁峦山讥笑了一声:“你想伪装成白衣会报复杀人,就此神不知鬼不觉抽身而退,无论你是死是失踪,白雀急着出关,我被挟持急着回江陵,都不会再多管闲事。”

    他从钱袋里取出一角染血的信纸,箜篌纹赫然在目:“你为了确保我们将一切归咎于白衣会,所以留下了尸体,只取走了一应证物书信,却不知道弄碧夫人死后,仍然紧紧攥着有标记的这一角,她希望有人能发现并向帝师阁报信,起码能为她,为她的‘儿子’报仇,但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居然能狠心亲手派手下戗杀她。”

    侯龄之什么也没说,紧闭双目,摇了摇头。

    “我确实如你所愿回了江陵,但你恐怕低估了我为白雀翻案的决心,像你这样刚愎自用的人,早将我的身份摸清楚,也想当然觉得我为她挟持,不过是迫于武力,但我回江陵第一件事,便是上帝师阁,为了确保路途迢迢万无一失,我还提前写信,给自己安排了两个保镖。”

    “我在帝师阁住了三天,终于洗清了白雀的嫌疑,但个中缘由,仍有千头万绪想不清,直到师夫人自刎于阁主墓前,她给我留下了一封信,我终于恍然大悟。”然而宁峦山的眼里却并没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轻松,反而沉甸甸的,就像此刻压在两人头顶的黑云:“我始终不知道应不应该把一切昭告天下……”

    侯龄之心头狠狠一跳,却面不改色道:“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不是自相矛盾。你先是怀疑我去过红信坊,如今又说我杀了师旻阁主,莫不是我还修成了大罗金仙,会分|身之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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