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苍没有强迫她一定要加微信联系,只是随意拨了她的号码。

    他走过来时靠她很近,林听雪甚至可以看清楚他骨节分明下横蔓的青筋,原来贴创可贴的那个指尖裸在外面,甲床里还有血色淤青,应该是被挤压后的伤痕。

    不料他捏着手机,微微向前俯身。

    林听雪慌乱后退,背部抵到开着的车门。

    听到她手机在包里响起,周苍满意,视线平齐时朝她一笑,又站直身子。

    “好了。”

    扑面的皂香和近距离,令她有些面颊发热,脑子反应倒还算快。林听雪记得自己没有告诉过他。

    便问:“你有我电话?”

    他问她现在想知道吗,竟然真的只是让她知道他的号码,而不是彼此交换。

    地址、电话,他怎么会知道关于她这么多信息,林听雪怀疑他是不是用了公安系统查她。心机真重。

    她也不知道这个问题触到周苍哪根弦,他听后深深看了她几秒,目光仿佛可以在纸上烫出洞来。

    “我想看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想起来还人情。”

    “……”

    “看来你记性不好,我要多提醒着点。”

    “……”

    “去吧,开车小心,注意安全。”

    斤斤计较。

    林听雪在心里吐槽。

    按林听雪以前的性子,听到这些话,她大概立刻扭头上车,加上油门跑没影。只是她后来敏感得多,被周苍几句话说得发窘,好似自己是个多没良心的人,也懂得每临大事有静气。

    林听雪瞥一眼他手上的伤痕和粗糙,一双好看的手能被他搞成这样,她在心里叹口气。

    包里放着她每天早上涂的护手霜,林听雪矮身俯进车内,把自己的包翻开,挑了一支椰子味的。她伸手递到周苍面前,好心示意他接过。

    周苍定睛看清,懵懵指了指自己,十分语塞,“我一个大老爷们就……”

    转念一想又笑着接过。

    这么关注我呢,还挺细心。

    “已还,两清。”

    “……”

    周苍看着车尾巴和护手霜背后“非卖品(赠)”的字样 ,失笑:

    真有你的啊林听雪。

    车里开足的暖风将挡风玻璃弥上一层雾气,狭窄空间里温度升高,林听雪在驾驶位上忽觉有些闷热。车子在街道尽头拐弯,林听雪扫了一眼后视镜,确认看不到周苍的身影后,她找了个路边将车停下。

    “呼——”

    是需要降下车窗大口呼吸的程度。

    解锁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最近通话的页面。红色的一串数字,是刚刚打进来的。

    当下,林听雪盯着那串数字想,几年没见,他倒是涨了不少呛人的本事。

    虽然她也不差。

    她对数字很敏感,也只是一眼,她已经在心里记下。

    也不是特意记住。就像今天的书店位置,诗集的章节,他讲话的声音,他终始不变的身上的味道。

    是的,终始不变。

    连带他的手机号。

    -

    年后回来过几次家,和门口的保安大爷终于熟识起来。后备箱买了很多水果和营养品,大爷很热心地帮她拿到电梯里,看着她笑眯眯道,“又回来看你爸啦?”

    林听雪点头也笑,“还有奶奶呢。”

    “好孩子。”

    成年后还能得到这样的夸奖,大部分都在这种情况下。小时候告诉你以后一定要去外面看看世界的父母,最后觉得你在身边才是最好的。

    你人生的悖论,恰是你父母的真理。

    林听雪在硕士毕业前纠结了很久是在国内读博,还是去国外。她哥林听也知道后,一脸人生导师的模样:先和家里商量,或者你先斩后奏。

    林听雪很传统地选择了前者。

    后果是什么呢?

    好不容易确定心仪的学校专业,邮件联系导师,准备文书材料。

    没来得及叩开心仪学校的大门——她现在站在楼道里,轻轻叩了叩家门。

    里面传出奶奶高昂的嗓音,“马上就来喽!”

    说不遗憾是假的。不过她父亲林一鸣做了她最喜欢喝的茶树菇排骨汤,加了少许中草药后的养生汤色清如茶,林听雪尝了尝排骨,鲜嫩软烂,茶树菇盖肥柄脆,一点不艮。她不住称赞林父在美食方面的造诣和耐心。

    林听雪的奶奶是个口直心快的可爱老人,面上得意,“这些都是我教他的哦。”

    林听雪和林父笑起,连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林听雪拿出自己打印好的健康食谱,还有一份《胃手术患者出院健康宣教》的单子,递给林一鸣。

    “爸,胃病要平时多注意,酒不能再喝,其他的你严格按纸上的要求来。”

    “知道了。”

    饭桌上氛围和气,林一鸣给女儿夹了块鱼肉,提议,“过几天可能有雨夹雪,冷得很,你那阁楼不暖和,搬回来住吧,怎么也住到开春。”

    “这里离公司有点远,我住的地方还行的。”

    林一鸣不愿干涉她太多私人空间,只说,“你妈要是知道你住在那种环境,肯定觉得是我把你赶出去了。”

    “怎么会。”

    林一鸣手术后不断消瘦的脸颊,颧骨随着明显突兀几分,年月加深他眼皮的褶皱,他侧眼看向女儿,问:

    “她到现在都还没来看过你吗?”

    林听雪夹菜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放在盘子上,摇摇头。

    她母亲没来过,打了几次问候电话。这些年她母亲章俪的心态随着年龄都在改变,虽然依旧疏离,不会像别人一样拥抱亲密,但懂得主动联系,就是进步。

    “给我打过电话,我这么大了,也不用一直来看我。”她如此解释。

    林奶奶见孙女又垂下头,立刻换了话题:

    “小雪,我最近拍的视频怎么都没见你点赞呀,工作太忙了吗?”

    林听雪知道奶奶每天沉迷某抖短视频,她每次刷到都会点赞评论,发一些大拇指或者爱心。花花绿绿的动态背景和多变的打击乐器里,林奶奶一头苍苍白发在屏幕里笑,夸张特效和美颜下,她像一朵忘了时间,晚开的花。

    心态要比当代年轻人好得多。

    最近她没有心情去刷短视频,大多时间都在看旧电影,忽略了还有一位老人在等她这一位小粉丝的互动。

    “是有点忙,我现在就给你补上,保证一个不落嘿嘿。”

    林奶奶年过七十,身子健朗,利落收拾完饭桌,还想拉着林听雪一起拍。她不喜欢出镜,笑着拒绝了。

    两人一起坐在沙发上看《开门大吉》,林奶奶很喜欢小尼,说自己的孙女也要找个这样的。

    她思想前卫,多年在公园的相亲角看过太多不结婚的年轻人,林奶奶语重心长,“但一定不要着急,慢慢来,没人催你。”

    林一鸣多年公职在身,习惯了一脸严肃。

    他洗了碗擦着手,没听到林奶奶的话,单纯想和女儿找话题,便紧接着问:

    “你和孙伯伯的儿子相处的怎么样?”

    林听雪正在吃青提,她塞一个,又给奶奶拿了一小串,酸甜汁水蔓延在口腔,想了想回了一句。

    “不太合适。”

    单人位的红木沙发,林一鸣在上面坐下,看女儿并不认真的态度,皱了皱眉。孙铭泽是他战友的儿子,圈子里名利场上孙家也是有名有姓的门户。

    他见过孙铭泽衣冠济济的样子,酒场上也不怯,被家里培养的很是大气。怎左看右看怎么都会是一个体面女婿的最好选择。

    他也想去攀这个关系。

    林一鸣立时疑惑,“怎么个不合适?”

    “就……”

    林听雪坐正身子,去揣摩她父亲的眼神。须臾,她捋了捋发丝,睫羽轻动,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

    “人家看不上我,爸,这总不能强求吧。”

    她自觉这个理由已经很充分。书上说,男人是欲.望动物,用欲.望建立关系。她说的很明白,孙铭泽不喜欢她,他们之间无法建立其他关系。

    此话一出,林父更是纳闷。川字眉头愈发得深。

    “是吗?

    “昨天你孙伯伯还说,铭泽告诉他你们俩相处得不错,打算往下发展。

    “所以他才打电话过来,他打算过几天请客吃饭,两家聚聚。”

    林听雪听完险些就要拍案而起,手里捏着青提,狠狠塞进嘴里:哪门子的不错?

    她一时无语。

    “不对啊,我们……”

    她想说自己和孙铭泽断联很久的事。

    林父琢磨了双方态度上的差池,已经摆出教育她的架子,搭着扶手看过来,见缝插针:

    “小雪,男女感情的事非黑即白,女孩子不得轻浮,你这么大了总该懂这个道理吧。”

    不得轻浮。

    林听雪心里想笑,她垂眸捏着羊毛小毯的边角,没有回应,也没了吃水果的心思。

    “说什么呢你?”

    林奶奶拉过孙女的手,粗糙厚实的掌心沉淀了时间的温度,一下下抚着她的烦躁。

    她转头指着林父厉声,“你怎么知道不是男方瞎说扯谎,你不去问问对方,倒是会教训自己的孩子!”

    “什么毛病,还想教育子女,小雪是你说的那种孩子吗?你这么大了,怎么说话前也不掂量掂量合不合适,这个道理你不懂?”

    林一鸣被母亲劈头盖脸地斥责一顿,看女儿状态不对,噤了声,脸色沉到深渊里。

    以前也是这样。

    林听雪读书的时候读到过贝勃定律,人人总是对越亲近的人越严苛,他人的刺激远不及面前人的存在。

    误解和不信任永远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张口就来,她也默认。

    只是孙铭泽的反转态度让她太迷惑。这说辞和那晚她跟他撇清关系时,完全两样。

    最重要的是,捅到了双方父母这里。

    她想起她上次说,孙伯伯那里她会解释。

    林听雪稳着声音说,“爸,你说得很对,女孩子不能轻浮,我这就给孙伯伯打电话说清楚,他一定是误会什么了。”

    “……”

    “别打了。”

    “为什么?”

    林父看着女儿有些无奈,情况他不了解,但确实有点复杂,沉默两秒才缓缓开口:

    “他打电话问什么时候两家聚聚,我说下周五你生日,正好。”

    林听雪听完觉得血气上涌,她的生日确实在下周五,和江曼计划好了一起去新开的私房料理打卡,她哥也说要从京州过来。

    连这点计划都要被打乱了吗?

    所谓的离家近,就是在不知情地情况下安排相亲,安排饭局,都不用过问她的意思。

    以家为名,将她悬空变作一个提线木偶。

    她不稳定的情绪在爆发之际,还要耐着性子说:

    “爸,你很喜欢替别人决定事情是吗,那不如饭桌上直接把我嫁出去吧,免得闹这么多误会,也让你省心。”

    她骤然起身,腿上的羊毛毯子散落到地上,流苏着地,林奶奶赶紧捡起来。

    “我回房间了。”

    饭桌短暂的温馨全无,她和她父亲的关系再次打回原形。

    她听到外面砰的一声防盗门响。林听雪对这种落差短时间内很难接受。她开始百无聊赖地滑手机,顺便想一想和孙家吃饭的事要怎么更好地解决,孙铭泽一定是有什么其他心思。

    与上午相同的阳光,此刻更浓烈地洒在卧室里,落到她枕边。

    打开微信,她看到通讯录“新的朋友”一栏出现陌生的头像。反应两秒才意识到,是周苍。

    她细细端详了会儿,清亮眼眸里波光起伏,刚刚的怒气值降下来。

    借着残存在身体里仅剩的那点冲动,林听雪发送了好友申请。

    很快手机震动:【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这样一个平凡又普通的午后,周苍看看窗外,太阳没有想象中的耀眼。

    ——耀眼的是他的屏幕。

    不期而至就打破了六年前的红色感叹号,重新与那个女孩凭空生出一条线。

    他脚下轻快,放下手里的一切坐回软沙发。

    两人都没有先说话。

    他骨节分明的手捏着手机,指尖清清浅浅在屏幕上打打删删,给对方改了备注:

    【小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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