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敢反抗?给我打!”

    巷子里,昏暗的路灯歪斜地挂着,垃圾堆散发出难闻的臭味。

    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一群皮衣青年对着地上蜷缩着的瘦小黑影拳打脚踢。泥泞的雨水将血迹冲淡,蜿蜒流入下水道。

    “求求你们,不要打了。”微弱的声音从人群中心传来,稚嫩的童音带着哭腔,犹如蚊喃。

    “求求你们……”

    没有人理会这弱小的请求,许久之后,被围在中心的瘦小黑影逐渐没了声响。青年们嘴里说着脏话,从地上捡起一管药剂,推搡着离开了巷道。

    参差不齐的握手楼挂着红红绿绿的招牌,如同静默的黑色怪兽,头顶的夜空只留下一道狭窄的视野。楼上有人听到响动将窗户打开,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关上了门窗。

    这里是肮脏又充满着罪恶的下城区,每天都有人在这片土地出生或者死亡,没有人在意这里有个小生命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唐诗意识一回笼,就发现全身都在疼痛,她的肺部随着呼吸传来针扎似的刺痛感,每呼吸一次,就传来破风箱的抽拉声。

    “咳咳。”她捂着胸口轻咳了几声,嘴里传来浓郁的血腥味。

    “我没死吗?”唐诗茫然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并不在出车祸的地方。

    失去意识前,唐诗正急急忙忙赶着上班,她是一名刚步入社会的体育老师,二十三年的人生经历里,虽然没有经历过大富大贵,但也算顺风顺水,人生信条就是平淡地过完咸鱼的一生。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的话。

    接到有领导视察学校的通知,唐诗将小电驴骑得飞快,掐着绿灯的尾秒穿过马路,结果被一辆失去控制横冲直撞的大货车撞飞。

    这种撞击强度,本该当场身亡,但现在,唐诗发现自己还活着。

    她环顾着周围,试着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四肢不受控制,如同操控着别人的躯体一般,手心脚掌都使不上劲。唐诗这才把目光放到自己的身体上,看清现状后,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小胳膊小腿的身子,不是自己熟悉的样子。

    诧异之下,唐诗本能地想要挪动身子,四肢这才接收到大脑传来的指令,酥麻的感觉从脖子一路往下,经过肩膀,路过手臂,一直传送到脚底,像刚通电的器械,终于有了运转的迹象。

    唐诗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动作太大牵扯到受伤的五脏六腑,她憋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来不及去擦拭嘴角的血迹,她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不远处有一扇破碎的玻璃门,门后的店铺紧闭着,并没有营业。目光所及,这条街的店铺似乎经历过打砸和火烧,大多都废弃了。

    唐诗费了不少力气才挪动到玻璃门前,看着玻璃门反射的影像,她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重生了。

    只不过这幅面孔完全不是自己熟悉的样子,玻璃门照出的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是一副完全陌生的长相,或许说魂穿来得更贴切些。

    镜子里的小女孩面黄肌瘦,蓬头垢面。杂草一样枯黄的头发用一根皮筋歪斜着扎在脑后,似乎遭受过暴力拉扯,此时乱蓬蓬地顶在头上,像个街边的小乞丐。身上明显大一号的破旧衣服被泥土和血迹浸染着,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不仅如此,唐诗发现这具身子刚受过很严重的伤,手脚冰凉,似乎原身已经死亡多时,有些僵硬的指尖随着血液再次流转才缓慢恢复知觉,身体状况并不好,手臂的刺痛提醒着唐诗,她可能骨折了。

    这也……太惨了吧,唐诗心下骇然。

    更悲惨的是,现在重伤在身,饥寒交加,她还没有原主的记忆,不知道自己姓氏名谁,身在何方,该去往何处。

    唐诗内心升起恐惧,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会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害怕,她不是什么心智坚定的人,前世只是一个普通的市民。突然遇上这种情况,让她手足无措,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才好。

    因此她只是呆呆的站着,花了好长时间去琢磨自己的处境。许久,她终于接受了自己身处异世的事实,决定往巷子外面走走,探查一番,毕竟要在这里活下去,只能尽可能多地掌握信息。

    握手楼上的招牌残缺不全,唐诗定睛看了一眼,那上面写着的不是汉字,虽然构造和汉字类似,但唐诗不认识。

    放眼望去,街上的招牌全是如此。唐诗心里有些着急,不认识字非常不利于生存,她又定睛看了一会儿,这些奇奇怪怪的文字倒映在她的瞳孔里,由视觉神经传送到大脑,顷刻间,大脑突然像开窍了一般,认出了这几个字。

    “虹光……酒吧。”唐诗念出了声,这才发现自己的发音也不是汉语,但自己清楚自己在念什么。这奇异的感觉让唐诗有些别扭,仿佛大脑自动匹配了这个世界的语言。

    “唐诗?”正当唐诗观察着四周,一筹莫展的时候,身后响起一个温和的男声。

    唐诗收回目光,看到一男一女往这边走来。男人面容英俊,穿着得体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旁边的女人二十七八的样子,棕色的卷发披在脑后,穿着一套别有勋章的银色制服,清冷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透露出一股不可直视的威严。

    两人的打扮与周围脏乱差的环境格格不入,不像是这里的居民。

    “你怎么在这里?身上的伤怎么回事?”男人皱起了眉头,走过来拉着唐诗询问,丝毫不介意她身上的脏污。

    “……”唐诗一时语塞,她也想知道自己怎么在这里,怎么受的伤,但没有人告诉她。于是她闭紧自己的嘴一言不发地看着两人。

    在自己的记忆里,原来的世界她的名字也叫唐诗,这是什么巧合吗?

    “先带去给严医生治治伤吧,刚好我们任务结束了。”面色清冷的女人环抱着手臂,看着面前抿着嘴一言不发的小女孩,在一旁开了口,她的声音冷冷的,让人想起十二月凛冽的寒风。

    随后,唐诗被男子半拖半扶地带出了巷子,七拐八歪地走了十来分钟,来到一个两米高的悬浮铁器前。唐诗看着眼前从没见过的东西,陷入了沉思。

    这是一个呈子弹形状的飞行器,但造型又不完全像子弹,前端更扁更流线型,两边有两块像是机翼的小突起,通体银色,光滑的材质反射着周边的破旧楼房。透过几扇玻璃窗,唐诗看到里面有5个座位,分前后两排。

    唐诗品出不对劲来了,这东西……自己原先的世界造不出来吧?看来自己不仅身处异地,时空也完全不一样了。

    “没关系,上吧,不碍事。”男人把唐诗的踌躇解读成了怕弄脏座位,轻声提醒到。

    唐诗小心翼翼地上了飞行器后排,等另外两人上了驾驶室后,飞行器瞬间腾空移动,整个过程并没有发出任何响动,但那一瞬间的失重感还是让唐诗差点惊呼出声。

    等飞到城市上方后,坐在驾驶位的女人开了口:“谭鸥,解释一下?”

    叫谭鸥的西装男人开口:“齐队,这是唐诗,之前我在下城区处理反叛军,她所在的1321号楼被反叛军整栋挟持当了人质。救了她们之后,我们又发了点营养剂所以有了接触。这孩子挺可怜的,跟她妈相依为命,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什么反叛军?什么下城区?什么相依为命?唐诗在后排听着暗自心惊,自己的身世好像越来越惨。

    “应该是遇上食物抢夺了,下城区那地方,生存都是问题,打斗也是常有的事。”谭鸥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唐诗,又补充了一句。

    “嗯,知道了。”被叫做齐队的女人平静地回应了一声。

    齐队的冷漠让唐诗不由得偏头去看她,但驾驶室的座椅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看到银色制服上的肩章。

    在和平世界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唐诗,头一次生出一种人如蝼蚁命如草芥的悲凉感。

    但她仔细一琢磨,这个世界还有反叛军,说明局势并不太平,恐怕底层人士还在为了生存而奔波,这里的人或许都见怪不怪了。

    不敢乱说话,唐诗便扭头去看窗外的景色,飞行舱升得很高,底下城市的样子清晰可见。

    唐诗的认知整个被打碎重建,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认知,空中穿梭着各式各样的飞行器,前方的楼层高耸入云,上面展示着各种各样颜色饱和度奇高的广告。

    她又往来时的方向回望,被称作下城区的地方却鲜有高楼,从上空看下去楼房破旧而紧密,像一堆堆挤在一起的黑色虫子。

    天空呈现出惨淡的灰白色,厚重的云层阻碍了阳光,似乎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其中。

    飞行器速度很快,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就到达了目的地,停在一栋没有标识的白色建筑前。

    “送去给严医生治疗,说我带来的。谭鸥,来跟我汇报一下启明行动的进度。”齐队把唐诗交给门口一个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然后头也不回地和谭鸥一起转身走了。

    啊?不管我了吗?唐诗欲言又止,她好不容易遇到认识原身的人。

    “对了,治好她后把她送回下城区1321号楼。”走出几步的谭鸥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叮嘱了一下白大褂。

    “好的,长官。”

    茫然的唐诗被白大褂牵着,像揪小鸡似的带进了一间实验室,一个精神矍铄的白发老头正指挥着助手搬运一些金属物件,这些金属形状不规整,像是未加工的原石堆在塑料箱子里,被一箱一箱抬出了门。

    “严医生,这小姑娘受了点伤。”白大褂把唐诗领到白发老头面前,欲言又止地看了严医生一眼,最后还是补充说:“这种内伤本不该来找您,但这是齐长官带来的。”

    “噢?”白发老头停下手中的工作,皱眉打量着唐诗。“齐长官还有说什么吗?”

    “没有了……啊对了,谭长官说把她治好了送回下城区。”

    “下城区吗?……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严医生放下手中的工作,将唐诗领到了一个机器前,做了全身扫描。

    唐诗从白大褂的尊敬态度判断出,严医生在这里的地位很高,考虑到之后的生存问题,她决定利用自己的小孩身份,抓紧机会抱大腿,于是便露出了可怜巴巴又怯生生的眼神,小声问道:“爷爷,我伤得很重吗?”

    谁知道严医生当场脸就黑下来了:“爷爷?你叫谁爷爷?”

    唐诗马上改口“那……叔叔?”

    “……算了,爷爷就爷爷吧。”被一个十岁小孩叫叔叔,六十多岁的严医生感觉自己都过不去这个坎。

    过了一会他又想起还没回答唐诗的问题,于是说:“伤不是问题,但是……”

    严医生没说下去,反而打量起唐诗,这个小孩体质奇差不说,看神态也并非刚毅之人,怎么说呢,不像是齐长官会选择的种子。但是又说不准,可能冰山美人有她自己的考量呢。

    唐诗听到这个“但是”心砰砰跳起来,这不是医生诊断出坏结果时,惯用的转折话术吗?难道自己刚重生就命不久矣?

    “别傻站着了,你叫什么?”严医生问。

    “唐诗。”

    “还挺好记,过来我先给你治疗。”

    严医生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金属片和一个注射器,想了想又转头问唐诗:“你是被人打伤的?”

    唐诗没有被打的记忆,但是她借坡下驴点了点头。

    “下城区真是乱啊。”严医生又离开了一小会儿,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银色的机械臂。他对着唐诗的右手比划了一阵,又拿工具调起了尺寸。

    唐诗眼睛都看直了,这世界已经可以随意改造人体了吗?

    但震惊过后唐诗又有些恐慌,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似乎是骨折了的右臂:“换这个,是……是要把我的手臂砍掉吗?”

    “啊,不然呢?不想要啊?不想要就拉倒,我还舍不得给呢。”严医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唐诗摇了摇头,抱着自己的手臂往后缩了一下,这个东西虽然看着很厉害,但唐诗可不想一来就变成残疾人,接受这莫名其妙的身体改造,说不定以后还能找到机会回原来的世界呢。

    但她又突然想起自己原来的肉身遭遇了很严重的车祸,恐怕已经死透了,万一找不到回去的方法,就要在这个世界待一辈子。

    而自己刚刚被打死,下城区那么混乱,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

    “这个机械臂很厉害吗?”唐诗仰着小脸问。

    这个孩子气的问法让严医生哭笑不得,他心里的疑惑又加深了一分,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很厉害,如果你使用得当的话,一拳可以打死一头牛。”

    唐诗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正常。

    严医生看她犹豫的样子,心中的疑虑更加深了,难道齐队没和这小女孩说明换机械臂的缘由?严医生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算了,这不是自己操心的事,做好本职工作就好了。

    “不想换吗?不换的话你可没资格活下去哦。”严医生开着玩笑,没有机械臂的人在那种地方,连一击都挺不过去。

    唐诗内心颤抖了一下,严医生的话确确实实恐吓住了她,但同时她又更加茫然了,没有机械臂的人不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吗?她看向严医生的手臂,发现和普通手臂没什么区别,不过做了伪装也说不定。

    纠结了一番,唐诗最终还是觉得小命要紧,在严医生的注视下,终于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同意更换手臂,结果这点小动作也牵扯到了内脏的伤口,吐出一口浊血。

    “倒霉孩子,我先给你打这个。”严医生让唐诗去实验室一角的手术室,拿起注射器给唐诗打了一针。“军用修复剂,休息24小时就能活蹦乱跳。”

    军……军用?唐诗刚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又再一次刷新,这里不是个普通的医院吗?而且24小时就能康复,什么神丹妙药?

    一时间接受了太多冲击的唐诗显得木愣愣的,浑浑噩噩地注射了麻醉剂,在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唐诗躺在实验室的休息床上,身体的痛感已经消失得七七八八,虽然还不满24小时,但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唐诗不禁感叹科技的力量多么伟大。

    有个小护士在旁边收拾东西,见她醒了,马上笑盈盈地走过来慰问:“小朋友,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呀?”

    内胆里已经是个成年人的唐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连忙摇头。

    “严医生为你换了战斗员的机械臂,你适应得很好哦,待会儿他会给你使用手册的。”小护士递了套干净衣服给唐诗换上。“哦对了,你左手腕上还有一个隐藏的电子芯片,我们一般叫它手环,它有定位查询等功能。”

    唐诗还来不及去想“战斗员”是什么意思,先看向了自己的右手。手臂应该是被替换过了,但看起来和普通手臂没什么差异,不知道用了什么材料还原了手臂的肉感。

    她试着动了动才发现,握力和灵敏度和原装手臂完全不一样,一握拳就能感受到肌肉牵引着什么零件,将力量放大了数十倍。

    唐诗心里直犯嘀咕,昨天太过震惊没来得及细想,现在仔细揣摩就品出不对劲儿来了,平白无故给自己装这玩意儿,是被当做实验品了吗?还是自己要被送去给人卖命了?

    正胡思乱想,突然一阵嘈杂的争辩声,传进了没关门的实验室里。走廊上,有一男一女正在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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