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市经侦支队最近和派出所破获一起奶茶店网上加盟的诈骗案,支队忙了好一阵,何晨最近往支队跑的愈发勤快。偶尔孟清姝也来。

    空闲时就在周苍的办公室聊天。

    黑皮办公沙发红橡木扶手,一派老干部陈设。茶叶茶具一一摆好,周苍抬手用主泡器沿着盖碗环绕注水,洗完的茶缓缓倒出。

    他边介绍这是老生普,一边熟练注水出第二泡茶汤,茶香袅袅,捏公道杯不疾不徐开始给两人分茶。

    何晨不太懂泡茶礼数,将一套泡茶功夫浏览一遍,抿一口打趣:“周队的老年生活?”

    孟清姝看得出神,用胳膊肘挤何晨的腰:“你懂个屁呀,这是高雅情趣。”

    何晨哼一声,故意不屑:“这要是我给你泡的呢,你怎么说?”

    孟清姝毫不犹豫吐出一个字:“装。”

    何晨抓狂:“我就知道!泡个茶也要看脸!”

    孟清姝被逗笑,月牙眼一挑:“本来就是啊,干尸还分楼兰美女和干尸二号呢。”

    习惯他俩互损,周苍也一旁笑:“就是,见过我这么帅的老头?”

    接着眉眼得意:“有这口福就多尝尝,我可不给一般人泡。”

    孟清姝在一旁捧着茶盏细抿。

    余光里,周苍单单穿一件警衬,哑光皮带紧扣在腰间。泡茶时顺势挽起了袖口。青色筋脉与起伏的肌肉线条,蔓生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见他慢条斯理浮一浮茶水,水汽氤氲,那双骨节分明有力量的手显得格外温柔。

    他也就只有何晨在时,才会对她表露一些不那么冰冷的神色。浓郁锋利的眼尾自然地上扬,目光里没有疏离味道。

    这种反差令孟清姝有些失神。

    她见过她父亲的茶台,从茶席到茶宠,一应俱全,愈添愈多。孟父招待客人时,这套流程她也是熟悉的,周苍的手法毫不逊色。

    孟父也夸过他,讶异于这位年轻人的老道和驾轻就熟。

    二十八岁蓬勃生长,会在球场挥洒年轻燥意,孟父偶尔叫他钓鱼,周苍也能耐心陪他一整个下午。

    似乎任何事物于他而言,都新鲜有趣。

    孟清姝父亲如是说:男人嘛,就应该当“体验派”,阅历要多,胆子要大。

    她也面带羞涩地撒娇过:“爸,你看吧,不怪我喜欢他,你不也喜欢。”

    孟父笑得宠溺而沉厚:“如果是这样的条件,那作为女孩子也可以主动点。”

    主动吗?

    长期以往传统优养的家教告诉她女孩子要矜持。哪怕她在周苍这里已经不算矜持,暗恋变明恋,但她似乎也没正经表露过自己的心意。

    孟清姝被一杯清茶惹得心思飘渺。半晌才开始听他们的聊天内容。

    何晨:“周队,前两天在电影院我好像碰到你了。”

    周苍故意:“怎么不叫我?”

    何晨:“叫了啊,猜着不是你,我就走了。”

    周苍抬眼迷惑:“?”

    何晨耸肩:“背影跟你挺像的,但人家旁边比你多了个姑娘,一看就不是你,你啥时候跟小姑娘单独出门过。”

    孟清姝猛然抬眼,敏锐观察周苍的神色。她想确认何晨口中的人不是他,又唯恐捕捉到一丝他的慌乱。

    只见对方散漫的目光扫过她一秒。也仅一秒,孟清姝没瞧出端倪。

    周苍嗤笑一声对着何晨问:“我在你眼里已经这么寡了吗?”

    何晨:“不是我眼里,是放眼整个队,你就是寡王。”

    孟清姝觑他:“你比他强?”

    何晨哑口。与孟清姝对视两秒,轻笑一下。

    他要怎么回应呢。

    隔壁的探长叫何晨过去分析新线索,留孟清姝在周苍办公室打印传过来的文件。气氛骤然安静下来。

    “我电脑开着,你去用吧。”周苍抬手示意她。

    “好。”

    孟清姝第一次坐在他的工位,桌面干净,摆一盆小型菩提树,结几颗青绿色菩提果。下面还放着一个歪头打坐的玉石小佛像,非常朴拙。

    再抬头时,周苍已经长腿阔步走向门口。

    孟清姝盯着他背影脱口而出:“你去哪?”

    没控制音量,周苍脚步顿下,回头神情平淡:“外面抽根烟。”

    “等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可能找不到要用的东西。”孟清姝讪讪。

    “哦。”周苍折回去,搭着腿在孟清姝对面的工位坐下,“有需要问我。”

    “嗯。”

    电脑相对,鼠标清脆。

    她微微挺直腰就可以看到对面的男人靠着椅背滑手机,侧脸下颌线硬朗分明,或者从显示屏的最下端,视线延展到他胸前领带领夹处,规整严谨。

    这样独处的时刻太少,她不想只用来沉默。

    孟清姝边搞资料边盯着屏幕找话题,声音清甜:“你们篮球训练的怎么样啦?”

    “还行。”

    见对方有欲聊下去,她接着说:“何晨说城建上还请了专业教练,感觉这样好不公平。”

    周苍听完,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头:“教练还好,没请外援吧?”

    没料到他会搭话,孟清姝只摇头说不知道。

    好不容易找的话题戛然而止,她捏紧鼠标,心口有些懊恼。

    打印机嘶嘶作响,资料印好。她起身整理文件。白纸似刃,走神片刻险些刮破指侧。

    装订时她问:“有订书机或者曲别针吗?”

    周苍的视线掠过她,抬抬下巴:“左边第一个抽屉。”

    他落落大方,显得她畏手畏脚。

    孟清姝将资料按在桌面,防止分散。

    瞥到眯眼笑的小佛像,她随口搭腔,眼睛不自然转向周苍:“你这小佛像蛮有意思的。”

    “何晨送的。”

    “啊?”

    何晨还会送这么可爱的摆件。

    想到自己成日里跟他斗嘴,似乎也没了解过何晨。

    神思飘忽一秒,孟清姝轻轻拉开他的抽屉。

    目光被最上层的东西吸引,她一瞬间忘了要找什么。

    ——那是交叠的两张电影票。

    -

    是什么时候周苍与她愈发疏远,以至于此刻两人独处,孟清姝怀揣着阵阵心跳,变得小心翼翼呢?

    孟清姝很难忘记警校的日子。

    2014年,大一刚开学她便已经知道,那个以志愿者身份接她的大二师哥是犯罪侦查专业。与此同时,还知道他有喜欢的女孩。

    他只说还在等她高考,没说是女朋友。

    那会儿大学老乡会偶尔聚餐,孟清姝混在一群男男女女里,也是最耀眼的那个。她眉眼里带些英气的漂亮,个子却小。大家知道她的家境,时不时捧她。

    孟清姝会弹钢琴,周苍略微会一些吉他。大家酒后想搞搞气氛,便在酒馆要他们两个合唱。

    周苍那个人啊,太过坦荡。

    他甚至不觉得大家是在起哄为难,或者是让他出丑。

    喧闹人声中,他那双幽而深的眼睛直直盯过来,与他对视时,他好似牵着她的心。

    只是语气很淡,他问:“你介意么?”

    孟清姝摆手:“你想唱什么?”

    周苍思忖两秒忽而笑了下,凛冽感全无:“我可能有点土,好久不听流行歌,英文歌行吗?”

    孟清姝竟难得看出一个男孩的一丝羞赧,她紧着心问:

    “哪首呀?我看我会不会。”

    “Coldplay的《Yellow》。”

    这首歌被英语老师在课堂上放过,几乎是每个人的英文歌启蒙。只是想到歌词,孟清姝有些犹豫。不是为难发音,是为难歌词的韵味,男女对唱太过暧昧。

    但她没逃。

    “那肯定行啊,谁还不会唱《Yellow》?”她洒脱笑起。

    “那正巧,来吧!”

    一群人嬉笑声和哄哄闹闹里,她和周苍走上台。

    远离人群,一起拿话筒和立架时,他站在她身侧放眼台下,似乎是怕她为难,径自解释:“主要是不想让大家扫兴。”

    孟清姝自信:“没关系的,我唱歌很好听,哈哈。”

    周苍笑:“那期待一下,希望我不拖你后腿。”

    也只有她知道,高脚凳承受了多少她的悸动。懒散下耷的那条腿,快要支撑不住地颤抖。比她上台演讲还要紧张。

    孟清姝用手机查出歌词,音乐响起之前练了两遍。抬眼看到周苍蹲在台前,挥手叫人。

    也是那天,那个背影。孟清姝现在都记得,他当时穿了一件深灰色针织衫。抱吉他有些紧绷感,他便脱下,身上只剩一件清爽白T,扎进休闲西裤。

    孟清姝目不转睛饱览了一眼他后背的宽度和臂膀的线条。

    周苍把外套递给那人,顺势把手机也递过去,说:“帮个忙。”

    半晌,看对面的人拿出手机拍视频。

    孟清姝才意识到——周苍是要把这首歌录下来。

    接着听到台下那人吼着嗓问:“哎哟,要发给女朋友啊??”

    他背对着,孟清姝只能看到他抬手敲那人脑袋,或许在笑,或许在害羞:

    “都说了还不是。”

    “噫~”

    那一刻,孟清姝昏暗呆坐在凳子上。

    他好像一味药,失了吸引她的有色糖衣,暴露出苦涩原味。

    忽而就庆幸,庆幸和他一起唱歌,庆幸到顶峰,陡然下降,剩下漫天弥海的失落。

    她以为他选这首歌真的是偶然。

    原来他不过是在怀念某个还在高考前奋笔疾书的女孩。

    她不知道那视频里会不会有自己的身影。但总而言之,抹不去她的声音。

    所以,她要好好发挥。

    音响涌动,孟清姝在节奏里缓缓开唱,与她讲话的清甜声音不同,唱歌时成熟而魅惑。周苍嗓音相对低沉一点,她也不压,留给他更多的空间。

    酒馆的灯并不高级,低廉的霓虹光转啊转。

    将她转入梦幻的境地。

    身侧,慵懒抱着吉他拨弦的男孩,沉沉在她耳边靡靡,挑拨心脏:

    “Do you know? 你可知道

    You know I love you so 我不可自拔的爱上了你

    You know I love you so 你知道我已深深为你着迷”

    怎么办。

    她与他距离最近。

    哪怕就声音传播速度而言,也是她第一个听到的。

    她很难清醒。

    很难将自己从浪漫漩涡中脱离。

    她全程觉得周苍是唱给她听的。

    孟清姝抿唇,尽量不表现出转头的幅度。变化的灯光耀眼,她一双月牙眼半眯起,眼眸的弧度很像在笑。

    余光里,周苍没有在看对面的手机,当然,也没有看向她。

    他低眉敛眸,骨感的指节转化吉他和弦,另一只手上下扫弦。

    孟清姝心神迷离:这可是与她一起唱过最浪漫的英文歌《Yellow》的人啊。

    好不公平。

    有些人只活在一瞬间。

    可孟清姝不想只活在这瞬间。

    周苍大三那年的秋天,孟清姝第一次见到林听雪,清丽温婉的女孩站在他身边,杏色蕾丝发带在身后飘起,长发泼墨,安静时浓睫蔼然低垂,被周苍大方介绍时又脸颊绯红,言笑晏晏。

    孟清姝手撑着下巴,无聊摸了摸自己一头短发的发梢。

    孟清姝听说,她并不在京州读书。

    也开始明白,为什么小长假,大家一起拼车回昌市,总见不到周苍的面。

    他会坐车跋涉很远去邻省看她。周而复始。

    孟清姝便收起自己的那些心思。

    也是那年,她从同系男生那里听说,周苍周末在校外当教练打零工,存一些买车票的钱。

    再后来,他不再打工,孟清姝没再见过林听雪。

    紧接着他毕业,回到家乡的特警队。待到孟清姝毕业工作后再见,他多了沉稳,也离她愈发遥远。

    ……

    思及此。

    孟清姝一直觉得,林听雪那张清冷皮囊下,藏着一颗更冷硬的心。

    尤其是在派出所见面的那次。

    她语气高傲,说她不谈异地恋。

    所以,周苍那些奔波不过是单恋?

    男人不都好面子么。

    他那几年被当备胎连个名分都没有?

    孟清姝在心里嗤笑几分。

    ——真·饮食男女,愿打愿挨。

    -

    那两张电影票,孟清姝眼神恍然,没继续追问。

    结束完工作,从经侦支队离开时,她同周苍一起并肩走着。

    廊风很大,呼啸着心脏。

    孟清姝透过仪容镜,看风将她的短发吹起,与藏青警服相配,也有着与长发不同美感的飘逸。

    更潇洒,更飒爽。

    他们都没注意到院子后的停车场,一辆白色轿车旁伫立着的女孩。

    稠丽发巾在背后舞动。

    “车钥匙给我。”周苍说。

    孟清姝找到钥匙,指尖碰触到他的手心,又快速缩回。

    “三月还是不暖和。”身边的男人说。

    “确实。”她应。

    “何晨呢?”

    “在外面等我们。”

    除了案子和何晨,他们最多聊聊天气。

    只是孟清姝清楚,自己的长年等待不允许做空。

    她需要一个正式回答。

    无论如何——

    周苍永远是她这部青春电影尾声滚动的「倾情出演」和「特别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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