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上总有人的眼眸不是用天空去形容——它们本身就是一片独一无二的天空。没有云翳,没有一点黯然的光,飞鸟略过能留下透明的波纹,教堂空灵的颂歌能飘向上空。

    面前拥有这般双眼的女性一边打理白袍,一边向格洛莉亚微笑。

    “初次见面,我叫作露切,格洛莉亚小姐———喝花草茶吗?”她的声音和茶水的温和清新别无二致。仿佛穿过洁净森林的风不停地吹。

    “我很想做个自我介绍,但看起来没什么必要。请对我直呼其名,我不介意。”

    没有距离感。如同他们之间已经有过数次亲切的谈话。大空阿尔克巴雷诺们都太像了,不管和谁对视都忍不住回望已然逝去的其余人。

    “你很像你母亲。……抱歉。”

    在换任正式开始前同她们见面好像是改不掉的习惯。格洛莉亚对此感到矛盾。明明她是加害者,她会和伽卡菲斯夺走她们正常的人生,但受害者具有使人平静安宁的力量,并且擅长解答疑难,这让加害者厚着脸皮与之结交。

    格洛莉亚对自己露出点嘲讽的笑。

    真恶心啊。

    “你和母亲记忆里的样子一点没差,格洛莉亚小姐——好吧,格洛莉亚,”露切坐在她身旁,蓝色的眼睛和红色的眼晴对视,永烧不尽的晚霞同晴空互相映照,“我很高兴同你见面,希望你也是如此。”

    “即便我为你带来苦难?”

    “能够同我们走完所有道路的人只有你,格洛莉亚。你与我们的的相似之处,恐怕比你意识到的更多。”

    完全熟悉的谈话。

    虽然还差一个同样不变的预言。

    只不过,这次的预言将会不同以往。

    格洛莉亚近来做梦频繁。她梦见一束诡异的光,它出现多次,却一直扑向同一个人。问题就在于此,她看不清那个不幸者的脸,甚至分不清发生在过去还是未来。

    “又开始做梦了吗?”露切把装着现烤曲奇的盘子推到她面前,“和母亲的手艺应该一样,试试看?”

    “说不定和我的也一样,我同她偶尔会一起。做梦?确实如此,但我不想深究。”格洛莉亚瞥见她手边没写完的小故事,借纸笔写了一小段自己的编造,两人看着被分成两部分的故事都笑了笑。

    “你还需要预言吗?我会为你解答的。”

    “谢谢,不过……”

    “你是在害怕吗?”

    格洛莉亚不觉得冒犯,她难得点头承认:“是不是和你知道的我不太一样?恐惧一类的本该是我给予他人的东西。”

    “我所知道的,只是你是母亲的友人,请不要对自己恶评过度。恐惧是人之常情,格洛莉亚,这会帮助你减轻痛苦和压力,也是个追寻真相的机遇。”

    逃避从来不是格洛莉亚的风格。她大概没有恐惧的能力——除非失去和不幸将至。她或许应该强迫自己又一次走入深渊。

    露切摇摇头。

    “格洛莉亚,你逼迫自己的次数太多。追寻不意味着永恒的确定与结局。你总是离悲伤太近了,却选择忽视,所以你的苦痛从没结束过。”

    温柔美丽的女性发出轻声的叹息。她的先代们也无数次面对同一个人,深感有心无力。

    “我真心地感激你的担忧关心,露切,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却能碰不少好人呢。我只是·….习惯疼痛,没有疼痛对于我来说反而更加痛苦。……你是不是,看见了不好的事?”

    但格洛莉亚并不习惯他人的疼痛。尤其对方同自己亲近。

    露切尽力思考合适的措辞。她看见了不好的未来,也知其中巨大的玩笑般可恨的悲恸。那将会成为……穿透皮肉骨头烙印在灵魂上的伤痛。令人遗憾的是,这类伤口格洛莉亚已经不缺乏。

    “我只能看见可知的一般结果,没有人看的到所有变数。你的生命里注定有无数场变故,格洛莉亚。总会有的,会有逆转一切的关键。”

    格洛莉亚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露切,”

    “嗯?还有什么是我能帮到的?”

    “曲奇的面粉有点多,鸡蛋和牛奶放的却不够。”

    露切微微一愣。

    “需要我的帮助吗?即便它不值一提。”

    “……不,我很乐意同你一起。就现在吗,好厨师长?

    ……

    格洛莉亚蜷缩在沙发上翻一本故事书。

    “最近对故事感兴趣了吗,莉亚?我是不是立刻学会写点小故事给你?”结束任务回家的杀手握住她的双手在沙发前蹲下,于是他亲爱的恋人小姐放下书,保持盘腿坐着的同时俯身靠近,笑着去亲他的脸侧,语调上扬地说上一句“欢迎回来”。

    “嗯,居然是手写的,很奇特的人,”Reborn干脆背靠茶几,坐在地毯上向格洛莉亚递出一个眼神,对方心中了然地从沙发边缘下滑落进他怀里,“朋友?”

    “的确是朋友,一位令人尊敬的女性,不过真说不好是新朋友还是老朋友。”

    “ 看样子至少谈话还算愉快?希望这多多少少能对你近来的噩梦有所帮助。”

    “和她谈话一向放松平静。或许找个机会该介绍你们认识。”

    “所以噩梦?别老想转移话题,小玫瑰。”Reborn扳过她的双肩,来观察她那很能撒谎的眼睛。

    “我并不想成为虹的指针。我也不想赋予新任阿尔克巴雷诺们那该死的责任。时间又快到了,Reborn。”

    “你该早一点告诉我的,莉亚。我知道优先自我解决是你的习惯,但你是该学着转换了。”

    “好吧,我会来慢慢依赖你的。”

    “那现在你需要什么?说说看,亲爱的。”

    “我需要你告诉我今晚想吃什么。”

    Reborn并不困难地听出话外之音——表情太明显了。

    “新的菜又出现了,是不是?嗯,很今人期待。”

    格洛莉亚看起来心情不错的走进了厨房。 Reborn 重新拿起那本书,若有所思地看着首页的署名。他的直觉在心中猜想名为露切的女性大概率就是下一任阿尔克巴雷诺其中的一员。

    她有向对方打听新的预言吗?不,应该没有,恐怕格洛莉亚十分少见地选择了退缩,倒也不算坏事,知晓几乎一切内容或许是她深陷痛苦的原因之一,

    杀手觉得自己该去想办法见见那位预知未来的女性,替格洛莉亚?担下一个预言。如果是不好的事……就更不能让她先听到。

    ……

    “你的心情不太好。”

    格洛莉亚单手撑着脑袋,口中咬着半块改良版曲奇,但显然即便是甜食也没能缓解她那张写满生人勿近的脸。

    “我很抱歉,露切,我必须要声明我绝不是针对你,我很高兴同你见面。噢,该死的梦。希望阿尔克巴雷诺们全部报道完毕后那些东西就都消失吧。”

    露切背对她打理插花——格洛莉亚为她带来的——同时忍不住目光下沉,显出点悲悯。

    该用玩笑来形容吗?还是用常见的“命运”?没有任何一个词汇能够减弱事件本身的残忍性。

    “教官,幻术师,武术家,科学怪人,替身演员,”格洛莉亚选择性地没算上露切,算作一点自欺欺人的安慰,“还是这么具备多样性,都算得上有意思的人,当然,也是人类中的精英。”

    “还差一个呢,……你还不知道是谁吗?”

    “大概知道位置,人正在佛罗伦萨。我正在等我家的杀手先生下班,我们可以同行,他也在那边,”格洛莉亚的脸色实然柔和下来,“或许可以趁这个机会让你们见一面?”

    露切短暂沉默。……倒是已经见过。

    她想到不久前撑伞突然出现一身漆黑的杀手。这不是令人惊讶的相遇,对于一流杀手来说找人不是能称得上有挑战性的事。

    ——我需要一点自我介绍么?

    ——初次见面,杀手先生。

    ——日安,多有打扰。我应该阐述一下我的目的吗?

    ——我想你是为了格洛莉亚而来,没关系的。你想问什么?

    ——如果不介意,能告诉我你对她作出的预言吗?那对她很重要。

    ——很遗憾,我无法就这样直接告知,事件具备特殊性。

    ——但恕我直言,似乎你有些别的想告诉我?

    Reborn从她眼中看出不少真挚的情感,比如哀伤和无奈。看来不是什么好事,对于他和格洛莉亚而言。至少……至少先听到的人不是她。

    ——这听起来不公平,但命运,部分命运无法逃避。事在人为不一定在任何情况下都有用,Reborn先生。格洛莉亚……也只是被选中的人。

    露切想不出好的措辞。如果,他们因此决裂并互相憎恶反而不是坏结局。可是……

    “……我可以陪着你结束这一场选择。”露切恢复成平和的神色。

    “我毫不意外,露切,你们都太像了。”格洛莉亚笑着摇摇头,回想过去熟悉的谈话。

    ……说起来,我一直都想不起每一次的最后时刻里发生了什么。算了,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想起来也不能改变任何事。

    “格洛莉亚,”

    “嗯?”

    “……你同我们没有太多不同。很多事情并不能由你决定,你被选中也井非自愿。你同样是……牺牲者。” 露切在心中叹息。她还是忍不住提醒。

    格洛莉亚回过头面带微笑,她总认为自己与温和不沾一点关系,但现在却并非如此:“好姑娘,你对我的态度应该更加恶劣。……谢谢你。”

    ……

    佛罗伦萨。

    被阳光特别关照的城市果然比西西里明丽许多,哪怕春天还要几周才会向这里奔跑而来。

    钟楼一敲响的声音悠长明亮。

    居民们已经把颜色鲜艳的植物迫不及待摆上阳台。

    卖花女穿上红色格子裙在街道上翻飞,吉他手的乐音追着她的倩影如同幼鸟。

    蛋糕的香气同咖啡气息不相上下地充斥空问,却意外相处良好。雪在下,不大,细小的雪在清澈的阳光下更像是美丽星尘,谁说白天没有星星。

    “看见他了。”格洛莉亚一挑眉,转头冲露切指出方向。空间里的冷色集合体正穿过行人和街景色块移动。他们时不时隔着人群相望,没有一次担心找不见彼此。人流带不走双方任何一人的身影。

    她看着杀手。

    杀手略过造型独特的喷泉,穿过卖花女空灵的歌声,越过谈论日常的普通人,踏着一条不会偏移的直线走在她目光里的道路上,无论终点是什么。

    钟塔发出一声沉重的响声。

    惊飞的白鸽带着逆风一同散开,不阻挡在他们之间。

    吉他手正在买走卖花女最后一枝花,他们相视一笑。

    一束阳光透过指针射进杀手眼眸,折射进格洛莉亚发抖的瞳孔。

    伞落在雪地上几乎无声。

    格洛莉亚无声的目光空洞地穿透Reborn,看向许久不曾看过的空白虚无。神经在无声里僵直紧绷,没有一点□□地断裂。呼吸还在,单方面把吸入的空气化成腐蚀物把心脏一小块一小块受蚀,留下一团看不出形状的不明物。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无法发声。

    Reborn紧抓她发抖的肩膀,但无法抓住她已然滑落的灵魂。他叫她的名字,但格洛莉亚发不出声,只能徒劳地盯着对方的脸。Reborn和露切不停地说话,那些话语穿过她的耳朵但却无法识别。

    “全部齐了,任务完成。辛苦了格洛莉亚。”

    唯有刚才在她脑中响起的伽卡菲斯没有起伏的声音是她真正听清的。

    “那是什么意思”是格洛莉亚问过不知多少次的问题。

    预言者们永远温和平静地同她对视,回以永恒的沉默。

    于是她在等待中遗忘——遗忘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她居然敢忘记自己是那么擅长杀人,无论好人还是坏人,无论陌生还是亲近。她变得自以为是和愚蠢,以为自己能带来点稍微好的事情。

    多么可笑。

    阿尔克巴雷诺预言的不是一场邂逅。他们预言了一场命中注定的谋杀。而加害者,显然是个惯犯。

    他们肯定这场相遇的必然,不是以二人的关系发展为基础——他必然会死在格洛莉亚的手上,他是那个无法改变的被害者名单上的一员,此前已经出现了格洛莉亚的母亲,妹妹,艾莲娜,科扎特,或许彭格列初代家族也在其中,历代阿尔克巴雷诺,还有甚至是另一个世界的友人松阳。

    格洛莉亚的身体在下滑。她轻轻挣脱Reborn的手臂,跪在雪地上颤抖地抓住露切长袍的衣摆仰头看。

    她看见阳光从露切身后泄出,冷得可怕却也圣洁美丽。露切不说话,或者说想不出能说点什么,静默如同教堂的大理石雕像。

    “……我是被选中的人,”格洛莉亚艰涩的喉咙里挤出字句,“我的命运既然如此,……为什么让我过着人类的生活?”

    “……”露切在她面前蹲下,轻柔地握住她的手腕。

    “……为什么给予我同人相遇的能力和机会,却让我带着杀死他们的结局?”格洛莉亚松开她的长袍,手指深陷雪地,不知道能抓住什么。她的身体下伏,头低垂下去。

    “……”

    “……为什么不警告我不要靠近。为什么让我一无所知地把产生联系的人们拖进深渊。”

    不,不对。

    不是任何其他人的错。

    她可以自我警告,可以停下脚步在原地不动。

    她明明能够做到的。

    “……莉亚。”

    杀手抓着她的手臂,但却也做不出更多行为。

    格洛莉亚还是不看他。

    行人们出于好心前来询问状况,还有人正在拨打急救电话。

    格洛莉亚终于从地上站起。她被身边的两人各自捉住一只手臂,就这样离开。

    Reborn感觉到她在下坠。

    但他意识到,他可能找不回来了。

    就算找了回来,要怎么重新拼好。

    他很努力地思考此类情况。

    然后——

    他没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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