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赫连璝不计较。

    荆白雀收起了刚才那一丝愧疚,还以为是王弟出于情分,没想到……

    先前幽人说,她这位师兄欢欢喜喜迎娶了秦国的西平公主,可惜因为铸金人失败,这位公主并未成为王后,不过后续听闻,两人伉俪情深,她可是一直受王后的待遇。

    不过待遇和尊位,确实差之千里,对于这个事情,父王肯定属意,毕竟他们刚刚拿下关中,虽大败晋军,但刘裕的实力不容小觑,若非以幼子守关,又忙于朝中事务,恐怕难以成事,难保日后不会再度举兵北伐。

    北方诸国混战已久,元气大伤,若是此时结盟,不仅可以休养关中,慢慢站稳脚跟,又能防备魏国骚扰,腹背受敌,还可以不用跟自己这个天天提醒他杀岳父叛乱自立的人经常见面,何乐而不为,她若是赫连勃勃,也会首肯。

    说起来都是亲情和大局,实际上都是生意。

    至于拓跋嗣,他不嫌她烦,她都算烧高香,能真心娶她就见鬼了,连刘裕为了稳固关中,都曾示意与赫连勃勃结兄弟之盟,他拓跋嗣怕夏国占据关内势力渐长,有意减少树敌,共同对付南边,出此一策又有何不可。

    婚事不是她能做主的,以一国之力对付三十六陂轻而易举,就算不迁怒他人,她目下身陷兵营,如何与精锐骑兵相抗。

    既然此事非去不可,不如好好谋划一番。

    雀儿山里埋着宝藏,天狼手曾多次徘徊,可见他也没能进入那座山神庙,寻到想要的东西,而天狼手死得突然,桓照当时又一直与他们同在,直到弄碧身死,他才从蜀中消失。

    但他人虽然离开,白衣会的巴蜀分坛却不曾被取缔,仍有教徒活动,去年一年她与宁峦山又陷在大漠里,若他趁夏又再度入山呢?

    不过,长安乱时,他们在府中那些日子,宁峦山将他遇见罗乾象和桓照的事情说与了她,说罗乾象曾经也是他们的人,不过金盆洗手过后不肯再加入白衣会,所以被追杀,他曾提过自己当年在逃难时误入西蜀之事,恐怕对雀儿山里的东西略知一二。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套话,罗乾象便被桓照灭口,但如此看来,桓照要找到罗乾象,不仅是因为他掌握白衣会和自己的机密,更可能是白衣会内讧,桓照借自己之手杀了天狼手,却因此失去了雪山的线索,所以掉过头来找罗乾象。

    而罗乾象进山时间比天狼手现身何家村早得多,也就是说,获得一手消息的一直是罗乾象,而天狼手多半是在帮助坛主抓人时从他口中得知,而这个姓罗的商人又偏是个狡猾之人,定然以雪山的秘密设计,这才从天狼手手下逃脱。

    以此类推,桓照怕宁峦山知道真相,所以宁可自己失去线索,也要杀人灭口,如此一来,大家倒是回到了同一起跑线。

    这雀儿山里到底有什么?又埋藏着什么秘密?

    根据何麻子看到的红衣神仙和晁先生说老月每年定期离开的习惯,不难判断,公羊月去过雀儿山,但他现在失踪了,晁先生也失踪了,师昂找到敦煌,也暂时没了消息,还能怎么查呢?

    从哪里查起呢?

    她紧紧握住国书,用力之猛,像是要将那丝绸软布撕成碎片,周围的兵卒并那使者脸色难看至极,生怕她一个不忿,当真动手,那可是拂了两国颜面!

    一时间,守卫们心生动荡,不知那书中写了什么,竟惹得大公主如此不悦,使臣则冲身边的随从使了个眼色,赶紧往主帐去寻赫连勃勃。

    陷入深思的荆白雀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现今的模样有多恐怖,她只在绞尽脑汁思索,又因灵光一闪,茫茫然抬起头。

    ——经生!

    自己手头那枚落水失踪的金币,是从经生那里取的,经生手里虽然握有魏国八大姓的信物,但普汝不过小卒,操控他的人必然是魏王拓跋嗣,如果是拓跋嗣示意经生在塞外偶遇老月,并制造机会让其对出外探险的二位师父施以援手,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是老月的徒弟,为什么不亲自出面,而要隐藏在幕后?

    连自己都看出经生来历不明,老月真的看不出来?他示意自己将经生带去帝师阁又是为何?他知不知道经生和师昂的关系?他怎么知道他们的关系?

    ……

    记忆不禁飘回从前,老月说要教她剑法的时候。

    她虽然只信任晁晨,只想和他学刀,但她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不讲礼数之人,就算叫不出师父,也绝不会对一个不甚熟稔的人老月老月的叫,她心里对此一直很疑惑,直到有一次她坐在花园喝甜酒,晁先生在校正典籍,让她找到了机会开口。

    “他为什么要我叫他老月?”

    “大家都这么叫。”

    “我看不是,他怎么没准许拓跋嗣这么叫。”拓跋嗣总是规规矩矩叫他师父,连亲缘关系都不曾搬出来一次,实际上她觉得以拓跋嗣为人也根本叫不出,自己也无法想象他不正经的样子。

    晁晨落笔的手一顿,转过脸来注视着她:“你真想知道?”他缓缓摇头,眼睛里分明都是不可取,但望着那张倔强的脸,还是软下了心:“他曾经有个妹妹,以前总是这样叫他,她死的时候没比你大几岁。”

    她抱着膝盖,闷闷地说:“我就知道,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

    晁晨想了想,却说:“未必,我倒觉得他对你好并非为此。”

    ……

    她当时也就随口一说,在遇到两位师父之前,她经历过更大的信任危机,她早就不奢求人见人爱,只要不骗她不害她,她便谢天谢地。

    后来相处久了,老月并没有把她当作谁,这些令人遐想的点,早就不值一提。

    如今细细想来,这当中却有许多引人深思的细节,公羊月死去的妹妹,晁晨口中的朋友,宁峦山曾经提过,在洛阳之战中救了天下第一的女侠,这会不会是一个人?

    洛阳之战的交战双方乃秦国和晋国,此秦国又多称姚秦,而前秦国又称苻秦,姚苌当年篡位苻坚,方才建立姚秦,也恰好能和晁晨含混不明的故事对上。

    荆白雀不由打了个寒噤。

    可这和雀儿山又有什么关系?和这些人又有什么联系?雀儿山里到底有什么?经生接近老月难道志在此,可是经生并不曾说起这一点,他只恳求自己帮他重获自由,是他有所隐瞒,还是连他也并不知道魏王在打什么主意?

    她仔细琢磨,后者的可能性很大,毕竟他连魏王的存在都不知道,否则也就不会傻乎乎地把金币给自己。

    那老月呢?他又知不知道经生接近他的用心,知不知道背后指点的人是他的好徒弟?老月如果知道,为什么还要让自己送经生去帝师阁?

    为什么,为什么?

    拓跋嗣不只是为了习武,他还有别的计划,且这个计划不能让老月知道,又或者明白如果道出实情,老月不会帮他,那么他到底要什么?

    拓跋嗣会不会知道什么……比如雀儿山里的秘密?

    这场婚事暂时无法阻止,要想彻底脱身困局,得从拓跋嗣入手,不如将计就计去魏国看看,若是能够借此找出拓跋嗣的弱点,也许能抢得先手,与之交易,想法子解除掉这场政治联姻。

    拓跋嗣那么不喜她,大概也会很愿意寻找第三条路。

    长安的雨停了,一身红衣的荆白雀宛如霜后的红梅,不远处,赫连太子唤了一声阿姊,她侧过头,望向王帐,他的父亲,那身高八尺五寸,风骨魁奇,有美风仪的夏王,正披着豹皮与铁甲,目视着她。

    “阿玉,你回来了。”

    “阿姊,你看到了?”太子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国书上,小心翼翼地问。

    荆白雀将国书一卷,和他在雨中擦肩而过,随即放在赫连勃勃的手上,微微一笑:“父王,我嫁。”

    即此刻起,她不再是闯荡江湖的白雀,只是大夏公主,赫连玉。

    ——

    离开长安后的宁峦山,一路向东,直入河间,很快与拏云台青萍馆馆主曹老大取得联系,得到了密探的传书。曹始音向刘义真写信,想要亲自与宁峦山碰一面,就是为了游说他回去颍川,但宁峦山却断然拒绝,并马不停蹄往回赶。

    然而夏国忽然发兵,太子赫连璝截断潼关,致使他无法再向西进,只能在栾川附近被迫逗留。长安有重兵勇将,本不应担忧,但偏偏风骑传来消息,说长安发生内乱,王镇恶为沈田子所杀,王修又定罪沈田子,将其斩杀,而刘义真则又捕杀了王修。

    刘裕对外宣称,沈田子杀人乃是发狂所致,上书皇帝为王镇恶追赠青州刺史,他们所知有限,只能推测个大概,宁峦山暗道不好,急得焦头烂额。

    刘义真眼下无人可用,若被赫连勃勃大军包围,只怕难逃一死,白雀也在其中,以她的武功,自保足矣,但国战之前,人力有穷,仍有无限的变数。

    曹始音安慰他,太尉不会坐视不管,宁峦山冷静下来,以他对刘裕的了解,应会立刻召刘义真轻车快马东归,重新调大将坐镇长安,并同时从巴蜀及江淮派兵增援,如今他们无法改道蜀中,潼关又有重兵驻守,倒是能在南阳附近等一等。

    不过援军没等到,倒是先等到了单骑脱困的刘义真,他已与手下汇合,正要去与代镇关中的朱龄石碰面。

    那日,他们在南阳西北面的山里相逢,劫后余生刘义真见到他跟见到亲人一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先把长安内乱避重就轻说了,而后又讲起那些夏国蛮子有多可恶,恨不能痛骂个三天三夜,方才解气。

    宁峦山对他口中之事已大致了解,不想听重复的车轱辘话,便促声询问白雀的下落。

    哪知刘义真一听,脸色古怪,支支吾吾半天没一句整话:“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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