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平县虽是个小县城,倒是热闹非凡。这里气候清爽,也全无了西部城镇的山林原野之气,显得朝气蓬勃。

    很快的,就有小厮有眼力见的迎了上来,询问他们两人要不要打尖住店,喂养马匹。

    小厮介绍,他们店是京平县最有名的客栈,接待过不少走南闯北的江湖人,更是对于照料马匹颇有心得。

    这小厮的嘴巴是有几分见人下菜碟的功夫的,几句话都是说到了林柯的心坎里。

    那小厮就像意会到了林柯的反应,上手牵过马的缰绳,领着他们二人往客栈走去。

    宁世明不记得后面发生的事了,甚至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失去了意识,是林柯将他唤醒的。

    他们被绑在一间阴森森的房间里的柱子上,绑得很紧,一点动弹的空间都没有。

    这间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人,旁边中间亮着一盏光线有些昏暗的烛灯,映照出四周上了年纪的横杠木头和立柱,那上了年纪的木头之上,还挂着些阴冷的镣铐或是铁钉,甚至还有干涸的血渍。

    屋子里空气极不流通,味道令人作呕。

    “林大哥?”宁世明如同丈二和尚,只得求助看起来精明一些的林柯。

    林柯知道他们住了一家黑店,却也想知道这黑店的由头。他有一个怀疑,也只有这一个怀疑,这家店与今天他在京平县城外拦下的那几个混混有关。

    过了不久,林柯便听见有人前来的步伐声。

    然后,屋门被人打开,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这个锦衣华服的男人,分明就是在城外那个为首的混混。

    此时他已经换了一副装扮,浑身上下飘着一股难闻的酒气,样子里的流气更甚之前,表情中的得意更是有几分小人得志的恶心。

    他手上拿了一根长鞭,进来后二话不说便朝林柯抽了几鞭。

    林柯的衣服被长鞭撕裂,殷红的鲜血也渗到衣服上,可他那衣服的黑色却仿佛吞噬了一切,旁人看不出他已绽开流血的皮肤。

    他一声不吭,乍一看去,好像那锦衣公子的长鞭只是一个摆样子看的工具,实际上对付他没有半点作用。

    宁世明却疼在心里,同时惊异于林柯的忍耐力。

    就像对自己有了怀疑,那锦衣公子几鞭后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皱着眉挑衅道:“这位英雄,想不到会落在我手里吧?”

    “看来你并不惜命。”林柯冷冷道。

    锦衣公子没想到林柯说这么一句话,既不是反抗怒骂又不是低头求饶,心里只道是自己给他的威慑不够,便索性亮名身份:“我亲哥哥就是这京平县的县台,落到我手里,插翅也难飞。你们既落得如此下场,便要后悔自己长了双不识泰山的眼珠子。”

    宁世明道:“兄台既是官宦人家,怎么还知法犯法?”

    锦衣公子侧眼瞟了宁世明一眼,不屑道:“这又是哪里来的小白脸?哼,你们这些江湖人我也见得多了,一个个自视会些武功,尽做些打抱不平的闲事,其实,根本不值一提。怎么,到这时候就知道用王法来压我了?”

    宁世明打小没见过如此无赖之人。在青州自不必说,一路江湖经历下来,也是见识了一些江湖豪情或者尔虞我诈,可眼前这男子分明是狐假虎威、欺软怕硬的无耻之徒,实在活得不光彩。他也不知道人怎么可以做到这样厚颜无耻。

    宁世明好声道:“我们奉青鸾公主之命前往滨海,还请公子行个方便。”

    锦衣公子听言哼哧一声冷笑,道:“居然还打着公主的旗号,可惜这里不是宁都,我可不必惧怕公主。”

    说完,锦衣公子不知死活的去拿起正放在一旁的斩银枪,颇为惊叹的道了句:“好枪。”

    林柯急道:“你别动它!”

    “我动又如何?”

    宁世明还来不及反应,林柯便已挣脱绳索,他一掌将斩银枪夺回手里,另一手已扼住锦衣公子的咽喉。

    锦衣公子那几个手下,还愣在原地不动,一时像被人定住了穴道。

    林柯再一个眼神看过去,那几人又立刻仓皇逃了出去。

    有些愤怒,锦衣公子骂了句:“废物!”

    又立刻转了副神色讨好林柯,说有什么想要的,只要不伤他性命,都可以满足他们。

    没想到顷刻之间,这房内的局势就掉转了过来。

    锦衣公子于是自报了名号,他名叫谢开玉。

    他有数不清的财富,有销金窝,有温柔乡,世间美事,便只有林柯他们想不到,没有他办不到。

    宁世明松了松有些僵硬的关节,面色凝重的看向这个所谓的谢开玉。

    “令兄是哪一年得的功名?”他问。

    “乾正六年,正是四年前……”谢开玉得意道:“我哥哥是当朝吏部尚书的门生,所以你们有什么想要的,大可提出来,不要轻举妄动……千万可不要伤我性命!”

    “哦。”宁世明道:“原来令兄是吏部尚书的门生……看来我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听言谢开玉脸上害怕之色有所缓解,只道他们两人可以随他去见谢开璧,当面聊聊。

    宁世明心里并没有那么轻松,吏部尚书何强,正是三年前皇帝力排众议,御笔亲封的尚书。

    他本以为这个尚书一定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可如今看来,让他大失所望。

    看出了宁世明的心思,林柯索性一掌打晕了谢开玉。

    “此人留着是个祸害。”

    宁世明知道林柯此言不虚,只道了句:“身为一地父母官,可以这样纵容家人横行霸道,可见那个谢开璧也不是什么好人。改日上宁都,我当告诉何尚书此地之事。林大哥,你的伤如何?”

    “这点小伤不碍事。这人你想怎么处理?”

    宁世明刚要说话,又问道:“若是皇姐,她会如何?”

    若是宁玉,她这会估计已经查明了这谢氏兄弟在此地的所作所为,甚至找到证据,直接将谢开璧渎职滥权甚至杀人放火之事上报到刑部与大理寺,之后的事便自有刑部尚书与大理寺正操心。

    至于那个吏部尚书,若是聪明的,只会尽早与这两兄弟划清界线。大不了便是向皇帝告一状,公主心里也是不虚的。

    宁世明自认没有皇姐的本事,只说将谢开玉扔在县衙的门顶之上做个威慑便罢了。

    而从林柯的言语之中,他感受到了皇姐与皇帝之间的矛盾,这矛盾甚至蔓延在朝廷党争之中。

    两人不便在此地久留,便牵着马出了城。

    在城外,他们遇到了一群刚杀完人的人。

    被杀的人正是官府的官兵。

    这些杀人者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身强力壮,脸上身上全都溅着血,可苍凉月色下他们满身的血渍和愤怒惊慌的表情并不明显,他们默默和林柯两人打了个照面,双方心照不宣的没有说话。

    下一刻,那一群人便四下而散了,他们或许是回去通知父母家人,或许是直接流亡天涯。

    从这些人穿的服饰便可看出来,他们是官府征用的徭役。

    徭役反杀了官兵,是要株连满门的。

    宁世明不禁疑惑,为何这些徭役要冒着这种风险杀人。

    他突然明白了皇姐为何要有那么多隐在暗处的眼线,原是如此,自己才不至于活在不见全貌的黑夜中。

    因为若是自己不想活在黑夜中,便要由他人代自己隐在暗处。

    到了滨海之后,他似乎有点明白徭役杀人的目的了。

    滨海的临海之处,停着一艘巨大的楼船。

    进城伊始,他们便听到了滨海百姓议论的这大船的事情。

    这大船有五层舱室,甲板宽阔,差不多有三个蹴鞠场的大小,船舱之中,还可容纳上千名人员与两百艘小艇。扬帆而起时,船帆能遮盖朝日的光辉,甚至可以遮盖整个滨海的海平面。

    这样一艘豪华的大船,是皇帝为寻东海的蓬莱仙境而建的,大约从五年前开始动工,至今是已建得七七八八了。

    这船的建造者,便是从这大禹各处征召而来的徭役。起初,财力充沛之时还好,到后来预算吃紧,这些征召而来的徭役便成了彻头彻尾的奴隶,需不眠不休的干活赶工,这样下来,不少人累死在大船之上。

    其他人,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宁世明心想,京平县他所见之事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原来与东边相比,青州简直如同世外桃源。

    他们要找的人倒是不难找,前骠骑将军甘云飞,镇国将军岳翔之子岳峰都在陈光府上安好。

    陈光在滨海一向深居简出,不敢与自己的哥哥陈洵过多联系,甚至不敢与宁都联系。

    整个人平日的作风,便是垂钓、教书,再领一份朝廷的闲职俸禄。加上这人手里并无实权,当朝皇帝宁放的眼线,也没将这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放在心上。

    正因为如此,青鸾公主早就把心思花在了他身上。

    那些她曾救过的朝廷重臣,有一部分便受陈光的照看。剩下的,一部分在江南道山隐居,另外一部分,便是在青州受老王妃的照拂。

    而对于母亲牵扯的这些事,宁世明并不知情。

    他此刻还在为皇姐的谋划吃惊着。

    陈光已年过半百,整个人花白了头发,样貌很是慈祥,乍一看去,仿佛真的是一个隐居海边不问世事的安逸老者。但不论是读书人出身的他,还是当兵出身的另外两位,都对当今朝廷充满了不满与愤怒。

    不像陈光这样儒雅,甘云飞与岳峰的反应要激烈得多。

    让宁世明害怕的是,他们对于青鸾公主的服从态度。

    在他们眼里,宁放所谓前无古人的修运河、建大船、交好北魏的举措,毫无可取之处。

    宁放太自负,太多疑,太不懂水能覆舟的道理。

    他从没想过,罔顾民生,挥霍国库的人,终会被人民所倾覆。

    而当这些人接到青鸾公主秘令之时,眼里的星星之火让宁世明觉得有些刺眼。

    他们眼里的星星之火甚至让他们像换了个人一样。

    根据青鸾公主的指示,陈光会继续留在滨海,至于另外那两位将军,为了隐藏身份,就由他们自己乔装,再赶到北边的戎关与公主一会,不与林柯与宁世明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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