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白雀没有表态。

    这时,城楼上旗语传令,城中开始戒严,大批士兵走上繁华热闹的朱雀大街。

    毕竟死了一个主将,且军职仅次于主事的刘义真,不论是真谋反还是被嫁祸,眼下都要稳住军心,不能让流言四起。

    不远处,王修等人领着亲兵,气势汹汹走来,荆白雀趁机拂了虎台一把:“你先走,去打听一下情况,记住,先不要跟任何人说我在城中,以防我有闪失,令你们掣肘。”

    虎台信了她的话,只是十分担心:“那殿下……”

    “放心,我不会有事,我出来得隐蔽,但耽搁不了太久,必须得先回一趟王府。如今出了大事,城中戒备森严,不可妄动。”

    两人就此分开,她原路返回,走到屋前时隔空弹指撞响窗板,赶在影卫前来查看时,佯装丫鬟,捏着嗓子呼了一声“小姐可有吩咐”,飞快推门钻了进去。

    她点上灯,走到榻边解穴叫醒丫鬟,丫鬟醒来发现自己睡在榻上,惊慌失措跌下了榻:“姑娘恕罪!”

    荆白雀笑着扶起她:“我就是见你太累,左右不觉得困,准允你小睡一会,不过,外面那些个可讲究规矩,你切莫为外人道。”

    丫鬟点了点头,迅速退了出去。

    荆白雀在她走前,又多嘱咐一句:“今夜不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如果她所料不错,王府上下必然会被清洗一遍。

    天亮时分,清洗已经完成,门口的守卫都换成了生面孔,虎台等人既为密探,在城中混迹已久,自有门路,消息顺利传到荆白雀手中。

    刘义真昨夜果真没有杀沈田子,但风尘仆仆赶来的王修却当即逮捕了他,悉数痛斥他的罪状,并直接将沈田子斩首!

    沈田子也死了。

    一夜之间,长安竟死了两员北伐大将,大局已失,关中将乱。

    荆白雀将纸条匆匆烧掉,灰烬化于花盆泥下,定了定心神,没有再如见到王镇恶脑袋时那么失态,而是稍微收拾一番,立刻背着刀,利用虎台等人甩掉影卫,去刘义真处找宁峦山。

    虎台以为她回心转意,尽心尽力帮忙,没有丝毫怀疑。

    然而荆白雀在路上想的却是,从王修杀沈田子开始,长安政局已然变味,不论宁峦山还是她自己,都不能再掺和,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刘义真已得到消息,府上此刻多了两倍精兵,但他仍觉得不安,在屋里来回走动,想召人商讨,却又怕自己就会成为下一个刀下亡魂。

    就在这时,屏风后的窗户板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吓得他当即拔刀,踹翻了屏风。

    “怎么是你!”

    来的自然是秘密潜入的荆白雀,她就没指望能从正门光明正大进来,但进院以后,她在几处厢房都挨着找寻了一遍,皆不见宁峦山身影,顿时明白——

    宁峦山根本就不在这里!

    那他去了哪儿?

    去了大营?去了城防?去查王镇恶?去查沈田子?还是去了王修府上?

    不,当初在江陵,他也常在府衙通宵达旦忙公务,但都不忘派华襄给自己送早餐,不可能这几日忙得不给自己一点口信,也怪她这些日子心里藏了事,下意识不敢见他,不敢依靠他,不敢牵连他,才有此疏忽!

    难道他不在长安?

    总不可能他带兵去迎击夏国军队了吧!

    来不及亲口相告的原因,定然是有急事,想快去快回,才不得返回王府,而他当会派人送信的,但这中间一定出了岔子。

    思前想后,唯有刘义真可能知道他的去向!

    荆白雀轻手轻脚关上窗户,刘义真瞥见她腰后挂着的神术刀,扶起屏风,请她坐下,不等她开口,心里咯噔一声响:“……遭了,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阿善呢?”

    “他有事,要离开长安一趟,你别怪他,这事对他来说很重要,是我,我,都怪我,他让我给你带个口信,说他去去就回,我给忘了!白雀姊姊,你先回去,改日我亲自登门给你赔罪,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让人给你办,你是阿善哥哥的朋友,就是我刘义真的朋友!”

    荆白雀关切地问了一嘴:“什么事这么着急?”

    “……和他的亲人有关,我不知阿善哥哥有没有同你说过,他小时候吃过很多苦,长大后一直无法释怀。”刘义真说话时仔细观察荆白雀的神情,见她蹙眉而不是展眉,便知她不知情,此事牵连甚广,便是他爹也不敢多透露,于是委屈巴巴地解释说:“你不要怪他,这事真的对他很重要,我作为外人,不便多说。”

    “我明白了,我不会怪他。”

    “真的?”

    “骗你做甚,我先走了。”她向窗口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来时我见城中戒严,不知发生何事,你凡事小心!”

    刘义真道谢,送她离开。

    然而,荆白雀并没有就此出府,而是翻身上树,伏在枝桠上观察,不多时,刘义真便派人请来左右侍卫及家臣,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她向屋顶靠了靠,揭开瓦片,下方传来说话声,正在谈论近日长安的剧变。

    “……主上,这王镇恶本为关中之人,借着其祖上在关中的声望,意欲谋反,才为沈参军所杀。这王修急急忙忙问斩沈参军,恐怕也是要犯上作乱呢!”

    “这王将军鞠躬尽瘁,北伐以来,肝脑涂地,赤胆忠肝,为何一入长安便心生二心,怕不是受人蛊惑?”

    “受人蛊惑?什么人蛊惑?”

    “自然是北地那些胡蛮子!这长安离心,恐有夏国奸细从中作乱,此人身份恐怕还不低,否则如何许诺姓王的!”

    刘义真冷汗俱下,往后退了两步。

    “主上,太尉大人当初留下王镇恶、沈田子等人,既是为了壮大您的势力,确保关中安定,同时也为您考虑到退路,叫他们互相牵制,但王镇恶和沈田子已死,现今辅佐您的武将所剩不多,傅将军与毛将军如今正带兵前去潼关迎击夏军,长安只剩下王修一人,若您当下不做决断,届时您就危险了(注)。”

    刘义真握着刀,双唇颤抖,脸色惨白,大汗淋漓,身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痛声劝谏,他心中不定,双眼一闭,高举令信:

    “传我之令,立即逮捕王修,杀无赦!”

    得令之人依次退下去,荆白雀将瓦片复归原处,顺着树干滑下,绕过守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方才从屋里走出的刘家家臣,却也往附近来,左右确认无人后,站在花架下冷笑:“谁让那个王修多管闲事,平日老是针对我们,还敢谏言主上,裁剪我们的赏赐,这次是他自己把把柄送到我们手上,可别怪我们不客气!(注)”

    闻言,荆白雀背对着二人,重重叹气。

    告诉刘义真,杀了左右,保下王修么?可保下王修,关中就真的不会动乱么?他们信誓旦旦说与刘义真,王镇恶与夏国奸细勾结,是虎台等人,还是意指身在王府中的她?这里会不会有人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如果晋军之中真的有奸细,她此时相助刘义真,那虎台和夏国那边……

    既无法决断,不如谁都不帮!

    内乱迭起,宁峦山又不在,自己正好趁乱离开,她咬牙,头也不回离开刘府。

    本想直奔城门,但她心神不宁,不知不觉走回了王府,门口的护卫裁撤不少,她见那日的侍女正在门口眺望,附近巷口还有几个不知底细的人鬼鬼祟祟躲藏,既不是影卫,也不是王镇恶身边的残余。

    王镇恶死后,府中上下已被清理,投诚的被调离,不服的尽接斩杀,如今这宅子名义上为她与宁峦山独占,但她心里并不安定。

    刘义真可以为左右谗言,那么也可以为他人蛊惑,宁峦山不在,若是有人要对付自己,借刘义真之手,前者顾念宁峦山,可能不好直接上门,但若是派人引自己出去,完全有理由让自己涉入动乱而死,这世上死得最快的就是政斗和权斗。

    不行!

    自己不能走,这些人来路不明,如果现在离开,岂不是自认有问题,她走没事,但宁峦山若是回来,恐怕会被牵连!

    那侍女张望,定是在找她,她预备翻墙而入,先把她叫回去,就在这时,虎台的脸从人群中一闪而过,他引开影卫后竟一直没走,荆白雀立刻抽身追去,将他堵入暗处:“你怎么还在这儿?”

    “属下怕殿下您还会回来,届时又无人手。”

    荆白雀审视着他。

    虎台便趁机进言:“公主,长安就要大乱了,正是我们一举攻伐的好机会,太子已在来的路上,听闻长姐被困,日夜兼程……”

    “是你把我的身份泄露出去的?”荆白雀震怒。

    “太子若不知道您在这里,急攻长安恐怕会伤了您……”看荆白雀不信,虎台也不再找借口,又硬着头皮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属下见公主为情所困,这是助您下定决心!”

    荆白雀眼中闪过杀意。

    但虎台却毫不畏惧:“我乃夏国勇士,为夏国而死,死得其所,公主为君我为臣,要杀便杀!”

    啪——

    荆白雀一巴掌甩过去:“你口口声声说听我命令,我让你如何你便如何,那我要你不透露我的消息,你为何不遵令?”

    虎台面上一红,却拒不肯认,呸掉口中血沫,当即跪地朝荆白雀磕头请罪:“殿下若有不快,尽可拿属下出气,但属下有一言必须要说——南北隔阂从未消除,殿下先前既未同人检举揭发属下,即便您现在去找刘义真,他们也不会信您!他们连王镇恶都不信,凭什么信您!何况,何况属下没有说谎,太子殿下确实担心您……”

    啪——

    又打了一巴掌。

    “您有什么立场帮助他们?即便那个男人钟情于你,就凭他自如出入刘府的本事,难道他还会随您北奔?难道您要为了一个男人,不顾血肉亲情?您是大夏公主,代表的不仅是您个人,还是整个大夏!”

    荆白雀扬起的手,僵在空中,难以落下,虎台仰起头,把脖子送到她腰间冠着的长刀边,狠下心想激她动手,但她萧瑟转身,眼含热泪,终是没下狠心。

    “公主,公主您跟我们走吧!”

    荆白雀却置若罔闻,几个起落,消失在碧瓦飞甍之间。她将门口的侍女叫进去,直剌剌往屋子里去,天上忽然落下一道黑影,侍女促声尖叫,荆白雀将其护住,上前一看,竟是一只被射断翅膀的信鸽。

    应是城中在大肆捕杀鸽子,控制消息出入,鸟腿上并无信件和标记铜环,大概就是只误入的小可怜。

    荆白雀命那侍女将死鸟带走,自己则在原地站了站。

    她和这鸟,有什么区别呢,白雀白雀,终究无法完全自由,逍遥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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