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向星双手颤抖起来,将那张诊断单看了一遍又一遍。这些字眼像利剑一样,刺入许向星内心深处。

    原来……林驭风也一样……

    原来他也一直和自己一样,承受着如此不堪的煎熬和痛苦。

    可他明明那么快乐、自由、那么坦然,那么温柔。

    思绪在她脑海中纷乱交错。她回忆起与林驭风相处时,他总是笑容满面、乐观开朗的模样。他总是会很贴心地照顾周围人的感受,会为不公平发声,会轻轻地安慰她,把她拉出情绪的黑洞,带她脱离黑暗的深渊。

    这样的他,背后承受了多少情绪呢……明明自己也饱受疾病的折磨,却竭尽自己的温柔,为别人遮风挡雨。

    许向星感觉心脏一阵酸楚,似被反复揉搓着一般难受。她小心翼翼地把诊断单放回去,迅速离开了办公室。

    她回到教室,迎面而来的是乌渝樟和林见纾询问的目光。“怎么样了向星?班主任怎么说?”

    “哦,他不在办公室。”许向星吸了吸鼻子,轻声说道。

    “你眼睛怎么了?怎么红了?”林见纾注意到许向星发红的眼眶,“是不舒服吗还是谁欺负你了?”

    许向星拼命摇头,扯出一个微笑,“没事的,我就是……眼睛进沙子了。”

    林见纾和乌渝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面面相觑。

    ------

    接下来的一整天,许向星都有些心不在焉,上课的时候还罕见地被老师点名提醒。林见纾不放心地问:“向星,你到底怎么了?”

    “啊,我没事啊。”许向星回过神来,“可能来大姨妈了有点不舒服,注意力也不太容易集中吧。”

    这个理由似乎也说得过去。于是林见纾接着听课,没再发问。

    许向星默默看着坐在她面前的那人的背影,心脏仍在一下一下地钝痛着。

    作为抑郁症患者,她深谙抑郁与焦虑折磨的苦痛,她知道她此刻的过分共情和自我代入没有必要,可……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是不是过分在意他了?许向星脑子里突然蹦出来这样一个疑问。又或许,这种感觉只是对一个关系比较好的朋友与自己有相似遭遇而产生的同情?

    她越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就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许向星一边想一边无意识地用笔在草稿纸上写着,等到下课铃响起她回过神来,才惊讶地发现草稿纸上都是林驭风的名字。

    她心虚地撕掉那页草稿纸,一头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

    而前桌的林驭风伸了个懒腰,习惯性地回过头,看见她裸露在外的耳朵微微发红。

    下午放学,几人习惯性地又聚在一起吃饭。一路上许向星总是欲言又止,她想找机会和林驭风聊聊,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万一,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情况呢?她如果表现出关心,是不是有些多余?

    许向星抬眼,看向林驭风那正谈笑风生着的侧脸。

    或许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林驭风偏头看向她。少年澄澈的双眸在此刻被夕阳映得发亮,看她的眼神柔软,似她昏暗日子里撞进她心里的,一束光。

    像他这样的人。像他这样美好的人。

    “许向星,怎么了?”他问。

    她笑了,“没事。”

    “就是觉得,今天的夕阳特别美。”

    许向星看向夕光曳荡的遥远地平线,把不为人知的心绪抛向了天边。

    ------

    随着九月份的到来,街边的小吃越来越多,人流也越来越大。早上的早餐店也比以往的要拥挤许多,许向星不得不比平时起早一些才不至于在排长队买完早餐后踩点到教室。

    今天是周二,由许向星负责班内考勤。她来到教室后,离考勤时间只剩十分钟了。许向星匆匆吃完早餐后连忙拿出考勤表,在早读预备铃响起的时候开始点人数。

    林驭风的位置空着。

    他迟到了。

    迟到对于林驭风来说是家常便饭。尽管陈明奇经常因为这事而教训他,问他到底还想不想好好表现把之前的处分消掉,但林驭风明显不在意这些。

    从前他迟到,许向星只觉得他是自由潇洒,讨厌学校的条条框框,但自从看过他的诊断单后,她觉得林驭风这么做或许是因为他的病。

    毕竟她自己也不止一次想要逃离学校,不止一次情绪濒临崩溃的时候只想自己躲起来谁也不见。或许,他也是这样吧。

    本来以为林驭风会像之前的每一次迟到一样,在大家早读的时候慢悠悠地进入教室,可接下来的一天里,许向星都没见到林驭风的身影。

    奇怪。许向星想,之前林驭风可没有一整天不来学校的情况。

    于是她戳了戳斜前方的程恒越,“哎,程恒越,林驭风之前也有过一整天不来学校的情况吗?”

    程恒越转了转笔,头都没抬地答道:“一整天有什么稀奇的,他之前甚至一个星期没来都有过。”

    “啊?”许向星仍有些担心,“那他不来学校会干些什么呢?”

    “要么在家,要么在外面瞎晃呗。”

    许向星欲言又止,倒是林见纾突然发问,“程恒越,我挺好奇你们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是怎么玩到一起去的?”

    程恒越轻笑,转过头来,“六年同学,缘分呗。”

    “哦……缘分……”林见纾点点头,“那么学了六年政治的你也应该和政治结下了不解之缘,突击检查一下,今天给你安排的任务会背了吗?”

    程恒越转过头去,“让我先写完这道数学大题……”

    “不行!快点给我背政治!”林见纾用政治课本敲了一下程恒越的头,“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我必须监督你背!”

    “好……”

    许向星看着两人的打打闹闹,目光慢慢游移到林驭风那空荡荡的座位上。

    上课铃声响起,她仍呆呆地凝望着前方。

    ------

    第二天许向星起了个大早,打算早点到教室来弄懂昨天因为走神而错过的几道题目。

    她来到教室时,发现教室的灯没开,里面一片昏暗。

    我不会是第一个到教室的吧?想着,许向星打开了教室的灯。

    灯“啪”地一下开了,教室里有个人忽然抖了一下,发出低低的惊呼。

    “林驭风?”许向星看着面前这教室里除了自己之外的唯一一个人,“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十几二十分钟了。”林驭风捂着眼睛,明显还没有适应突如其来的灯光。

    “对不起啊,我以为教室里没人……闪到你眼睛了吗?”许向星关切地问。

    林驭风摇摇头,“没事,是我来了没有开灯,你开灯是应该的。”

    “昨天……你去哪了?”许向星轻声问,“怎么一整天都没来?”

    林驭风沉默了片刻,回答:“就是突然不想来学校,在家打了一天游戏。”

    他没说实话。许向星敏锐的直觉告诉她,林驭风绝对没有说实话。

    莫名其妙缺了一天的课,又大清早地独自坐在昏暗的教室里十几二十分钟。

    他现在一定,特别难受吧。

    许向星心里堵得发胀,不知名的情感在她心里疯狂发酵着,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她的心房。

    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抓起林驭风的手,尽量保持语气的平静,“我前几天拿表格的时候无意中在班主任的抽屉里看见一张诊断单……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看,但是……”

    许向星开始语无伦次。“我知道你一直都很难受,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明白你的感受……我的意思是说,我能理解你的痛苦,我希望……”她顿了顿,“我希望你能开心一点,虽然我知道你的情绪有时候并不受你控制,可我作为你的朋友,我想要你快乐。”

    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些,许向星咬唇看向他的脸。

    林驭风的表情从惊愕转为了然,他笑了笑,挠了挠头。“其实……”

    “其实我那张诊断单……是假的,我拜托朋友帮我伪造的。我给班主任那张诊断单纯粹是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请假……对不起啊……”林驭风面有愧色,“但还是,很感谢你的关心,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许向星的表情有一瞬的凝滞。半晌,她勾了勾唇角。

    “你没事就好。”许向星调整了一下呼吸,眼眶却在一瞬红了起来。

    “诊断单是伪造的。”她似笑非笑,“那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那看来,我真的没有必要关心你。”

    面前这个上一秒还在手忙脚乱安慰他的人一下子说话带起了哭腔,林驭风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你和那些人一样……”许向星自嘲地笑笑,“你们都觉得,抑郁症就是一个玩笑。你们都觉得,得抑郁症很爽,抑郁的人有资格随便请假,可以不用参加考试,甚至可以休学在家。”

    “在你们看来,抑郁只是一种逃避学校逃避学业压力的手段,对吧?”许向星瞪着泪涟涟的双眼质问,“你们有想过真正的抑郁症患者的感受吗?你们有基本的尊重吗?”

    “对不起,我……”

    “你滚开,我讨厌你。”许向星一字一句地说着,带着满眼的绝望,转身离开了教室。

    那一天的课,两人都上得浑浑噩噩。林见纾和乌渝樟发现许向星最近明显不在状态,但她们的关心也得不到许向星的半句回应。

    一回到宿舍,许向星就躺在了床上,一动不动。

    她闭上眼,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眼前无尽的黑暗。

    接着黑暗化为了梦境,在黑暗的尽头她看见一束光,有个人朝她缓缓走来。

    她拼命地朝他跑去,在那迎着光的地方她看清了他的样貌。

    是林驭风。

    他带她肆意地奔跑着,逃离了黑暗。在那个满是光明的地方,林驭风轻轻俯下身来,亲吻她的脸颊。

    她竟沉醉不愿醒。

    怎么会梦到他呢。醒来时她不解,明明,我应该讨厌他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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