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天际线混沌无光,潮汐裹挟浪花,撞击沙滩发出此起彼伏的裂帛声。

    花白的天花板,暖黄色吊灯亮了整晚。

    一整夜,林逾静似是被碎片式的梦,拖进环环相扣的盗梦空间。

    直到卧室传出“笃笃笃”地敲门声,她才彻底挣扎出真实与虚妄交织的平行时空。

    “老大,该起床了。”

    “知道了。”

    林逾静坐起身子低垂下脖颈,自然披散着的栗棕色长发遮住她一半素白的脸。

    窗外洒进来的光分明灼热,但她心脏处还是散发着潮寒,身体却如水洗一般湿漉,骨缝里透着虚脱的无力感。

    林逾静洗漱好下楼,只见陈京澍站在厨房盛粥。

    “没睡好?认床吗?”早上,人容易显得浮肿,她眼下还有淡淡乌青和倦意。

    “房间有点黑。”林逾静不认床,躺地板都能瞬间入睡,除了无法忍受漆黑的封闭空间。

    “英勇的女侠还怕黑?”

    “人都有弱点。”

    吃完早晨,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学校。

    路过昨日的死胡同,陈京澍还笑着叫她看。

    少年对充满梦幻戏剧性的初遇,仍有回味。

    林逾静挤出一个笑,岔开话题,“要迟到了。”

    -

    到了学校,陈京澍一直送她到美术部所在的崇艺楼,才挥手作别。

    一上午,林逾静坐在画室,总觉得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

    作为新生,她起初认为只是同学间正常的好奇,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直到大课间休息,议论声伴着如芒刺背的审视目光,才被彻底释放。

    “她真的是京哥女朋友吗?”

    “黄毛昨晚在KTV和溪溪说的,京哥也亲口承认了。而且早上有人看到他们一起上学,京哥一直把她送到了我们楼下才走。”

    男生女生聚在一起,脸上皆是不可思议,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什么来路呀?咱们一中起码三分之二的女生都喜欢京哥,可就是没见过他和哪个女生多说几句话。”特别像他们这样的海岛小城,人口固定,每一辈的孩子基本是一起长大的,就算不熟,也能从同学朋友的口口相传中了解一个人。

    而陈京澍,从小到大都是焦点人物。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听说又有女生跑到他面前送情书,或是零食礼物。

    只是结局不变的,都会被他礼貌婉拒。还不忘绅士赶走看热闹、讥讽女生的人群,避免告白女生再受二次伤害。

    如果有同学被霸凌,或是被校外的社会青年威胁,他也会真诚地出面说和调解。

    每到月考、期末,他所在的理科一班就会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关系好一些的还会被他带回家一起复习。

    为人温良仗义,性格外向开朗,成绩优异。他就像从言情小说里走出的完美男主。

    毫不夸张的,男生都想和他称兄道弟,女生则会芳心暗许。

    “她到底有什么值得京哥喜欢的,好气呀!”

    “听说她是从壹京转来的,家里超有钱,有人目睹送她来的车子是辆迈巴赫,京字A开头的车牌跟了一串8。”曲溪压低声音,描述得神乎其神,“而且你看她长得好漂亮,确实很像城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千金小姐。”

    “估计也就家里有几个钱,想来咱们小地方混高考优待。”紧挨着曲溪的女生翻了个白眼,“长相和迟满比,差远了好吧。”

    “曹慧雯,眼睛不好就去治治吧,审美对咱们美术生来说还是很重要的。”曲溪回怼一句道。

    林逾静昨日入校,其实就引起一波小喧哗。明明穿着和所有女生相同的校服,扎着露出光洁额头的高马尾。

    可一张鹅蛋脸却是不施粉黛也干净又清冷,五官虽不至于精致如画,可把她放在这栋以美女如云著称的崇艺楼里,还是会因为她独特的气质,一眼就被人注意到。

    她就像一堆稚净白山茶中,傲然亭立的艳丽玫瑰。

    “那就算她家里有点钱,长得好看点。人品和作风肯定是有问题的,不然哪个好女孩,转学第一天就和校草勾搭上的!我就有在壹京上学的朋友,等我打听...”

    一直低头搅拌颜料的林逾静,因着这句话停下了手里动作。

    对于背后议论,林逾静其实很烦。

    原本想着初来乍到,忍忍也就算了。但上升到了莫须有的人身攻击,这就严重触及她的底线。

    林逾静左手还端着调色盘,霍然回头时,低垂的唇角和骤冷的眸光,带着一股森冷的肃杀气,吓得曹慧雯直接闭上了嘴。

    其余女生,立刻便联想到曲溪的话。

    壹京来的富家女,第一天就成了陈京澍女朋友,这样的人她们是惹不起的。

    特别林逾静这时放下了手中的调色盘,提起了身边还尚清澈的画笔水桶起身。

    所有人屏息凝神,脑海不约而同闪过,林逾静即将会将水桶倒扣到曹慧雯头上的画面。

    她径直走来的每一步,眸光都变得更暗,并没有多盛气凌人的动作,自然也没有把水桶倒扣在曹慧雯头上的事发生。

    只是在曹慧雯刚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林逾静的脚看似无意地踢中了曹慧雯画架旁的水桶。

    软皮质的折叠水桶瞬间倾倒,污浊的水湿了她放在地上的速写本。

    “啊!我的作业!”曹慧雯尖叫一声,刚想发作,一抬头便对上林逾静冷峭的眸光,打湿速写本的那桶水反而像是浇在了她头上,火焰霎时湮灭。

    林逾静站定,居高睥睨,面部情绪同时也平静下来,然后直视着曹慧雯眼睛只勾了勾唇角,微微一笑。

    不达眼底的,略带冷意的笑,顿时像一只生锈的钝刀子,一点点腐蚀曹慧雯被无形锈钝划破的心脏,再被一万只蚂蚁啃噬。

    “对不起呀!同学,这里...有点挤。”虽然是道歉,可她脸上却是越来越明艳地笑。像一株漂亮的,干净的,空灵的,却有毒的白色曼陀罗,“我帮你擦擦吧。”

    曹慧雯如是应激,在她伸手那刻瞬间起立,“对不起!林同学,我自己就能擦干净。”

    林逾静仍旧抽出一张纸,友好亲和地递到曹慧雯手中,同时唇也贴近她耳畔,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想知道我的事情,就亲自来问我。”

    林逾静笑意慢敛,恶女之花再度藏匿锋芒,又回归到纯良无辜的模样,一双眸子像闪动荡漾波光的清冽泉眼,再不见病娇的疯。

    “那就不好意思了曹同学,下午请你喝汽水哦。”说完,她提着水桶,在一众人的注视下,走出了画室。

    “天呐!这就是和校霸谈恋爱的拽姐吗?你们看我的鸡皮疙瘩!”曲溪伸出手臂,“曹慧雯,你怎么哭了?”

    -

    林逾静走出画室,设想中的清宁不见,反而是更直白的目光审视。

    特别北方的教学楼,为了冬天供暖方便,走廊是全封闭式,只有几扇小窗用于通风,还被钉子固定成缝。

    两边站满人后,只余条压抑的仅供一人通过的小路。

    夏日人群拥挤,各种噪音也杂,空气中是汗腥与颜料发酵后的刺鼻气味。

    林逾静屏息,只想快步走过这里,卫生间反倒成了暂避气味攻击的乐土。

    但就在她与卫生间仅几步之遥时,迎面走来一个端着整杯热水的女生。

    林逾静手里提着水桶,电光石火间,她只想到不能泼到无辜同学。

    可她躲避的同时,对面的女生却毫不客气的,将水不偏不倚洒了她整个前胸,白色校服瞬间浸透。

    皮肤的灼烫感,和内衣花纹凸显的羞耻感,一同陇上了林逾静的心。

    “你就是阿澍女朋友?”泼水的女生非但没有立即道歉,甚至神情跋扈地看着她质问道:“你是不是出门都不照镜子的,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于是刚刚的意外,不难被猜到是故意为之。

    “迟满,过分了吧!京哥知道你欺负他对象,一定该生气了。”

    “满满喜欢京哥那么多年,你们怎么不心疼一下满满。”

    林逾静湿了衣服,杯子里泡的雏菊百合花茶湿漉漉贴在她胸前衣襟上。

    窘迫来袭过急,她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只温吞地将水桶放到窗台上,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去捻衣服上的花瓣。

    “说话呀!你是哑巴,还是被吓傻了?”迟满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林逾静脸颊,虽不是扇耳光但羞辱意味更强,“来之前都不打听打听这里是谁地盘,谁都敢勾引?”

    面对迟满的咄咄逼人和当众羞辱。

    楚门世界与盗梦空间接轨,一些回忆瞬间像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肆意侵占林逾静的大脑神经。

    “瞧她长得骚.样,我们这个年龄的女生,胸怎么可能长这么大,说不定是被谁揉大的吧?”

    “林逾静,听说你家超穷,爸妈都是工地搬水泥的。要不要做点生意,同学们好接济接济你。”

    “林逾静,怎么同学们就只欺负你,是不是你平时德行有亏?”

    “老师已经三令五申强调多遍,学生就应该好好学习,不要乱搞男女关系。你也不用狡辩,你这种狐狸精长相,就不像个好女孩。”

    “你就一赔钱货,做什么上大学的梦,读完高中就去给老子打工。”

    “我和你爸把你接到城里读书为了什么?你不找个有钱人嫁了,你弟弟以后娶老婆的彩礼钱,你让你爹娘去哪里乞讨?”

    林逾静指甲深嵌于掌心,却不及心脏深处带来的声音窒息。

    “你再不回答我,今天放学,就别想走出崇艺楼。”

    林逾静捻下最后一朵雏菊,缓缓抬眼看向迟满。

    她眼底居然不是冷冽的肃杀气,而是空灵的,没有视线聚焦的,微微笑意。

    “我吗?”连语气都是无辜纯和的,似是天真。

    可就在下一秒,她瞳眸瞬间骤冷,闪动荡漾的清冽泉眼冰冻三尺,“做什么?”

    就像冷血动物,盯着误闯入自己领地的愚蠢猎物。

    期待,雀跃,玩心大发和对威胁的轻蔑不屑。

    挑衅,甚至不需要台词。

    只盯着猎物的眼睛,低不可闻地讥讪冷笑一声。

    迟满便怒目圆睁地抡圆臂膀,手掌扬起时,掌风扬起了林逾静发梢。

    猎物朝着陷阱跑去,她说:“你他妈的真贱...”

    然后,林逾静便看着计算好的,如破天光似的少年恰时从人群中冲出。

    没开刃的蝴蝶.刀,击在迟满就要落下耳光的手腕上。

    “咚”一声,银白色刀刃继而扎进墙面,反射的冷光里是迟满布满惊悚红血丝的眼珠。

    女生吃痛受惊的尖叫声,和少年低沉狠戾的警告声,湮灭在只两人可闻的空间里。

    陈京澍说:“我的人,你动她一下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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